分卷(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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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衍身上的冰霜在一瞬間完全化開了,兩人衣衫冷濕地抱在一起,不像什么師徒,倒像是一對太過絕望的落難鴛鴦。 賭贏了。 聞衍還沒來得及松氣,便聽見耳邊傳來一道帶著哭腔的聲音,哀傷又濕軟,讓人忽然想起下雨天便利店門口的小貓爪墊。 是我錯了。他小聲小聲地哽咽,阿衍 第27章 走火入魔 聞衍愣住了,一時不知道該接點什么。 顧劍寒艱澀的哽咽讓他想起初見那個夜晚,他的哭聲好像并沒有什么區(qū)別,但可能是因為離得太近的緣故,他總覺得他的眼淚似乎過于guntang,那是不應該出現(xiàn)在顧劍寒身上的溫度,詭異又哀傷。 顧劍寒說他油嘴滑舌,但此刻他卻只是呆呆地抱住人,一句話也不說,溫暖而寬大的手掌有一搭沒一搭地拍在顧劍寒激烈起伏的背脊上,那是一種過于拙劣的安慰。 他才見識過顧劍寒翻臉不認人的樣子,兇狠又殘忍,冷漠又傲慢,沒有人會想去擁抱那樣一個人,更何況他身上還帶著刺骨的寒冰。 但他依舊那么做了,不為別的,單是因為以他的實力根本無法從顧劍寒手中逃離而已。 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從小到大,從至親到陌生人,溫和無害的假象讓他在荒唐虛偽的世界里如魚得水,荒謬絕倫的表演讓他在充滿笑聲的舞臺上被陰冷的聚光燈照亮。 聞衍抱著顧劍寒,察覺到他冷白如削的下巴抵在自己肩窩,淚水洇濕一片,抽泣哽咽連綿不絕。他意識到此刻自己成為了顧劍寒的依靠,可是他并不是他想要的熾熱太陽,也許很快他就會發(fā)現(xiàn),他緊緊抓住不放的浮木只是一根自身難保的浮萍,借了點粗制濫造的人工光線而已。 到時候他又該怎么辦呢? 聞衍難得有這樣心亂如麻的時候,和他偶爾垂頭喪氣的模樣不同,不再是傻頭傻腦的郁悶,而是垂眸斂眉的低沉。 他渾身的氣場有一瞬間的變化,像是撕開了溫和忠誠的金毛皮囊,露出了隱而不發(fā)的野狼利爪。如果顧劍寒沒有沉沉睡去的話,應該能輕易發(fā)現(xiàn)平日里溫順可愛的小徒弟已經被野狼拖出去吃掉啦。 聞衍此刻顯露出與十八歲無知青年毫不相符的侵略性和成熟感,也許連顧劍寒都沒注意到,聞衍的懷抱是多么寬闊厚實,圈住他就像圈住一只落難的囚鳥一樣,輕輕松松,不容抗拒。 他在一陣溫暖白光的照耀下沉沉睡了過去,他太累了,在模擬試煉場和花神谷結界里試了無數(shù)次,為了找到驚擾程度最小的方案,他什么方法也用了。他想直接闖進去易如反掌,但柳之暝并不是好相與的,為了最短時間內將鏡中花取走,他必須避開結界的追蹤。 之前他出于私心打算帶著聞衍一起去,試煉的難度就提得更高。 受傷是不可避免的,他這兩世沒有哪一天不在傷痛中度過,丹藥服用得再多,內里終究成了一具空殼,但他是僅憑一具空殼就能茍活的人,如果不是遇見了聞衍,他不會允許自己在如此有限的時間里偷懶。 如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偷來的,他沒有資格停下來。他害怕這一切都是一場太過真實又太過荒誕的夢,只要一停下來他就會惶恐不安,生怕下一次睜眼,就看見自己斷了頭的尸體倒在萬鬼牢血壇。 他身上太冷了,泡個熱水澡應該會好很多。 聞衍燒了一鍋水,燒水的期間他先給顧劍寒裹上了他的大浴巾,讓他只露出腦袋。他三下五除二脫掉了自己的衣服,露出健壯結實背脊挺直的完美身材和充滿男性荷爾蒙的性感軀干肌,肩寬腰窄,線條明顯,等內衫潦草系好的時候,便聽見廚房里的水在咕嘟咕嘟地冒著煙。 他將開水倒進浴桶里之后又去打山泉水倒進去,直到溫度變得合適才抱著顧劍寒進了盥洗室。兩人頭發(fā)也被冰霜沾濕了,于是聞衍給顧劍寒拆了發(fā)帶,滿頭烏黑柔順的長發(fā)鋪散而下,貼在顧劍寒白膩的皮膚上。 聞衍在浴桶里加了很多從二十一世紀帶來的沐浴露,絮雪一般的泡沫浮于表面,遮住了下方清瘦而美好的光景。 這現(xiàn)代工藝制品對于顧劍寒來說確實有些粗劣了,但他也不知道他天階一品的蓮子香放在哪兒,只能委屈他先用用這個。顧劍寒體溫低得嚇人,才泡一會兒連熱水都變溫了,聞衍蹲在浴桶邊從側面圈住他,將他的長發(fā)一并挽至胸前,在溫熱的水中仔細清洗。 聞衍單知道顧劍寒很瘦,但沒想到他瘦得幾乎不成人樣。他們在一起睡覺的時候顧劍寒只是將腦袋微微靠在他的懷里,身上穿著很厚的寢衣蓋著很厚的被子,平日里也不怎么讓他親近。抱在一起的時候能感受到他的骨瘦嶙峋,但真的脫下衣服才知道他已經瘦脫了形。 聞衍用手沾了水,先幫他擦凈了臉上殘存的淚痕,然后便是為他清洗長發(fā)。 輕搓發(fā)尾的時候泡沫飄開,聞衍垂眸便能看見那一條條猙獰的肋骨,瘦得凹陷的小腹和一只手就能輕松圈住的長腿。他莫名覺得心里悶悶的,就像在下雨天邂逅了一只骨瘦如柴的貓咪一樣,忍不住升起把他帶回家好好養(yǎng)胖的渴望。 可這是修□□中位于實力頂峰的存在,再跨兩個小境界就能渡劫飛升的大能,哪里用得著他來養(yǎng)胖? 聞衍洗了一會兒,輕手輕腳地將浴桶里的人攔腰抱了起來,緩慢而沉穩(wěn)地換了一桶干凈的水,給顧劍寒洗去了多余的泡沫。聞衍也想過用符咒省事,但顧劍寒嗅覺很靈,萬一又被他聞到不該聞的東西又發(fā)脾氣,他可真是經不住再一次折騰。更何況這些事也不算繁雜勞累,他也不是不樂意為顧劍寒做。 也許只是因為他睡著了還無意識黏人的樣子特別可愛。 聞衍垂眸看著懷里人的烏黑發(fā)旋,冷白瘦削的臉頰,濃而翹的長睫和弧度美好的薄唇,終于承認了一個男人也可以這么漂亮。 而在他背后,白膩修長的脖頸之下,是一道長達一尺的冷青渡霜劍紋,從突出的骨骼沿著脊柱一路劃下,顯露出過分凜冽冷漠的氣息。 然而他卻只是輕輕地靠在聞衍懷里,冰涼的指節(jié)緊緊地抓著聞衍的右手小指不放,聞衍輕輕一掙他便皺深了眉,雙頰氣得微微鼓起來,流露出很罕見的孩子氣,還嘟囔著一些聞衍聽不清的話。 聞衍無聲嘆了口氣,大手將他的指節(jié)溫暖地包裹住,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指骨。 這都不醒,是什么讓你困成這樣的啊師尊。 這聲師尊喊得很奇怪,不帶什么情感,不像是平日里黏人可愛的刻意討好,好像只是某種再普通不過的呼喚,但在他略沉的聲線中充滿了迷人的侵略感。 那到底怎樣才能醒呢?聞衍有點好奇,伸手摸了摸他的側臉,雖然消瘦,但觸感意外地很好,在水蒸氣彌漫的浴桶里被蒸得滑膩柔軟。 顧劍寒的臉被他摸得微微泛了紅,胸口處的起伏弧度也稍微大了些,他似乎想躲,用盡全力扭頭,結果卻一臉埋進了罪魁禍首的懷里。 聞衍怔住了,懸在半空的手中觸感仍舊鮮明,他鬼使神差地收緊了五指,像抓住了一團荒唐的美夢。 這樣的僭越之事,以后多半不會再有了。 啊聞衍真情實感地哀嘆了一聲,不鬧你了,安心睡吧,看你也怪累的。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把他的長發(fā)擦得半干,然后把人抱出來用浴巾裹住,舊的褻褲已經不能再穿了,聞衍給他找了一條新的,給他擦干身體后就讓他穿上自己的寢衣。 他進不去落星閣,沒辦法給顧劍寒找他自己的,他的衣服顧劍寒穿著顯得空落落的,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居然有一點瘦弱嬌小。聞衍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錯覺,實在是不妥不妥冒犯冒犯,于是趕緊把這種認知從自己的腦海里驅逐了出去。 好在是寢衣,寬松些也行。聞衍把他圈在懷里固定好,花了好長時間給他仔細擦干了方才擦到一半的頭發(fā),最后將人放在榻上蓋好被子,才算真的松了一口氣。 而在這個過程中,顧劍寒居然一點要醒的征兆都沒有。只是時不時抓一下他的手指,嘟囔幾句他聽不懂的話,然后又沉沉睡去。 偶爾讓聞衍覺得他很乖,戒備心太低。 但其實兇得不得了,疑心病很重。 如果那時候他沒有上前抱住他,他會被活活凍死嗎?聞衍說不上后怕,可能更多的是覺得傷心,畢竟前一刻才說要對自己好的人,居然那么輕易就翻臉變卦。 人是最不值得信任的物種,他以為自己早已明白,沒想到居然還在愚蠢地抱有期待。 連他自己不也只是逢場作戲嗎? 騙子也敢貪心啊。 聞衍坐在窗邊,手法粗暴地拆了一支棒棒糖塞嘴里,似乎想用它代替某種含有尼古丁的煙草制品緩解心頭的焦躁不安。這是一支蜜桃口味的Souffrir棒棒糖,是他母親鐘可竹女士自創(chuàng)品牌的旗下商品之一,他從小吃到大,也是運氣好得離譜,居然沒有長蛀牙。 但他今天突然覺得這味道過于淡了。 他想抽煙。 聞衍兩三下將棒棒糖咬成碎渣,抿著紙質糖棍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覺得此刻應該有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他真的搞不懂了啊。 但事實上聞衍一滴鱷魚的眼淚都沒擠出來,他只是頹廢了一會兒就重新振作了起來,并告訴自己抽煙有害健康不能輕易學壞。 他暼了顧劍寒一眼,沉吟片刻后跑盥洗室給他打濕了一條熱毛巾敷額頭上,見他眉心慢慢舒展開才稍稍放心。 他半蹲在榻邊,忽然有點好奇顧劍寒的體溫到底低到了多少攝氏度。 他的小型醫(yī)療箱里帶了溫度計。 師尊聞衍試探著喊了一聲。 師尊,你醒了嗎? 還沒醒吧? 先不要醒噢。 聞衍心跳得有點快,他拆開一次性體溫計的包裝,稍微拉開了一點顧劍寒的襟口,由于寢衣過于寬松,所以根本不需要使多大力氣。 他將溫度計一點點放到顧劍寒的胳肢窩里,再按著他的左臂讓皮膚與溫度計親密接觸。顧劍寒如有所覺般顫了顫長睫,聞衍嚇了一大跳,心里都把道歉認罪的說辭準備好了,結果榻上人只是輕輕地喘了一聲。 聞衍更傻了。 做壞事是會受懲罰的,聞衍深信不疑。他真是腦袋抽了才會想著來量顧劍寒的體溫,他體溫到底是多少度有那么重要嗎?還沒有征得人家的同意,這下被嚇傻了不是沒有道理。 活該啊這是。 聞衍整張臉倏地紅透了,連帶著耳根都燒得直冒熱氣,他從未親耳聽過這種聲音,明明荒唐又怪異,可正因為是冷心冷情的顧劍寒無意識發(fā)出來的,強烈的反差才產生了致命的吸引力。他捂著撲騰撲騰冒熱氣的半張臉偏開頭,不敢再看顧劍寒一眼。 畢竟他真的太年輕了。 過了極其漫長的一段時間,也許早就過了五分鐘,也許連三分鐘都還沒到,聞衍就火急火燎地把體溫計取出來了。他掌心冒了汗,沾了些在顧劍寒的左袖上,也許已經透過輕薄的布料滲透到顧劍寒白膩的皮膚,再溶進他冰冷的血液。 聞衍一下蹦出好遠,先努力平復了一會兒呼吸,不知過了多久才想起手中還有他最初想要看的東西。 「26.3℃」 這已經是顧劍寒體溫最高的狀態(tài)了。 真的不是正常活人能承受的體溫,顧劍寒他怎么忍過來的,修真界的人都這么厲害嗎? 還有方才那種瘋狂而陰鷙的狀態(tài),深紅如血的瞳孔,無論如何都不該出現(xiàn)在一個正道劍修的身上吧?他在練邪術,還是走火入魔了? 可是書里也沒說啊。 聞衍將體溫計收起來,在打開暗格之前先狗狗祟祟地觀察了一會兒顧劍寒的情況,確定他此刻處于熟睡狀態(tài)才心驚膽戰(zhàn)地拿出了原著。 他小心翼翼地翻動著紙張,看一眼書又看一眼顧劍寒,終于,他指尖一頓,視線停留在用紅筆劃過的數(shù)行敘述。 「正道修者在修煉時會出現(xiàn)無法控制自身靈力的情況,俗稱走火入魔。 誘因多變,主要有三。一為惡貫滿盈,煞氣纏身,此乃正道修真大忌,人人得而誅之,替天行道;二為修煉邪功,靈力相斥,自甘墮落,無可救藥;三為急功近利,頻繁越階,自身實力無法控制充沛的天地靈氣。 癥狀:起初為喜怒無常,靈力失控,瞳孔變紅,軀體干癟,隨著入魔程度加深,會出現(xiàn)嗜殺、失心瘋、殘疾、死亡等不同情況。」 聞衍:好可怕的東西。 更可怕的是,起初的狀況居然和顧劍寒的種種表現(xiàn)對上了。 這還要不要人活???! 聞衍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熊熊燃燒的悲憤和怒火,繼續(xù)看了下去。 「緩解手段」 不是,只能緩解的嗎? 聞衍面色忽然變得格外凝重,他偏頭看了顧劍寒一眼,心里悶悶的,有點酸痛,具體說不上是什么感覺。 不一定是走火入魔,也許只是他想太多。更何況顧劍寒坐擁一山洞的天材地寶,修為高深莫測,想治點什么病治不好?只要他愿意,多得是人觍著臉給他送藥。 聞衍按了按太陽xue,稍稍定了定心。 「緩解手段:根據(jù)具體情況而定?!?/br> 聞衍:哈哈,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聞衍這一下差點給整抑郁了,那一瞬間居然升起了一股強烈的撕書欲望。不為別的,單純是因為有些著急。顧劍寒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太差了,和書里講的走火入魔癥狀幾乎一模一樣,他沒辦法不擔心。 雖然他剛剛對他那么兇。 聞衍越是回憶起那時候的場景,心里就越是不安定。他告訴自己冷靜冷靜冷靜,不能撕,這是他保命的底牌。然而當書被再度放進暗格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也冷靜不下來。 那股氣不是沖著書去的,而是沖著他自己的無能為力去的。符咒不敢用,除了那把劍也不再有別的靈器,連方才的那盒丹藥都全部沾了灰,不可能拿過來給顧劍寒服用。 更何況那原本是顧劍寒自己的東西,借花獻佛還好說,哪有把別人的東西獻給別人的道理。如果那丹藥有用,顧劍寒又愿意治的話,哪里輪得著他在這里嘰嘰喳喳,可如果那丹藥沒用,他也毫無辦法,如果顧劍寒一心向魔,他更是毫無辦法。 他實在是太菜了,如果是魔尊在這里的話,會幫到顧劍寒的吧? 不,不對。 魔尊只會利用他,戕害他,踐踏他,不會幫他更不會救他。 聞衍忍不住想 那我可以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去救他嗎? 作者有話要說:高中政治學得挺好。 第28章 爭風吃醋 顧劍寒做了一個夢。 無邊血海沿著冰原裂隙蜿蜒到他的腳下,順著枯骨和沉重的鎖鏈纏繞上他的發(fā)膚。碎rou、斷頭、尖叫與求救,漫過了他的咽喉、鼻腔和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