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9)
次日夜里,長淵如往常樣從禁殿出來,就見梵音紅著眼睛站在殿門口。 君上。 梵音噗通跪了下去。 屬下斗膽,請君上去思過殿看看小公子吧。 方才方才司藥星君派座下仙童過來傳話,小公子,怕是不行了。 長淵怔。 立在原地,愣了好會兒,問:什么叫不行了? 就是快死了的意思! 司藥星君也急沖沖的趕了過來,隔著忙忙夜色,面色沉痛道:長淵,昭昭他元神渙散,我用了無數(shù)方法都凝聚不住,恐怕,撐不了太久了。 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剛好了個,又倒下個。 你就算再生氣,也不至于連徒兒最后面都司藥星君話未說完,長淵已不見人影,往后山而去了。 除了剛?cè)腴T,昭昭裝病,鬧著要搬去主殿,不肯乖乖呆在思過殿面壁思過那次,這還是長淵這么多年以來,第二次踏足思過殿。 靈樞紅著眼睛跪在寒玉床前,低著頭,泣不成聲。 司南也由管事扶著,神色哀絕,搖搖欲墜,面上全是淚痕。 誰也沒有料到,這毫無預(yù)兆的場發(fā)熱,會發(fā)展到這種地步。 長淵走進(jìn)去,眼就看見緊緊蜷在寒玉床上的少年。少年背對著眾人,安安靜靜地蜷著,烏發(fā)垂至腰際,瀑布般鋪散在枕間,懷中緊緊抱著幅泛黃的畫。 聽到腳步聲,少年也毫無反應(yīng)。 靈樞和司南都自覺的退了出去。 長淵走到床邊坐下,將手輕輕放在少年額上,片刻后,神色微微震,收回手。 怎會如此。 這小東西的仙元,緣何會潰散成如此模樣。 昭昭終于扭過頭來。 昔日晶亮狡黠如寶石的眼睛,如今死沉沉片。 昭昭抱著自己的畫,用種長淵從未見過的,陌生的,冰冷的眼神,歪著腦袋,看了長淵眼。 好像在看個毫無交集的陌生人。 至此,長淵胸口那顆萬年不動的劍心,方狠狠震顫了下。 你是誰? 少年有些困惑的打量著他的眉眼,問了句。 你怎么少年看看他,又看了看手里的畫。 你怎么,和我的師父,長得模樣呢? 長淵視線始落到那張陳舊泛黃的畫卷上。 因被少年緊緊抱在懷中,畫卷并未完全展開,只露出截。長淵依稀看到,那古舊的畫紙上,繪的是位玄衣墨冠的仙人,面如寒玉,眸若沉淵,畫功雖然拙劣了些,但也能辨出,和他眉眼有七八分像。 長淵心頭痛。 低聲道:你沒有看錯。 我就是師父。 師父? 少年更迷茫了,拿他和畫像對照了半天,眼睛里乍然亮起點星火,好像想起了被遺忘很久的事。 對啊,你是師父。 你真的是師父。 可是,師父為什么會在這里呢? 長淵道:你病得很重,師父給你治傷,好不好? 少年搖頭,依舊緊緊抱著畫像不放。 沒有,我沒有生病,師父直把我照顧的很好,從來不舍得讓我生病的。 對了,師父明明說,等我睡醒之后,就給我編蟈蟈籠的,和王二叔家那個王小虎模樣的蟈蟈籠。師父,我睡醒了,你給我編好了么? 雖然知道少年是病糊涂了,在說胡話。 長淵還是順著點頭。 對不起,師父剛剛忙別的事情,給忘了,師父待會兒就給你編,好不好? 昭昭點頭。 我就知道,師父肯定是忘了。 那等我醒來,師父定要編好哦。 說完,少年果真抱著畫像,安心的閉上眼睛睡了。 然而長淵卻能感受到,少年內(nèi)府仙元,依舊在迅速的渙散,流失著。 長淵沉痛閉目,先用仙力強行穩(wěn)固住昭昭的仙元,便起身,到洞外去見司藥星君。 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藥星君蹲在地上,頭發(fā)都快要愁禿:我還要問你呢,這小家伙究竟受了什么刺激,竟如此自絕! 自絕? 沒錯,我問你,這小家伙是不是已經(jīng)入天道試煉了? 長淵點頭。 已有半年。 那就對了。你個上神域修為的劍神,難道沒有瞧出來,這小家伙是在自破境界么?我雖不知他的天道修煉到了第幾道,境界幾何,可很明顯,他是受了某種強烈刺激,元神大震,已經(jīng)穩(wěn)不住境界了。或者說,他是自暴自棄,完全放棄了千辛萬苦才修煉出的成果入天道,這元神之境與內(nèi)府緊密牽連,榮俱榮,損俱損。破境是什么下場,你該知道,誒,你干什么去? 編蟈蟈籠。 長淵從未編過這種東西,但奇怪的是,他好像天生就很熟練做此事樣,出神的功夫,只精巧漂亮的蟈蟈籠已經(jīng)編好了。 長淵提著蟈蟈籠回到思過殿,還在籠里裝了只蟈蟈,昭昭已經(jīng)醒了,少年光著腳就從床上跑了下來,如往日般,撲進(jìn)他懷里。 師父! 少年眼睛骨碌碌轉(zhuǎn),落到他手上。 這是師父給我編的蟈蟈籠么? 長淵點頭。 伸手,動作不大熟練的,試著摸了摸少年發(fā)頂,道:地上涼,先回床上躺著。 嗯嗯! 昭昭點頭,果然乖乖到床上,愛不釋手的把玩著那只蟈蟈籠。 師父編得比王小虎那只漂亮多了,等明日,我定要讓他瞧瞧,讓他羨慕死。 仙元內(nèi)蘊含著天道之力,而天道無人可以違逆,長淵注入昭昭體內(nèi)的那道仙力只維持了兩個時辰,到了后半夜,少年內(nèi)府的仙元又開始潰散。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長淵直接將昭昭帶回了雪陽殿。 夜里,認(rèn)真的和昭昭保證:你放心,師父不會逐你出師門,也不會傷害你,你不必再擔(dān)憂、害怕 然而昭昭對他的話毫無反應(yīng)。 少年只是睜著烏漉漉的眼睛,問他:師父,明日我們吃什么呢?我們都已經(jīng)吃了三天的蔬菜湯了。 第62章 無情道22 長淵愣了下,低聲問:你想吃什么? 我呀。我想吃rou,想吃魚,還想啃骨頭,喝rou湯。王小虎娘親蒸的螃蟹也很好吃的。當(dāng)然,我、我不是嫌棄蔬菜湯不好,就是我正在長個子嘛,那些蔬菜,實在消化得太快了,還不到中午,我就餓了。 師父,我們明天吃魚好不好?我都已經(jīng)好久沒吃過魚了。 長淵點頭:好,我們吃魚。 真的嗎? 嗯。 我就知道,師父對我最好了! 少年眼睛亮晶晶的抱緊青年帝君的腰,咕噥了幾聲,就心滿意足的睡了。 長淵望著乖乖巧巧蜷在自己懷里的小東西,心頭泛起一陣綿綿密密猶如針扎般的痛。 這陌生的感覺,令他怔愣了好一會兒。 根據(jù)司藥星君所言,這小東西是精神上受了某種巨大刺激,才導(dǎo)致元神震蕩,神智迷亂,腦內(nèi)的記憶也被打散打亂,如深陷幻境一般,停留在某個階段,循環(huán)往復(fù),難以自拔。 類似于人界的回光返照。 此階段的記憶,一般就是心結(jié)所在。 長淵沒有料到,他一句逐出師門,會給昭昭造成如此大的刺激。 這小東西心志何其堅定,心思何等狡黠,就算真離開這里,也完全可以憑著那一肚子鬼心眼和各類層出不窮的小伎倆給自己謀一條生路。 他料到昭昭會不甘心離開,會如拜師時那般,想盡辦法纏著他,黏著他,求他收回成命,他甚至還在暗暗等著,瞧這小東西這回還能想出什么鬼伎倆。因而一開始聽到梵音稟報,他幾乎毫不猶豫的篤定昭昭是在裝病,使苦rou計,好教他心軟。他萬萬沒有想到,昭昭會直接選擇自絕,連辛苦修煉的一身修為都不要了。 自絕。 這樣一個自私自利的小東西,何其愛惜自己的性命,說句惜命如金都不為過,當(dāng)日霧林初見,為了逃命,甚至不惜將他這么一個陌生人推出去當(dāng)rou盾,阻擋魔物攻擊。傷藥要留著自己用,好吃的食物也要半路扣下,留著自己吃,半點便宜都不肯給他這個重傷的外人占了。在知道他只是一個毫無利用價值的外門弟子之后,更是嫌棄的將他從干凈整潔的榻上挪到堆滿雜物的車廂角落。 這樣一個小東西,怎么會輕易自絕。 莫非真是他誤會了這小東西,在小東西眼里,他這個師尊的確占據(jù)著很重要的位置? 可那兩件賣掉的靈寶又作何解釋? 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昭昭目前階段的記憶,雖然和他有關(guān),卻并非他們師徒間發(fā)生過的事。 難道和風(fēng)回鎮(zhèn)那次他在這小東西幻境里看到的情形一樣,這所謂的記憶,也是這小東西幻想出來的,他們師徒未來相處的畫面? 次日一早,長淵就帶著昭昭去后山清溪里捉魚。 昭昭一身雪袍,烏發(fā)依舊自然披散著,背著小魚簍,乖乖坐在石頭上等著,長淵負(fù)袖來到溪邊,甫一站定,滿溪的魚兒便爭先恐后的冒出來,向劍神朝拜。 長淵隨手捉了兩只肥的,要丟進(jìn)魚簍里,昭昭卻扭開了身子,皺眉道:不對的不對的,師父不是這樣捉魚的。 少年往四周瞄一圈,看到旁邊的一片竹林,立刻眼睛一亮:是用竹竿,師父都是用竹竿捉魚的。 長淵于是把魚放生,走進(jìn)竹林里用劍氣砍了根粗細(xì)適中的竹子,削去枝葉,打磨成一根光溜溜的竹竿,握在手中。 可是這樣的? 昭昭點頭。 對的對的,不過,這個竹竿頭要削得尖一些細(xì)一些,才好捉到魚。不然魚兒會溜走的。 長淵道:那是一般人做法,師父不需如此麻煩。 他單手握著竹竿,負(fù)袖行到溪水中,將竹竿隨意往水中一插,再撈起時,竹竿上已串了一竿大小不一顏色不一的魚。 昭昭看呆了。 興奮地跳起來:師父真厲害! 少年蹦蹦跳跳走過去,將竹竿上的魚一只一只的扒拉下來,放進(jìn)魚簍里,沒多大會兒功夫,就已經(jīng)裝了滿滿一魚簍。 還剩幾只怎么辦呢? 長淵便用草穿起來,提在手里。 回到雪霄宮,長淵繼續(xù)用仙力幫昭昭穩(wěn)固仙元,把魚交給仙官去做。 熱騰騰一盆清蒸魚很快做好,昭昭嘗了一口,就不高興的放下筷子:這不是師父做的,我要吃師父做的。 師父做的魚才好吃呢。 長淵活了這萬兒八千歲,還從未進(jìn)過廚房,更不懂烹飪,立在灶膛前,將魚拍暈,整條下鍋,直接以仙元引了把三昧真火,堪稱簡單粗暴的做了一道燒得半糊的紅燒魚,魚鱗連著魚皮,被摧殘得焦黑一片。 仙官遠(yuǎn)遠(yuǎn)立在一邊,見君上做魚,既不刮魚鱗,也不處理魚腹內(nèi)的贓物,就這樣囫圇著燒,不由十分憐愛還在巴巴等著吃魚的小公子。 不料昭昭吃得津津有味,不僅一口氣吃掉了兩碗米飯,連黑乎乎的醬汁都喝掉了。 小貓一樣,將盤子舔得干干凈凈。 太好了,師父,我們明天還吃魚好不好?我們的魚,一天三條,夠吃整整十天呢。 長淵心情復(fù)雜的點頭,問:除了魚,還想吃什么? 我又不是小豬,才不會整天惦記吃呢。 那你想做什么? 昭昭道:那當(dāng)然可多了,不過師父每日都要進(jìn)山里修行,也沒那么多時間陪我呀。 少年再度掰著手指數(shù)起來。 我想讓師父陪我逛街,給我買新衣服,新玩具,還想讓師父陪我去打獵,陪我捉蛐蛐,可多了。對了,師父還沒有給我梳頭發(fā)呢。 長淵看了看少年披散至肩的烏發(fā),起身,取了把牛角梳,仔細(xì)的幫少年把烏發(fā)攏起,正要從袖中抽出那根寒玉扳指化的赤色發(fā)帶,忽動作一頓。 昭昭晃了晃腦袋,奇怪:師父怎么了? 長淵已經(jīng)說不出話,因發(fā)現(xiàn),不過短短半個時辰,他注入昭昭體內(nèi)的仙力再度失了效力,少年的仙元,又開始潰散了。 沒事。 長淵神色如常,取出那條發(fā)帶,將少年烏發(fā)束成一條馬尾。 昭昭摸了摸那根發(fā)帶,茫然了一瞬,問:這是師父送我的禮物么? 長淵點頭。 對,這是師父送你的。師父很早之前就想送給你了。 謝謝師父,我很喜歡。 昭昭將發(fā)帶纏在指間,把玩了起來。 長淵情知不能再拖,立刻派梵音去將司藥星君請了過來。 司命星君嘆道:長淵,這小家伙是把自己封閉在了一段幻境里,不愿出來?,F(xiàn)在能將這小家伙喚醒,阻止他仙元繼續(xù)潰散的只有你了。你務(wù)必要有耐心些,好生哄哄他,千萬不要再刺激他了,更不要再提什么逐出師門的事了。這小家伙待你這個師尊如何,你難道一點都感覺不到么?他若心里真沒你這個師尊,只把你當(dāng)工具,當(dāng)跳板,完全可以隨便買點禮物討好你,不必九死一生去跟那狐妖搶什么沐浴珠。更不會,因為你一句逐出師門,就要放棄自己性命。 長淵聲音第一次有些發(fā)顫。 如果喚不醒,會如何?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人如是,仙亦如是,不破境一切都好說,一旦破境,便是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