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8)
這桌的位置原本很僻靜,桌上也僅坐著三個人。 兩個身著銀白仙袍,背負靈劍,腰飾琳瑯,典型仙族弟子裝束,另一個卻是著青色長衫,眉目溫潤,眸光清澈若江南三月的春水,不像修仙之人,倒像個書生。 說話的正是坐在左側(cè)的少年。 長相俊朗疏闊,一雙長眉斜飛入鬢,大馬金刀的撩袍而坐,頗有古時豪俠風范。 這話成功激怒旁邊一大片正嚼舌根的仙族弟子,一世家子拍案而起,臉色難看至極:我們所言所述,皆從師長口中聽來,你憑什么說是謠言? 少年不屑回:因為你們自相矛盾,首尾不一。前頭還說大妖擁有洪荒妖力,后頭又說那大妖主修劍道,哈哈哈,我還是第一回 聽說,妖也能修劍道,再編下去,我看這大妖是不是要步入神域了? 你敢嘲笑我們? 小爺就嘲笑你們了,怎么著? 對面正飲酒的少年放下酒盞,提醒:禍從口出,謝一鳴,你少說兩句。 這不是我少不少說的問題,星河,你難道沒聽見他們剛剛是如何胡謅的么。咱們身為仙族弟子,怎能任由他們這般嚇唬百姓。 一直沒說話的青衫少年道:依我看,此事沒那么簡單,斬妖大會在即,若非真聽到了什么消息,那些弟子的師長怎么可能同時散播這種謠言。 起頭說話的少年難以置信瞪大眼:司南,你該不會真信他們的鬼話吧。 三人正是此次來一十四州參加斬妖大會的謝一鳴、陸星河、司南一行。百年過去,他們相貌倒沒發(fā)生太多變化,但明顯都多了幾分沉靜的氣度,如墨羽一樣,已是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模樣,身量也長了許多,便是如謝一鳴這般性格跳脫的,都添了許多豪邁俠氣。 他們?nèi)藝栏駚碚f,只有陸星河一人是過來正經(jīng)觀禮的,同行是南山君座下首徒、他與謝一鳴的嫡系師兄照月,還有一群剛?cè)腴T的新弟子。數(shù)日前,滇南顧氏遭遇九蓮山妖物伏擊,族中弟子被抓走,顧氏家主顧逢春寫信向南山君求助。南山君便命照月從中州撥了十來個弟子前去襄助,順便也做歷練。 昨日銀月傳信回來,稱任務已完成,今日即可返回中州。 照月一早就去了斬妖司,參加今日議事,陸星河則一早坐在酒樓等銀月和那十來名新弟子歸來。 至于謝一鳴和司南。 謝一鳴劍道沒有大成,半道改修了功德道,此次下山歷練結(jié)束,正好經(jīng)過中州,就留下來看個熱鬧,司南則是有一味藥材,需要在中州采集。 坐著無聊,謝一鳴找話:司南,你還在研究能解魔氣的丹藥么? 司南點頭。 我近日在醫(yī)道內(nèi)翻到一個新方子,正打算試一試。 謝一鳴嘆口氣。 其實他們都知道,這幾乎是異想天開的事。魔氣乃世間至怨至煞之氣凝成,若能化解,世上怎么還會有魔修。 當年魔君問天也不會建萬魔窟,筑不悔池,創(chuàng)造出無數(shù)以魔氣為基礎的邪功邪法,令天下魔修趨之若鶩,險些顛覆了仙族。 對于魔,自古以來,都只有強力鎮(zhèn)壓,方為正道。 所以當司南提出想研制出可以徹底克化魔氣的丹藥時,他們都覺得司南修醫(yī)道修瘋了。 而且醫(yī)者研制丹藥根本不止是湊齊藥材,按方制藥那么簡單,古人方子,不一定適合今人,制藥過程中,制藥者要不斷的實驗藥效,調(diào)整藥方。 司南要研制能解魔氣的丹丸,就必須拿被魔氣侵蝕的人做實驗。 可如今不悔池塌,萬髏窟覆滅,魔修都龜縮一隅,不敢見天日,活得連妖都不如,哪有人讓他實驗。 唯一的辦法,就是引魔氣入體。 這在仙族是大忌。 碧華君為了防止司南鉆牛角尖,一直把人拘在紫霞殿內(nèi),可有一日,鎖妖臺還是少了只魔物。 鎖妖臺本是鎖妖之用,里面只關押著一個魔物,就是當初在霜寒鎮(zhèn)的霧林外作惡害人,被南山君用廣寒鏡鎮(zhèn)壓在殿內(nèi)的饕餮鬼。 那饕餮鬼的去向,不言而喻。 碧華君為此發(fā)了好大一通火。 無人理解司南為何對研制化魔丹的事情如此執(zhí)拗,但細算這事發(fā)生的時間,謝、陸二人心里都隱約有一個猜測。 但那涉及所有人心口的一道傷,無人敢提。 噠,噠。 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從二樓傳了下來。 大堂很大,又鬧哄哄一片,正因傳聞中的大妖吵得熱烈,這腳步聲卻蘊含魔力似的,依舊毫無阻隔的傳進了眾人耳中。 眾人循聲一望,就見一個雪袍少年,背負靈劍,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少年膚白若玉,面覆白綾,烏發(fā)自然垂至腰際,窄腰之上束一條金色腰帶,行走間雪袍輕揚,清靈毓秀,通身散發(fā)著精致漂亮的氣息,宛若雪中精靈。 老板,來壺酒。 少年走到柜臺前。聲音也如流水擊玉,清靈好聽。 大堂內(nèi)一下息了聲。 原本正高談闊論的那些世家弟子也看呆了眼。 一時只聞得老板笑聲:小仙長要吃酒,直接搖銀鈴喚堂倌來取就是,何必親自跑一趟。 少年卻沒吱聲。 拎起酒,復上樓去了,雪袍揚動,眨眼消失在樓道間。 滿堂的弟子,如夢初醒一般,后知后覺打聽:那是誰家小弟子,我怎么從未見過?好生精致。 沒見過,沒見過啊。 于是又有人拽著老板去打聽。 唯司南渾身顫抖著,僵立原地,好一會兒,拔腿往二樓奔去。 謝一鳴和陸星河一桌其實離那條樓道有些遠,方才注意力又集中在對面一群世家子弟身上,并未太過關注那精靈一樣出現(xiàn)的少年,只依稀看到一抹雪影。 見司南如此,忙也跟了上去。 二樓,司南一襲青衫,失魂落魄的立在空蕩蕩的樓道間,目光空茫,像遭受了天大的打擊。謝一鳴奇怪:司南,你怎么了? 司南不言不語,良久,搖頭道:沒什么,看錯了而已。 他真是魔障了,怎么可能呢,幼弟分明已經(jīng)怎么可能出現(xiàn)在中州呢。 ** 次日是個惠風和暢的好天氣。 日頭剛剛升起,所有前來觀禮的仙族弟子便一齊往位于城西的斬妖臺涌去。 斬妖臺是一座三丈高的高臺,四面連著玉階,臺上分兩個區(qū)域,一個是觀禮臺,一個是真正的斬妖臺。 觀禮臺上十七個席位,是給五族十二世家的家主坐,普通弟子只能站在臺下觀禮。雖然距行刑的時間還早,斬妖臺上已經(jīng)擺了百余只大小不一的鐵籠子。鐵籠子里關押的正是這十年間犯了大惡的妖物。 黑鵬和白鈞也被關在籠子里,混在眾妖中間。 兩人籠子恰好挨著,白鈞哭得凄凄慘慘,黑鵬勸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哭有什么用呢。 白鈞道:我雖然是妖,可我老實本分,從未害過人啊。 放心。 黑鵬很有經(jīng)驗的道:待會兒自會有人給你定罪。 這是一個固定流程,在行斬妖禮前,會有斬妖司的人上臺宣布每個大妖犯過的罪孽,以儆效尤。 日頭接近正南,軒轅族家主軒轅鴻軒率先出現(xiàn)在斬妖臺上,緊接著,其他世家大族的家主或代表也陸續(xù)入席。顧逢春也隨眾人坐在了世家末席,身后站著顧氏少主顧子真。 十二世家的席位很快坐滿,五大族里,卻只有軒轅、昆侖、蓬萊三族有人出席,其余兩席龍族和玉山席則空著。龍族避世多年,便是當年斬妖司初成立,也是十二世家聯(lián)合請求,才勉強掛了個名,平日議事從不參與,斬妖大會也從未派過人觀禮,傲慢歸傲慢,眾人見怪不怪。玉山和龍族一樣,乃真正的上古仙族,西王母對斬妖之事也并不熱衷,有時心情好了會打發(fā)個人過來,心情若差,便也如龍族一樣,不聞不問,只掛了名。 據(jù)說近來西王母正為愛女與天族的婚事焦頭爛額,這回沒派人過來,也實屬正常。 謝一鳴、陸星河、司南、照月四人坐在一十四州的觀禮席上,身后站著銀月為首的二十來名弟子。 謝一鳴看著坐在觀禮臺正中的軒轅鴻軒,冷笑道:如今龍族避世,這軒轅鴻軒,還真把自己當成五族之首了。降妖除魔,本是仙族弟子本分,軒轅鴻軒非要大張旗鼓的搞這樣一個斬妖大會,搞得全天下好像就他軒轅族一個在努力除魔衛(wèi)道似的,簡直是沽名釣譽,虛偽至極。 照月也嘆。 這些年,靠著這斬妖大會,軒轅族可籠絡了不少仙門和百姓的心。 陸星河一直在觀察四周情況,有些奇怪道:斬妖大會干系重大,一下安放了這么多妖物在這里,照理,守衛(wèi)應當比平日更森嚴才對,為何今日竟不見軒轅族的那些金衣使。 眾人經(jīng)他一提醒,果然也發(fā)現(xiàn)這點異樣。 臺上,軒轅鴻軒施施然站了起來,左右一拱手,道:今日諸位給我軒轅氏面子,不辭辛勞趕來中州觀禮,某感激不盡 軒轅鴻軒洋洋灑灑說到一半,負責大會流程的斬妖司掌事忽報:家主,龍族的懷璧太子到了。 軒轅鴻軒一愣。 其余世家家主也大為意外。 龍族從不參與斬妖司的事務,今日怎么突然派人過來,還是那位手腕過人,十分不好相與的太子懷璧。 孤不請自來,軒轅家主不會不歡迎吧。 一道清朗的聲音傳來,懷璧一襲明黃織錦仙袍,已由仙車上步了下來,身后跟著數(shù)名龍族神官。 殿下說笑了。 軒轅鴻軒領著其他世家大族一道迎下階去,道:殿下能親至,中州蓬蓽生輝,豈敢不歡迎。 那就好。 懷璧步上斬妖臺,直接在正中位置坐了下去。 那里,本是軒轅鴻軒的座位。其他世家大族看在眼里,忙錯開眼,不敢參與這大族之間的暗潮洶涌。 軒轅鴻軒倒是神色如常,在次一席坐了,講話也省了,直接命掌事上臺,宣讀眾妖罪惡。 掌事手握名冊,從第一排挨個宣讀過去,介紹到黑鵬和白鈞時,說得都是:參與薛氏滅門案,且為主犯之列。 薛氏乃蜀中一個仙門,數(shù)月前被人以殘忍手段屠了滿門,在仙門中引起不少波瀾。一聽這二人竟是蜀中滅門案主犯,臺下弟子立刻群情激憤。 黑鵬也就罷了,巴蛇就位于蜀中,白鈞卻連薛氏是誰都不知道。 白鈞立刻大呼冤枉,然鐵籠外設有禁制,他的聲音根本傳不出來,憤怒絕望下,只能拿腦袋去撞鐵籠子。 懷璧掃見,道:等等。 掌事立刻停下。 懷璧指著白鈞所在鐵籠。 那妖物似有話要說。 軒轅鴻軒笑道:殿下是第一次來觀禮,可能不知,這些妖物,陰險狠毒又刁鉆狡詐,眼看著死到臨頭,心有不甘,才做此癲狂狀。窮途末路而已,殿下不必理會。 懷璧不為所動,淡淡笑道:斬妖司既掛著龍族名號,里面的每一樁案子,每一條命,便都牽涉龍族名聲。此妖反應異常,明顯有其他內(nèi)情,依孤看,不如重新審過,擇期再斬。 這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 軒轅鴻軒沉吟須臾,像是咬牙痛下了某種決心: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實話與殿下說了,這只妖物,還與另一頭未落網(wǎng)的大妖有牽涉。 大妖? 懷璧望過去:哪只大妖? 自然是我了。 一道清清冷冷的少年聲音傳來。 懷璧抬頭一望,便見一個雪袍少年,從一側(cè)玉階上,旁若無人的走了上來。 昭昭望著軒轅鴻軒,悠然道:這位軒轅家主,單打獨斗打不過我,便想出了這招借刀殺人之計,想讓諸位聯(lián)手將我剿滅。為此,不惜將無辜之人充作窮兇惡極的大妖綁上斬妖臺。我如今來了,諸位出招吧。 第73章 青云之上11 我如今來了,諸位出招吧司南腦中轟得一聲,站了起來,不敢置信的望著高臺上的少年。 照月、謝一鳴、陸星河三人也騰得站了起來。 那是 照月聲音顫抖,眼睛倏地就紅了。 天知道,當年聽聞那個消息,他是如何心碎悲傷,百年間,他無數(shù)次立在道心殿的最高處,望著那道根本望不見的萬丈高崖出神。 斬妖臺上,懷璧亦滿目震驚兼不可思議。 你是昭昭? 昭昭客氣而疏離的朝他行禮。 殿下,許久不見。 懷璧視線久久凝駐在少年身上,久到后頭的龍族神官都察覺到異樣。殿下 無事,孤只是太意外了。 懷璧注意到了昭昭眼睛上的白綾:你的眼睛? 些微小恙,不足掛齒。 昭昭掃過觀禮席上眾人,問:諸位是一起上還是輪著來? 這語氣堪稱傲慢張狂,配上如此年紀 一世家家主率先站了起來,怒道:小子好生張狂無禮,你可知,一個妖物,敢上斬妖臺來,你死期便到了! 看來你是不敢與我打了。 廢話忒多。 你呢? 昭昭視線右移,落到另一世家家主身上。 咳咳咳。 對方先被氣得佝僂著腰咳了好一陣,險些沒背過氣去。 你你你,好大膽的小妖,真是沒有王法,沒有王法了!來人啊。 埋伏在暗處的金衣使此刻全部冒了出來,眨眼功夫,便將昭昭里三層外三層的團團圍住。 顧子真忍不住要上前說話,被顧逢春一把按住。 顧子真急道:叔父,他是救過我的小上神,他不是妖。 顧逢春嘆道:你還沒看明白么,這里是中州,軒轅族的地界,軒轅鴻軒此人,素來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除了龍族敢與其爭一爭鋒芒,誰敢忤逆他心意。眼下連蓬萊與昆侖兩族都置身事外,咱們小小一個顧氏,哪里有發(fā)言權。你以為今日一切皆是巧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