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3)
本王,的確是真心求娶小殿下,望龍族能看到本王誠意。 賓客們聞言,無不露出驚訝色。無他,孔雀明王此舉,幾乎也約等于將明王島拱手送人了,一張隨時可反悔的婚約,哪里還稱得上約定。 不過是明王以一種冠冕堂皇,可堵住族中悠悠眾口的方式,來具體執(zhí)行這件事而已。 懷璧的確沒有再拒絕的余地,便問昭昭:阿愿以為呢? 昭昭點頭。 于是此事,便先這么定下了。 兩日后,龍族和孔雀一族,將直接在明王府舉行定親儀式。 明王島可謂喜事連連,先是浴佛節(jié),后是明王嫁女,如今是明王本人要與龍族定親,島上百姓歡欣喜悅,恨不得載歌載舞慶祝一番。 ** 明王島的事情解決,長淵卻要出發(fā)去無妄海了。 期間,長淵聯(lián)合墨羽、懷璧,將明王府那名逃犯體內(nèi)的魔氣逼出,卻發(fā)現(xiàn),那逃犯身體里,只有魔族左護法付秋一半魔力。 另一半仍不知所蹤。 與此同時,南山君從一十四州傳來消息,在長淵遠行無妄海期間,仙州各地突然冒出了許多股魔族勢力,已經(jīng)犯下好幾樁惡事。 各地仙門派出精銳剿殺那些作亂魔物,皆傷亡慘重。 同時,天族的兩位掌星算占卜的神官也傳來消息,稱上仙界星象大變,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均有七殺星現(xiàn)世,上一回出現(xiàn)如此詭異星象,還是千年前仙魔大戰(zhàn)之時。 越來越多的異象證明,自打付秋死而復生,這一回的魔物現(xiàn)世,已不是普通的余孽作亂,而是有計劃有預謀的卷土重來。 長淵決定立刻啟程去無妄海內(nèi)海。 付秋之事,我原本以為是當年疏忽意外,如今看來,恐怕沒那么簡單。長淵,此去兇險,你定要保重。唉。 南山君快要愁禿了頭的聲音從傳音石另一邊傳來。 長淵淡淡嗯了聲。 南山君了解此人脾氣,也不與他計較,喋喋道:你說說你,總是這么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樣,其實我知道,你那顆所謂的劍心,不過是被與生俱來的身份與責任束縛了。你只有一個人,一個肩膀,如何就扛得住這天下蒼生了。有時候,你也須想開著點,多去體驗體驗凡人的七情六欲,省得臨到跟前,連一點牽掛和割舍不掉的人都沒有 長淵直接掐斷了傳音石。 之后,獨自坐在漆黑的房間里,飲完了一壺鳳白酒。 出發(fā)前一夜,長淵去見了昭昭一面。 明日就是訂婚宴,昭昭白日和明王一同出游,在島上玩了一整天,回來后又在水榭里喝了不少酒,深夜方回到住所。 然后就在院中,遇到了等候已久的長淵。 昭昭酒量很好,除了一雙烏眸里沾了些酒色,神智尚清醒,見著長淵,先愣了下。 月色軒然落地,廊下院中,花影斑駁,一片銀白雪色。 兩人并肩坐在欄桿上。 長淵笑著問:玩的開心么? 昭昭點頭。 而后困惑的望著長淵:仙君是特意等我么? 難不成這位美人是因為雙修的事想讓他負責,小龍有些心虛的想。 長淵從袖中取出一柄青色小劍。 昭昭好奇望了眼,識出是柄好劍,眼睛一亮。 長淵遞過去:試試,趁手么? 昭昭一愣。 送給我的? 長淵點頭。 昭昭接過來,一股冰涼仙氣,立刻沿著指縫流瀉下來,和小龍龍息十分吻合,昭昭拔劍出鞘,一柄青玉小劍露出真形,在暗夜里散發(fā)著澄澈奪目的光華。 昭昭把玩了會兒,愛不釋手。 問:仙君為何要送我這個? 長淵道:本君看你缺一個防身之物,碰巧看到,就買了下來。 少年繼續(xù)低頭玩起了小劍。 長淵沉默打量少年好一會兒,久到連原本心無旁騖研究新禮物的昭昭都察覺出不對。昭昭抬起頭,想問點什么,長淵先笑道:明日本君有事遠行,恐怕不能參加你的定親宴了,此物,便當本君送你的賀禮吧。 本君希望,你能永遠開心,快樂,健康,無憂。 此劍,便喚無憂吧。 昭昭垂目一望,果見劍身與劍柄相接處,刻著兩個小字,正是無憂。 長淵道:天色已晚,回去睡吧。 昭昭起身,惦記著兄長囑咐,乖乖和長淵行禮告辭,走了一段距離,回頭,見玄衣帝君猶立在長廊的琉璃燈下,蓮袖當風,靜靜目送他。 小龍心頭忽然閃過一絲異樣情愫。 但這遠遠超出了小龍認知。 又走了一段,昭昭還是停下腳步,轉(zhuǎn)身,望著長淵問:仙君,我們以前,認識么? 銀面下,那雙幽深雙目隱有水澤。 長淵搖頭,道:不認識。 第113章 無妄海9 少年一笑,握著心愛的小劍,蹦蹦跳跳回房了。 一如當年,無數(shù)次在雪霄宮通往后山的山道上一般。 長淵斂下心神,召來赤霄,前往內(nèi)海域。 月冷如霜,蒼穹之下,一望無垠的內(nèi)海域盡是死沉沉的黑,半絲風浪也無,月光投射在海面上,亦如投進無底深洞一般,激不起一點亮色。千百年來,此地一直被稱作死域與不祥之地,便是橫行海底、令無數(shù)仙族弟子聞風喪膽的妖獸群,亦自覺避開此地,絕不靠近。 長淵背著月光,獨立海邊,自袖中取出一枚幽藍令牌,投入死寂海面之上。 刻著蜃字的令牌飄浮在半空,散出無數(shù)幽藍仙芒,漣漪般散向四面八方。 原本死黑一片的海水表面猶如銀盤裂開,黑色海浪自一道道裂隙中翻出,初是一道,繼而是十道,百道,千道,無數(shù)道。 海域正中,赫然出現(xiàn)一道巨大裂縫。 被封印凍結了千年的海域,一朝復活。 海水深處,一只提醒巨大的海龜緩緩浮出海面,逆著風浪,游至岸邊的青年帝君面前,垂首作臣服狀道:無妄海鎮(zhèn)海神獸,玄奇恭迎帝君仙駕。 長淵微微一笑:神官不必多禮。 玄奇感慨:上回見帝君,已是千年以前,沒想到這一世還有重逢之日。 只要有緣,自會再會。 長淵走到神龜背上,展袍坐下,道:勞煩神官送本君去無妄海之心。 玄奇道是,調(diào)轉(zhuǎn)方向,載著故人往無妄海深處而去。 月光溫柔落下,在廣闊海面上撒下無數(shù)碎銀,長長一道,和翻滾的海水一道,為行人照亮前路。 長淵取出臨行前帶的一壺鳳白酒,屈膝而坐,飲了起來。 玄奇龜目注視著那張銀面,嘆息聲,道:帝君當年以那等暴烈方式鎮(zhèn)壓那魔頭魂魄尸骨,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此次去而重返,莫非是封印出了問題? 長淵道:還未確定,故需一看。 玄奇又一聲嘆息,不再說話。 他生于鴻蒙,幾乎與天地同壽,見證了一代又一代戰(zhàn)神的誕生與隕落,對這神界的滄桑變化也早已看遍。 只望這一回,三界不要再起大的戰(zhàn)事了。 千年前那場大戰(zhàn),魔族從無妄海入侵,此間水族妖族,皆被屠戮殆盡,鮮血一夜間便染紅了整個無妄海。 人間地獄,不過如此。 無妄海之心是一座巨大的地宮,便是當年死于魔族手下的水族人的埋骨之地。 世人只知仙魔大戰(zhàn)之后,戰(zhàn)神長淵鎮(zhèn)魔君問天魂魄尸骨于極西無妄海。卻不知,這海底深處,鎮(zhèn)壓著那魔頭尸骨的,除了一代戰(zhàn)神的封印,還有無數(shù)水族人的冤魂與怨靈。 以怨制怨,比世上任何人為的封印都要牢固。 玄奇將長淵送至地宮門口,停了下來。 長淵一壺烈酒也敲好飲完,丟了酒壇,自龜背下來,道了聲有勞。 玄奇沒有如之前一般立刻離開,而是自腹中吐出一顆烏漆漆的丹丸,道:此物乃老朽在海底沉睡的這些年,隨手練就,沒多大用處,但幫帝君避一避此間魔氣,還是可以的。 長淵打量片刻,搖頭:此物納了你半數(shù)神息,本君如何能收。 玄奇道:吾這把老骨頭,龜縮在海底這么多年,既不能護佑這海中生靈平安,亦不能如帝君一般除魔衛(wèi)道,茍活至今,倒也活夠了,若能助帝君一臂之力,蕩平邪魔,也算不負天道賜予吾的這一身神力。 長淵便沒有再推辭,自神龜口中接過元丹,道謝。 地宮的封印便是長淵親手設下,感受到主人歸來,封印中的元神之劍紛紛蘇醒,震鳴起來。 塵封了千年的地宮之門轟然而開。 長淵執(zhí)起赤霄,舉步踏入的一瞬,玄色蓮袖被四面八方涌來的劍意蕩得飛揚,面上銀面一寸寸碎裂,一人一劍,漸化作一道深長影子,走進了幽暗的地宮深處。 地宮為埋骨之地,中間一條通道,兩邊整體擺放著規(guī)格一致的水晶棺。幾乎每座棺上都懸浮著許多碧色幽火,聚在一起,熱熱鬧鬧,似在聊天嘮嗑。 都是不肯往生投胎,執(zhí)意盤桓在這碧海深處的水族魂魄。 乍見地宮門開,有人闖入,鬼火們立刻四散隱了起來,躲在暗處窺探。很快,他們認出,這正是千年前手刃魔物,將魔頭鎮(zhèn)壓在海底的仙族戰(zhàn)神。 一千年過去,這位戰(zhàn)神還是如此年輕英俊。 長淵徑自走到地宮盡頭,橫在最中央的,一座祭臺前,祭臺上布滿血色咒文,周圍十根石柱,每根柱上都有一根玄色鐵鏈伸出,共同縛住躺在祭臺正中的無頭男尸。 那些血色咒文,便是從無頭尸上蔓延出來。 表面看來,封印完好無缺,一切如故,然而一直平靜如一泓赤水的赤霄劍身,卻突然劇烈震動起來,劍刃騰起一大片靈火。 長淵眸若厲電,劈劍斬去,赤霄長嘯一聲,落下無數(shù)紅蓮火,劍身直直一道光,沒入了血陣之中,直插在尸體心口。 徐徐蔓延的血色符文,倏地變成一絲絲實質(zhì)的血,迅速沿祭臺邊緣淌落。 呵。 幽深的空間里,突兀的響起一道低笑。 潛藏的暗處的一簇簇鬼火,聞到這笑聲,登時寒毛直豎,吱吱亂叫起來。 無數(shù)黑色魔氣,絲絲縷縷,從地宮各處各角縫隙中蔓延出來,匯聚到祭臺一處,聚成一道披頭散發(fā),體型巍峨,同樣身著墨色袍子的人影。 那人浮在祭臺上空,周身血色符文翻滾流動,頸上顯露出的人頭,赫然正是消失已久的魔族左護法付秋的頭。 戰(zhàn)神長淵,許久不見啊。 那人伸手,扶正了一下尺寸不大合適的頭顱,眉眼竟能稱得上俊逸。 這些年,與本君魂魄共存,滋味如何? 那人面上含笑,饒有興致的凝望著長淵額心的赤色印記。 你自詡大公無私,甘為天下蒼生犧牲這一身修為血rou,可蒼生,又記得你幾分功勞呢。你可有告訴世人,當年,你是用何方式將本座封印的?那天君老兒,可知曉真相?你心心念念的蒼生,可知曉真相?你受烈火焚身之痛,一日一日,承受著魔力吞噬時,你效忠的天族,你庇護的蒼生,可曾替你受過半分?還有那些貪婪自私的仙族,一個個縮頭烏龜似的躲在你身后,只知爭權奪利,魚rou百姓,肥富自己,什么五族十二世家,簡直是一群狗屁。為了這么一群人,值得么? 哦。還有你心心念念的小徒兒,如今也毫不猶豫的舍棄人,要與旁人定親了。長淵啊長淵,你這一生,也不過空擔著一個戰(zhàn)神名號,受那些虛無縹緲的供奉與敬仰,被一顆所謂的劍心所敷,連片刻屬于自己的歡娛都沒有享受過,活得有什么意思呢。還不如本座,好歹隨心所欲轟轟烈烈的活過一次。 這些年,本座住在你的元神內(nèi),看你日日自苦,自矜,將自己包裝成一副清心寡欲的高冷仙君之態(tài),委實是替你累啊。世上豈會沒有欲望之人,所謂禁欲,不過自欺欺人而已,本君給你留下那道劫咒,便是要讓你知道,一味自欺欺人壓制欲望,只會遭到欲望的瘋狂反噬。如何,戰(zhàn)神尊上,可還喜歡本座的禮物? 聒噪。長淵再度揮劍,赤霄拔地而起,攜著雷霆烈火,貫穿半空的人,將那借著魔氣死灰復燃的軀體重新釘入祭臺。 問天嗆咳一聲,嘴角仍維持著舒心笑意。 怒又如何? 你也知道,堪不破那道劫咒,你是永遠無法殺死本座的。 本座之魂靈,會如你心底深處瘋狂滋長的欲望一樣,慢慢將你吞噬。何況他眼底忽然閃過一點玩味的惡毒的光。 即使你真能殺了本座又如何,你大約已經(jīng)忘了,本座還有一縷神魂,早就千年前,就遁出了萬魔窟呵。 長淵皺眉。 隱約覺得今日種種,從付秋現(xiàn)世,到無妄海底這道牢不可摧的封印被腐蝕破壞,都是有緣由在的。 很震驚,很意外是不是? 你以為,你當日將本君魂魄一分為二,一半鎮(zhèn)壓在這無妄海底,一半,以你元神為祭,封印在了你身體里。卻不知,本君仍有另一縷神魂逃出生天,逍遙在世外。 赤霄鋪天蓋地燃起無數(shù)火,瞬間燒掉了問天一半軀體。 問天眼中笑意愈發(fā)玩味惡毒。 方才本座說得其實不大準確,你以元神為祭,鎮(zhèn)壓本君魂魄時,其實是察覺到此事的,你還特意分出了一縷元神,去追蹤本君神魂。 你是不是一直都很奇怪,當年不悔池中,那道劫咒,為何會摧毀你的劍心,應在你身上?你是不是也奇怪,這些年他試遍了無數(shù)方法,為何始終無法壓制住體內(nèi)的劫咒。反而你越暴力壓制,它反彈的越加厲害? 那是因為你的元神,是不完整的呀。我的大戰(zhàn)神,難道你不覺得,自己忘記了很重要的事情么? 你的元神,是不完整的。 這句話,無異于一道滾雷落在長淵耳中。 縱然生性淡漠,之前面對問天種種挑釁激怒都未曾搖動半分,這一刻,長淵仍禁不住露出震驚凌厲色。 袍袖鼓動,長淵落入祭臺,拔出赤霄,親自執(zhí)劍往中央逼近。 那張俊美若寒玉的面上,第一次顯露出罕見的顫動與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