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9)
長淵費(fèi)力扶住血池邊緣,隨著身體里冰凍已久的血一點(diǎn)點(diǎn)蘇醒,心房內(nèi)的揪疼亦翻覆起來,道:你過來,聽師父說。 我不要聽。 你以為,事到如今,你的甜言蜜語還能哄騙住我么? 我真是太可憐了,攤上你這樣的師父。 長淵性情淡漠冷峻慣了,素來就是一副不近人情,少言寡語的性子,突然面對這樣棘手的情況,真是有些不知該如何自處。 他只能循著記憶里,吳秋玉哄小家伙的辦法,道:是師父錯了,以后若還有機(jī)會,師父給你做魚,做烏龜湯吃,好不好? 不料話音一落,少年哭得更厲害了。 什么叫還有機(jī)會,你又在騙人。 你要是真有心,當(dāng)初就不會丟下我了,已經(jīng)兩次了,我不會再相信你了。嗚。 除了吃的,還能用什么哄。 長淵在記憶里搜刮一圈,忽然發(fā)現(xiàn),即使在觀音村時,小家伙雖然嘴上厲害,其實(shí)平日都很乖,很聽話,很少鬧脾氣。 只要能看到玄衣修士的身影出現(xiàn)在那道籬笆門外,小家伙無論在哪里,正在忙什么,都會第一時間飛奔著沖上去,眼里的星星幾乎要冒出來。 那是發(fā)自內(nèi)心、能將整顆心都填滿的歡喜。 小家伙所求的東西,真的很簡單,也很少。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失約,對不住他。 長淵心口再度抽疼起來。 他垂目,望了眼插在心口的那柄赤色長劍,道:師父答應(yīng)你,但有一絲希望,一口氣,都一定從這里出去,好不好? 昭昭驀得抬起沾滿淚珠子的星眸。 這回你說真的? 要是再出爾反爾、再出爾反爾,我該怎么辦啊。 是真的我,咳咳。血池中的惡靈尋到機(jī)會,便瘋狂反撲,去侵蝕青年仙君的內(nèi)府、元神。 長淵嗆咳不止,扣著池壁的手暴起青筋,一陣青白。 昭昭忙跑過去,嗷一聲,發(fā)出一聲龍嘯,嚇走那些惡靈,而后坐到血池邊緣,一邊吧嗒吧嗒流淚,一邊哼道:我是不會信你的話的。 長淵: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好。感受到少年軟乎乎的氣息就在頸后,長淵笑道:師父什么都不知道,師父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你知道就好。 昭昭伸手,把長淵浸在血池里的白發(fā)都撈出來,心里一疼,淚豆子落得更厲害。 你以為你這樣犧牲,他們都會知你的恩情么? 那些恩將仇報的小人,你管他們作甚,就連他們,也比我重要 長淵想扭過頭,被昭昭扭回去。 不要亂動。 他才不要讓這個人再看到他為他傷心落淚的樣子。 一定丑死了。 昭昭從靈囊里摸出一把小梳子,還是離開龍宮時,母妃給他放進(jìn)去的,上等的犀牛角梳。 長淵感受到少年在后面忙活,問:你要做什么? 給你梳頭發(fā)呀,不要亂動。 昭昭用嘴巴咬住梳子,而后小心的將多出已經(jīng)打結(jié)、尾端被血水侵染的白發(fā)分成三大把,之后先握住左邊的那一把,從發(fā)端開始,慢慢梳了起來。 你對別人再好有什么用,到頭來,還不是只有我管你。 怎么也不見你的墨羽,你的柳扶英跑來看你,給你梳頭發(fā)。 你欠我的,真是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剛和懷璧一起追過來的墨羽,剛從前面的大殿繞過來,就聽里頭少年傲嬌的,道了這么一句。 懷璧跟在后面:怎么不走了? 墨羽想了想:我們還是在外面等著吧,我瞧著,師尊暫時無恙,此地也無其他危險,昭昭恐怕還有很多話要和師尊說。 咱們先到外面瞧瞧,可有其他漏網(wǎng)之魚。 懷璧忍笑,兩人一道輕步往外走了。 昭昭很快梳好了第一束頭發(fā),看著便宜師父昔日如綢緞般順滑黑亮的烏發(fā),成了干枯的白,說不難受是假的。 但昭昭素來不是氣餒的人,和頭發(fā)相比,師父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昭昭擦了擦眼睛,繼續(xù)握起第二束,梳了起來。 少年溫軟氣息不時拂過頸側(cè),仿佛寒冬夜里唯一閃動的一簇火,長淵雖然周身血脈凍結(jié),并不能立刻感知到這點(diǎn)暖意,身體卻不知不覺的放松了下來。 昭昭見狀,往前挪了挪,直接撐起一條腿,讓長淵靠上去。 這樣會不會舒服一些? 長淵一怔,倒真慢慢靠了上去。 舒服多了。 此地陰氣重,你不要待太久。 昭昭:我愛待多久待多久。 長淵回頭一看,見少年眼淚汪汪的,鼻尖也紅紅的,便知自己又說錯了話。 師父是擔(dān)心你身體吃不消。 你還是先擔(dān)心擔(dān)心你自己吧。 昭昭別過頭,擦了擦眼睛,繼續(xù)撈起一束白發(fā),梳了起來,好一會兒,悶聲道:到底怎么樣,才能把你從這里救出去?直接拔了這柄劍嗎? 長淵搖頭。 不可,一旦拔了劍,那些厭魔人,會卷土重來,鋪天蓋地的繁衍肆虐,后果不堪設(shè)想。 昭昭有些急躁: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怎么辦? 長淵在心里嘆了聲。 如今的他的身體,就像封印這魔物的容器,魔物不死,他就永遠(yuǎn)不能離開。除非,另有容器,將這魔物鎮(zhèn)壓。 他當(dāng)年以神魂封印問天魂魄,與其共生多年,誰也不肯服輸。 一個能鎮(zhèn)壓如此大魔的容器,世上哪里再尋第二個。 可這話,他要如何同眼前這小家伙說。 昭昭見長淵默不作聲,心里豈猜不出來,道:我既然能找到進(jìn)入這里的鑰匙,就一定也能找到解決這件事的辦法。 我說到做到,才不像你一樣,說話不算話。 長淵失笑。 昭昭兇巴巴問:你笑什么? 長淵柔聲道:師父是笑,師父真的不如你。 你知道就好。 想起以前的事,昭昭心里又一陣委屈。 哼道:你不要覺得,我現(xiàn)在辛辛苦苦救你出去,是離不開你,我告訴你,等我出去以后,還是要拜其他的師父的,我才不會巴著你不放。稀罕我的人可多了呢。 我讓你后悔,狠狠的后悔,沒有珍惜我這樣好的徒兒。 第134章 一劍霜寒5 給便宜師父梳完頭發(fā),昭昭又從靈囊里翻出一堆瓶瓶罐罐,都是小龍離開東海時,龍王妃雪姬塞進(jìn)去的。 雖然小龍如今已經(jīng)有通天徹地的修為,可雪姬仍舊擔(dān)心幼子在外會受傷受欺負(fù)。 這是閉息丹,這是雪蓮丹,這是龍涎丹,這是太上轉(zhuǎn)陽丹,這是昭昭挨個數(shù)過去,道:左右都是補(bǔ)氣益血、強(qiáng)身健體的好東西,這里還有治外傷的,我都給你留下,你難受了就撿著吃一顆。 當(dāng)然,你也不要以為是我心軟。你畢竟是戰(zhàn)神嘛,為了天下蒼生犧牲至此,出于道義,我也要出手相助的。 還有,我把這把梳子也給你留下,你要是頭發(fā)再掉進(jìn)池子里,黏在一起或者打結(jié)了,實(shí)在難受得不行了,就自己梳一梳。 要是還能忍得住,就等我下回過來,給你梳。 昭昭在心里補(bǔ)了句。 可這話他才不會說出來呢,他已經(jīng)探查過了,便宜師父內(nèi)府仙元尚完整,沒有受到太多魔氣侵蝕,暫時無大礙。他現(xiàn)在要狠下心,讓他充分認(rèn)識到以往的過錯,主要是對他的過錯。他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總往上倒貼著了呢。 人情冷暖,怎么討好人,怎么吊著人,他可是太清楚了。 你記住了么? 昭昭問。 打結(jié)了數(shù)日的頭發(fā)梳通以后,長淵精神放松了許多。 仍靠在少年腿上,唇角淺淺勾了下,道:記住了小殿下。 他伸出手,輕輕籠住少年仍調(diào)皮把玩他頭發(fā)的五指。 昭昭頓住。 垂目,只見那只一貫修長如玉,素潔如雪的手,此刻仿佛被寒冰凍住一般,上面浮著薄薄一層白霜,白霜之下,是泛青的肌膚和肌膚之下,清晰可見的淡青血管。 大約也陡然意識到不合適,長淵只輕輕碰了一下,便將手收了回去。 昭昭心里狠狠疼了下。 終是沒忍住道:你、你要是不方便握梳子,就等我下回過來,幫你梳。 話雖如此說,昭昭知道這個便宜師父有潔癖,平日梳子上沾了根他自己的頭發(fā)絲都要換掉負(fù)責(zé)梳頭的仙官,這等小事,多半會想辦法自己解決。 不料長淵立即回應(yīng)道:好。 昭昭覺得自己好像又上趕著了,立刻找補(bǔ):我可是很忙的,下次再來,就說不準(zhǔn)什么時候了,你還是要學(xué)會自力更生。 當(dāng)然,你也可以叫你的墨羽,或者你的柳扶英來給你梳。不過,人家就不一定能像我這樣,專門騰出時間來伺候你啦~長淵喉間溢出一絲笑。 是啊,為師如今又老又丑,除了心地善良的東海小殿下,誰還會搭理為師呢。 你知道就好。 昭昭心里舒坦了。 打量了眼下方一片死寂的血池,問:這里便是傳說中的魔氣聚集地么? 長淵點(diǎn)頭。 此池名不悔池,是問天一手建造,玉池建成當(dāng)日,他擄了九百九十一名仙族弟子,用最殘忍的方法將他們殺害,堆到池中,利用他們的怨念和戾氣,煉制了一種可以吸收天地怨煞之氣的邪陣。萬髏窟的所有魔修,都是靠吸收這血池里的怨煞之氣進(jìn)行修煉。此地,可以說出誕育魔修的溫床。隨著魔修越來越多,血池里的怨煞之氣也越來越重,問天又接連研制了許多邪術(shù),悉數(shù)刻在池壁上,到后來,即便是身體健康的仙族弟子,站到血池邊上,望一眼血池,都會不受控制的被其中怨念與陰邪力量所蠱惑,墮入魔道。 你要做什么? 長淵這邊慢慢講述著,抬眼,突然發(fā)現(xiàn),血池上方,已經(jīng)盤踞了一條雪白小龍。小龍甩著尾巴,歪著腦袋聽他講話,一雙純青龍目,卻滴溜溜掃著下方血池。 昭昭:補(bǔ)充點(diǎn)養(yǎng)料。 等我吸光了這池子里的臟東西,你不就能出來了么? 這是小龍新想到的妙計(jì)。 長淵一怔,雖知昭昭有煉化魔氣的本事,可一來,這血池里不是普通魔氣,而是問天一手鍛造的,天下至怨至煞之氣,小龍不一定能消化掉。二來,池中魔氣積攢了數(shù)千年,就算昭昭真能煉化,也吃不下這么多。 何況魔氣和其他東西不同,它能吞噬仙元,蠱惑人心,把一個正直善良的仙族弟子變成無惡不作的魔物。 小龍年紀(jì)還小,如何能抵得過這一池魔氣侵蝕。 長淵斷然道:不可。 然他第二個字剛落,小龍已龍目怒張,俯沖而下,嗷嗚著,先將隱匿在血池深處的惡靈怨靈們都嚇唬了一番,而后呼嚕嚕吸了一大口血水到肚子里。 嗷。 嘔。 小龍還從未嘗過如此骯臟污穢的東西,被那沖天腥膩激得一陣反胃,險些當(dāng)場吐出來。 巨大的血池,瞬間去了淺淺一層。 池中被嚇破了膽的惡靈們吱吱怪叫一陣,瑟瑟發(fā)抖的聚在一起,看著小龍?jiān)谘厣戏斤w來飛去,作威作福。 媽的,哪里來的龍崽子,這么兇殘恐怖! 昭昭。 長淵神色一變,嚇得肺腑一陣抽搐,弓著身子嗆咳起來。 昭昭正捏著鼻子消化臟東西,見狀,忙沖過去,用龍角蹭了蹭長淵,表示自己沒事。 長淵:是不是很難消化? 是的。 難吃死了。 長淵想了想:要不師父幫你揉揉肚子? 小龍點(diǎn)頭,開心的嗷嗚一聲,迅速縮小身體,變成一條胖乎乎只有巴掌大小的小白龍,落到了長淵掌心。 小龍肚子明顯有些鼓脹。 長淵伸出手指,先試著在小龍雪白肚皮上輕輕按了下。 小龍立刻哼唧聲,打了個滾兒,尾巴尖一揚(yáng),慢慢吐出一口濁氣。 長淵見這方法有效,忙沿著小龍肚子上鼓脹的地方,一點(diǎn)點(diǎn)按揉過去。 這里,這里。 往下一點(diǎn)。 哼,輕一點(diǎn)啦。 你怎么這么笨呀,連揉肚子都不會。 小龍滾來滾去,委屈的指揮。 長淵便虛心的修正手法。 小龍連打了數(shù)個飽嗝,剛開始是一點(diǎn)點(diǎn)往外吐,之后每隔一會兒,便會呼呼吐出一大口濁氣。 很快,小龍肚皮便恢復(fù)了平整。 再吐出來的東西,已經(jīng)是純凈的仙氣。 不含一點(diǎn)雜質(zhì)的仙氣。 長淵有些意外,也有些震撼,沒料到小龍竟真能煉化不悔池中的魔氣,且煉化得如此之快。 若這滿池怨煞之氣都能轉(zhuǎn)化成仙氣,小龍便等于能就地吸收數(shù)千年的仙力。 這在仙州任何一個地方,都是無法實(shí)現(xiàn)的。 即使是定海針里的神力,要蓄滿數(shù)千年,也是需要很長時間的。 昭昭。 望著軟乎乎趴在掌心的小龍,長淵輕喚了聲。 嗷~小龍吃得太飽,有些犯困,已經(jīng)蜷著尾巴尖打起瞌睡。 長淵心底一軟,也沒有再出聲。他手掌太涼,身上也濕冷,實(shí)在不是適宜睡覺的地方,掃視一圈,沒找到合適的小窩,索性直接從指尖化出一朵紅蓮火,落到血池邊,將小龍輕輕放了進(jìn)去。 火焰一般的小床,擁著通體雪白的一尾小龍,將小龍鱗甲映得透亮,溫度如銀炭,不冷不熱,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