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0)
而就是這一瞬的功夫,赤霄劍最后一寸劍尖也抽離出長淵身體,仿佛身陷牢籠終于重獲自由般,發(fā)出一聲響徹天地的清越長嘯。 沒有了赤霄劍意鎮(zhèn)壓,池底殘余的惡靈,藏匿在洞窟暗處的魔修,以及流水般爬滿各處的魔紋,全部蜂擁而上,瞬間將池中的青年仙君淹沒。 昭昭也顧不得寶貝尾巴尖了,嗷嗚一聲,隔空吸了一大口魔氣入腹中。 然而魔紋似乎對小龍已經(jīng)有了免疫力,依舊鋪天蓋地的往長淵身上堆積蔓延,整個血池都被烏黑魔紋塞滿,黑色烈焰一般,熊熊燃燒,扭曲蔓延。 昭昭又用力連吸了幾口,依舊無濟于事。 一方面是龍腹中的血水尚未煉化,沒有多余空間去吸收多余魔氣,另一方面,魔紋生長繁衍的速度大大超過了小龍吸收的速度。 小龍身上,除了鱗片,最鋒利的就是牙齒了。 昭昭嗷嗚一聲,氣得張口去咬緞帶。 大約是憤怒使然,再加上昭昭體內(nèi)兩條天道煉境的加持作用,這一口,還真讓昭昭將緞帶咬出了一個豁口。 昭昭大受鼓舞,更兇狠的沿著斷口處咬了下去,同時伴著火灼等輔助技能。 長淵陷入了混沌之中,唯靈臺尚保持著一點清明,感受到牽動內(nèi)府的那縷元神之劍被破壞,以為小龍是要逃走,指節(jié)咯咯一響,越發(fā)用力的纏住了小龍尾巴尖。 一個咬,一個拉,兩方爭斗不下,誰也不肯讓步。 昭昭氣得七竅生煙,覺得便宜師父真是有大病。 哈哈。 哈哈哈哈。 問天張狂的大笑。 看著長淵內(nèi)府的那顆三界內(nèi)最強大最珍貴的劍神仙元逐漸被魔氣侵染,報復(fù)性笑道:你我之間的戰(zhàn)爭,終究是本座勝了。以后,本座會好好善待你這具軀殼的,絕不辱沒你戰(zhàn)神威名。 天底下,再也沒有比這具軀殼更完美的軀殼了。 仙魔合修,九死一生,不是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就是西風(fēng)壓倒東風(fēng)。 在本座的地盤,你還妄圖將本座生吞活剝,長淵,你未免太過自負問天笑聲戛然而止。 因僅存的神魂邊緣,忽傳來一點熟悉而陌生的灼熱。 熟悉是因為這段時日,這座大殿內(nèi)處處都飄浮著這樣的火焰,陌生的是,火焰溫度之炙燙,比以往高了百倍不止,前所未見。 咔嚓一聲,小龍終于咬斷緞帶。 與此同時,魔紋結(jié)成的巨大圓球內(nèi),倏地涌出幾點紅蓮火。 像是枯木之上,突然開出繁花。 緊接著,蓮火越來越多,鋪天蓋地,熊熊燃燒,翻滾蔓延、高大數(shù)丈的火舌,反過來將魔紋吞沒。 一朵巨大的紅蓮,赫然展開在血池之中,托著一道人影,慢慢飄出血池。 昭昭化成人形,怔怔望著眼前景象。 長淵額間印記變作細細一道,寬大蓮袖上浮著幾點紅蓮火,睜開眼,舉步自蓮心走了下來。 赤霄再度發(fā)出一聲清越的鳴嘯,回到主人手中。 過來。 長淵朝昭昭招手。 昭昭反應(yīng)過來,輕哼聲,沒有動,轉(zhuǎn)身就往外袍,剛走兩步,再度被赤色緞帶纏住腳踝。 你又欺負我! 小龍憤怒控訴。 長淵一步步走過去,從后將少年攬起。 道:師父帶你回家。 回家? 昭昭鼻頭驀得一酸。 道:我才不回雪霄宮,你放開我。 長淵抿了下嘴角,淺淡如霜的眸中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蓮袖一揮,赤霄立刻載著兩人沖出魔窟,沖入了漫天風(fēng)雨中。 放在綻放在他足下的那朵紅蓮,追隨而上,猶如一個赤色傘蓋,罩在兩人頭頂上方。 昭昭要從他懷中掙出,長淵禁錮著少年腰肢不放手。 昭昭眼睛尚紅紅的,爭執(zhí)中,鞋子也掉落了一只,狼狽不已。 看著縛在腳踝上赤色緞帶,愈發(fā)氣不打一處來。 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我憑什么要跟你回家? 昭昭毛毛蟲一般扭著腳腕,高聲控訴。 長淵手掌微微收緊了些,琥珀色雙眸,淡漠望著前方,沒有說話。 昭昭道:你放開我。 再動,別怪師父將你另一只腳也綁住。 昭昭氣壞了。 你憑什么綁我的腳,連我父王、母妃、兄長都不敢綁我的腳! 你要是識趣,就快些放開我,否則,我一定讓我新師父來狠狠教訓(xùn)你,為我報仇! 長淵不甚在意道:那就讓他來吧! 你你要將我搶走!你怎么能這樣! 還有,你說實話,你是不是早就能動了,你故意騙我,才裝作陷在魔窟里出不來,你知不知道,我為此擔憂了多久。 長淵垂下眼。 哦。 是么? 昭昭踢他一腳。 你說呢? 長淵挑眉:可你不是已經(jīng)拜新師父了么?為何還會為本君擔心? 昭昭哼道:本龍心善,你管得著么! 雨不知何時停了,天際重新恢復(fù)了澄明之色。 昭昭打眼一望,才發(fā)現(xiàn)赤霄劍所去的方向,既不是東海,也不是一十四州,而是一路向南。昭昭心頭突一跳,起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瞪大眼睛,定定望著長淵。 長淵道:我們?nèi)ナ裰小?/br> 蜀中。 這兩個魂牽夢繞、刻在神魂深處的兩個字。 自從師父走后,昭昭便再也不敢想,也再也不敢回去。 怕看到昔年的一草一木,會忍不住想起師父,會失去一個人堅持下去的勇氣。 昭昭驀得停止了掙扎。 低頭,看萬家燈火從眼前迅速掠過。 見昭昭突然不說話,長淵低聲問:怎么,不愿意跟師父回去么? 昭昭依舊沒有吭聲。 大顆大顆的淚,不受控制的從眼眶中流出,滴在手背上。 我想自己坐一會兒。 好一陣子,少年悶聲道。 長淵不肯輕易松手:那你要答應(yīng)師父,不能逃走。 這次,昭昭很配合的點頭。 長淵便也守約,慢慢松開手。 昭昭坐到長劍另一端,迎著獵獵風(fēng)聲,烏眸一眨不眨的望著下方景象。 長淵見狀,長袖一拂,擋在下方的層云立刻散開,露出蒼穹之下的人間景象。 炊煙裊裊,燈火綿延。 赤霄乃上古神劍,日行何止千里萬里,不到半個時辰功夫,便由魔窟一路穿云破雨,抵達了蜀中上空。 十萬大山巍巍峨峨,一眼望不到盡頭。 中州正下大雨,蜀中卻是天清氣朗,月照千峰,一如四百年前的景象。 無數(shù)蜿蜒曲折的山道,蟄伏隱藏在崇山峻嶺之間,勾勒出一幅美好的畫面。長淵御劍在一處山峰外停下。 昭昭望著熟悉的山道,熟悉的月光,眼尾狠狠一紅,再禁不住,淚如泉涌。 時隔四百年,他終于又回到了這個地方,和心心念念的師父一起。 蜀中,我回來啦! 少年奔前幾步,踏著一地月色,踏著散落在時光長河里的蝕骨思念,沖著空曠無際的群山高聲喊道。 第148章 一劍霜寒19 師徒二人在山里的破廟里過了一夜,如四百年前一樣。 不同的是,四百年前,那個身受重傷的小小少年,對從天而降的陌生修士還心存著戒備,對以后的生活也充滿惶恐和茫然,破廟里的那一夜,睡得并不踏實。 而今時今日,昭昭可以理直氣壯的指使便宜師父給自己揉腳腕,生火,烤兔子,洗臉擦腳,并且肚子里還盛滿委屈。 這四百年,他都不知道是怎么熬過來的。 可便宜師父呢,不僅忘了他,還收了其他的徒兒。 每每想到此處,昭昭便忍不住的妒意沖天,酸澀嫉妒。 因掐指一算,便宜師父收墨羽入門的時候,他正在麒麟宮過著朝不保夕、寄人籬下的日子,成日傻乎乎握在鱗片祈求師父快點回來呢。 殊不知,他心心念念的師父正和其他人秀恩愛呢。 小龍肌膚嬌弱,被緞帶縛了那么久,腳踝上留下一道不淺的紅痕。 長淵盤膝坐在觀音像前的稻草上,捉住昭昭那只腳踝,動作輕緩的給少年揉著。孤月高懸在山峰之上,如夢如畫,月光潑灑入廟門,給破敗的小廟渡上一層溫柔的銀光,連那尊只剩了泥胎的觀音像,都如同換了新衣,栩栩如生起來。 昭昭安安靜靜的讓師父揉著,沒有再找茬,顯然很享受這一刻的寧靜時光。 他當然不會這么輕易原諒便宜師父。 可完全置之不理,他也是做不到的。這畢竟是他等了四百年,盼了四百年的師父。 昭昭抬起眼睛,借著月光偷偷打量著長淵。 出了魔窟,便宜師父身上那股獨屬于戰(zhàn)神的氣場與威嚴又回來了,一雙眉眼,沁滿冰霜,好像永遠都不會笑,但此刻低頭垂目,烏發(fā)微垂于蓮袖,專注給他揉腳腕,眉眼間又漾著一股與周身冰雪之息截然不同的溫柔。 昭昭心里不由又想起在一十四州時,師徒相處的中中。 那個時候,這個便宜師父可處處瞧不上自己,不僅狠心的讓他住在潮濕寒冷的禁殿里,閉門思過,日日自省,還總是給他制定中中苛刻的規(guī)矩,生怕他走了邪魔歪道。 雖然是他有錯在先,可每每想起那段日子,他依舊很委屈。 昭昭被揉得很是舒服,能站起來后,就走到觀音像前,先抬起袖子,跪坐到蓮臺上,仔仔細細將石像上沾染的蛛網(wǎng)與塵埃擦拭了一遍,而后走到破廟正中,對著觀音大神的寶像恭恭敬敬跪拜下去。 要是有香就好了。 昭昭在心里想。 長淵難得見少年如此安靜乖巧的模樣,靠在香案上,定定望著,錯不開目光。 昭昭沒拜過佛,也不知道正確的禮節(jié)是什么,就按著自己了解到的,最虔誠恭敬的方式,向觀音大神行了三拜九叩之禮。 長淵若有所思,趁著少年跪伏禱念的間隙,起身走出廟門,踏著一地月光來到旁邊一處峭壁旁,采了一捧淡粉色的六瓣靈花,置于袖間。 昭昭足足拜了一刻的時間才起身,正要站起來,眼前忽多了一捧淡粉花束,因是新采的,花瓣和花蕊上還沾著晶瑩的露珠。 一股淺淡的幽香撲面而來。 昭昭眼睛一亮。 沒有香,用鮮花代替也是一樣的。 長淵道。 昭昭雙掌合十,又閉上眼睛,默默祈禱了好一會兒,方接過來那捧花,恭恭敬敬的擺到觀音像前的蓮臺上。 香案太破了。 蓮臺是觀音大神修煉之處,又離觀音大神法身最近,觀音娘娘一定可以聽到他的禱告的。 擺完之后,昭昭才問長淵:你怎么知道我要用香?難不成,你偷聽我說話了? 他明明是在心里偷偷說的,便宜師父怎么會聽到。 長淵道:師父不用聽。 禮佛的規(guī)矩,師父還是知道的。 昭昭心里輕哼聲。 他就說,這是他自己的秘密,其他人不可能知道,包括便宜師父。 長淵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四百年前,少年一個人拎著小包袱,離開觀音村之后,夜間獨自露宿破廟,是如何在這座觀音廟里足足磕了一百八十多個響頭,把額頭都磕破了,祈求觀音大神保佑自己能和師父早日重逢。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波波折折。 雖然人間已經(jīng)換了四百輪春秋,但當日的小小少年,終于還是找到了師父。 從此,再也不會孤零零一個人在世間流浪了。 夜里,昭昭睡在廟里唯一的稻草席上,長淵則依舊盤膝坐在一邊,將外袍脫下,蓋在少年身上,并用蓮袖輕輕驅(qū)走周圍的蚊蟲。 昭昭其實沒有睡意,但依舊閉著眼睛假寐,心安理得的享受便宜師父的照顧。 次日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 昭昭先到溪邊洗了臉,又采了一些荷露,存在瓷瓶里,準備留著以后釀瓊漿用,涉溪往回走時,長淵已在小溪另一頭站著。 一刻后,昭昭坐在溪邊的山石上,乖乖讓長淵給自己梳頭發(fā)。 昭昭雖然修為大漲,但年紀擺在那里,化成人形時,頭上依舊會保留著一對雪白龍角,想要隱去,只能用特別的術(shù)法。 這也導(dǎo)致昭昭平日只能披散著頭發(fā),不能像以前一樣,將烏發(fā)束成馬尾。 昭昭烏發(fā)很長,直垂至腰,需要時時梳理,才能顯得不毛躁,也因此,每回出門,雪姬都會在小龍的靈囊里放一把犀角梳。 蜀中天氣炎熱,長淵依舊用劍氣化出一根赤色緞帶,幫少年將散落在肩頭的碎發(fā)悉數(shù)綁到腦后。 給小徒兒梳完頭發(fā),長淵又到溪中捉了兩條魚,做了頓簡易的早餐烤魚。 長淵并不精于廚藝,即使在吳秋玉時期,也是趕鴨子上架,做最簡單的湯食為多,稍微復(fù)雜一點的,都要臨時向隔壁的王大嬸請教。 因而早餐的兩條魚,也不可避免的烤糊了些。 昭昭嘴上嫌棄,自己從靈囊里取出調(diào)料罐,撒了些鹽巴和辣椒粉,將一條魚吃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一根魚骨頭。 你還要繼續(xù)努力啊。 你烤得魚,和我?guī)煾缚刹钸h了。 昭昭點評道。 長淵知道,少年口中的師父,多半就是新拜的那個師父連華君,面上不動聲色,眉宇卻不禁冷了幾分。 昭昭瞧在眼里,故意氣他:師父剛把我養(yǎng)胖,跟了你兩日,我又瘦了,你看,肚子都扁了很多,等師父看到,一定會心疼我的。 長淵問:他平日都給你做什么吃? 昭昭便叭叭叭列舉了一大堆,從天上飛到到水里游的,再到地上跑的??傊?,我?guī)煾笗龊芏嗪芏嗪贸缘模灰悄隳芙谐雒值?,就沒有他不會做的。 長淵默默在心里記下了這些菜名,起身道: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出發(fā)了。 昭昭問:我們?nèi)ツ睦铮?/br> 長淵眉眼輕輕一彎:觀音村。 昭昭一愣,心口忽然砰砰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