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溜呲溜幾口，一碗數(shù)得清米粒兒的清粥就見了底，顧長安看著把臉扎進(jìn)碗里的人，想到了老村長家里養(yǎng)的水牛，他今天算是知道什么叫牛飲了。

    “吶！”顧長安拿起一張菜餅子遞到男人面前，成功將對方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男人愣愣地盯著顧長安手中的食物，眼底閃過一抹狠厲。

    顧長安心下一緊，對男人的身份又多了幾分好奇。餓成這樣還能做到隱而不露，藏而不發(fā)，這份隱忍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有的！

    將男人臉上的渴望盡收眼底，顧長安揚(yáng)了揚(yáng)嘴角，突然抬起胳膊將手中的食物扔了出去。

    顧長安只覺得頭頂一暗，眼前閃過大片的艷紅……待他穩(wěn)住心神一看，男人正雙手捧著菜餅子狼狽地吞咽著。

    身負(fù)重傷還能時(shí)刻保持警惕，出手迅速動作敏捷，這人很危險(xiǎn)?。?/br>
    眼神暗了暗，顧長安開口問：“你叫什么名字？為什么會倒在我家門口？”

    男人直直地盯著顧長安碗里剩下的半碗粥，抿著嘴，似乎并沒有把顧長安的問話聽進(jìn)耳朵里。

    “你是烏蠻族人？”顧長安好脾氣地問。

    男人依舊沒有反應(yīng)，混沌的眼睛里除了對食物的渴望只有滿滿的木楞。

    “難不成真是個(gè)傻子？”皺了皺眉，顧長安納悶兒道。

    趁顧長安低頭沉思顧不上瞪他，男人不動聲色地湊上前，風(fēng)卷殘?jiān)埔话銓⒆雷由鲜Ｏ碌氖澄锵麥绺蓛?。等顧長安反應(yīng)過來的時(shí)候，身前只剩下了一碟小咸菜……

    攥了攥拳頭，顧長安咬牙說道：“既然是個(gè)呆傻的我便不和你計(jì)較了，我們大禹有句話叫知恩圖報(bào)，昨夜我救了你一命，今天又起早給你做了吃的，所以……”

    頓了頓，顧長安提高了聲音，“這份恩情你打算怎么報(bào)？”

    在顧長安的注視下，男人竟?jié)u漸紅了臉。

    沒想到對方會是這副反應(yīng)，顧長安一時(shí)竟有些語塞。人是傻了些，羞恥心倒挺強(qiáng)。瞧著對方的大紅臉，顧長安心里樂了，殊不知男人的臉是被他肆無忌憚的目光看紅的。

    杞國地處西南一隅，山高嶺峻、地廣人稀，極少與外界來往，多年來一直被大禹視為“南蠻之地”。

    杞國不分四季常年高溫，無論男女膚色都要比大禹人深上幾度。被比女人還要白上幾分的顧長安盯著看，男人心頭一熱，不知怎么的，就紅了臉。

    顧長安自然會錯了男人的意思，語氣不由地柔和了幾分。

    “你孤身一人流落在外，身上受了傷，腦子又不像是好使的，我也無意為難你……”沉思片刻，顧長安指了指頭頂?shù)陌肫自疲_口說道：“我這屋子年久失修，你……”

    “顧大哥～”

    不等顧長安說完門外便傳來一道歡快的聲音，泥娃兒和來福蹦蹦跳跳跑了進(jìn)來。

    “咦？”小安村極少有外人來，乍看到一副陌生面孔泥娃兒不由地驚呼出聲。

    “你是誰呀？怎么在顧大哥的家里？”小孩子對突然出現(xiàn)的陌生人總是充滿好奇，泥娃也不例外。

    聽到泥娃兒的問題，男人先是愣了愣，似乎在努力消化他話里的意思。

    “你穿的衣服好奇怪??！比在集市上唱戲的人還花哨！”泥娃兒毫不留情地鄙視了杜一珍的審美。

    比起橫眉冷對的顧長安，眼前的小孩兒讓男人感到格外親近，他剛要張嘴回答，一道懶洋洋的聲音打斷了他未出口的異族語言。

    “他是我找來修屋子的。”

    不等泥娃兒說話，顧長安又補(bǔ)充道：“他是個(gè)啞巴！”

    “啊？”泥娃兒瞪大眼睛，同情地看了男人一眼，“那他叫什么？”

    這下男人和顧長安同時(shí)愣住了，一個(gè)是對自己的過往一無所知，一個(gè)是正在編排對方的身世。

    “他叫……”顧長安拉長聲音答道：“啞巴，他就叫啞巴?！?/br>
    “啊？”泥娃兒一臉不解地問道：“這算什么名字？”就是他這個(gè)山里的娃娃兒，除了泥娃兒外都有一個(gè)正經(jīng)的名字李鐸文，怎么會有人叫啞巴？

    雖出身貧苦，但大禹風(fēng)和雨順，政通人和，農(nóng)民日子過得還算溫飽有余，泥娃兒又被家里人捧在手心，哪里知道小安村之外的疾苦。

    前朝為了維護(hù)政權(quán)統(tǒng)治，曾推行過數(shù)次土地改革，其中，最為后人痛惡的便是相地制，只要得了中央的領(lǐng)地文書，貴族們就能正大光明地把田間屬于老百姓的私田占為己有。不顧民間怨聲載道，相地制推行了近二十年，直到大禹建立才被正式廢除。

    雖然大禹接連施行了一系列措施保障農(nóng)民的權(quán)益，但被相地制所累成為流民的人還是數(shù)不勝數(shù)，這些失去土地的人有的成了有錢人家的佃農(nóng)，有的靠力氣生活，而大多數(shù)都混入了各行各業(yè)，成了走街串巷的小商販或工匠。很多人甚至沒有一個(gè)固定的家，天為被地為床，晚上就在破廟湊合一宿。每每看到這些人顧長安都慶幸這里氣候溫和，若是換做都城，每年冬季不知道要凍死多少人。

    對于溫飽尚不能解決的人來說，名字是一個(gè)一文不值卻又奢侈至極的東西。

    見泥娃兒有刨根問底的架勢，顧長安連忙岔開話題問：“一大早的你不去學(xué)堂，來我這里干什么？莫不是又闖了禍，被先生趕出來了？”

    泥娃兒漲紅了臉，顯然是沒少被先生教訓(xùn)。

    “我才沒有！先生說昨夜的大雨讓他的寶貝藏書受了潮，他正忙著在家曬書呢，今天學(xué)堂放假一天?！?/br>
    “你們先生倒是個(gè)愛書之人?！弊鳛榇謇镂ǘx過書的兩個(gè)人，顧長安和泥娃兒的先生有過幾次交集，那是個(gè)嗜書如命，已經(jīng)把腦袋讀傻了的瘋子。

    “奶奶說昨夜的雨勢顧大哥家的屋頂肯定受不住，這不，一大早就讓我來看看，要不要找人來幫你修屋子?！辈恢雷约蚁壬呀?jīng)被顧長安腹誹了好幾遍，泥娃兒認(rèn)真解釋道。

    心頭一熱，顧長安真是愛死了這些熱心腸的村民們……

    “我……”

    “沒想到顧大哥早就找好了人，我就說奶奶是瞎cao心。”朝男人露出一口白牙，泥娃兒沖過去就將人帶到了門外，等顧長安反應(yīng)過來的時(shí)候，泥娃兒正扛著比他高出兩倍的梯子呼哧呼哧地架起來。

    “我來的路上特地到王大叔家借的梯子，一會兒我要和啞巴一起上去?！蹦嗤迌鹤灶欁哉f道，腳下是跑前跑后為主人開路的來福。

    顧長安趁機(jī)站到男人身后，壓低聲音命令道：“沒有我的允許不許開口說話，以后你就是個(gè)啞巴知道嗎？”

    一張一合的唇瓣呈現(xiàn)出淡淡的粉色，談不上多漂亮，卻讓男人移不開目光。

    努力理解顧長安話里的意思，男人雖然不記得之前的事情，可腦子卻不笨。感受到身邊人質(zhì)問的目光，顧長安狠狠瞪了對方一眼，快速說道：“誰知道你有沒有仇人追殺，萬一暴露行蹤連累了我怎么辦？”

    男人張嘴想要解釋什么，顧長安理都沒理地扭過頭，“你的語言我聽不懂，不過如果你想留下來的話，就聽我的。”

    盯著顧長安纖細(xì)的脖頸，男人抿了抿嘴，眼底燃起一簇火焰，像一只捕殺獵物的猛獸，隨時(shí)可能撲過去將牙齒狠狠嵌入對方的咽喉。

    “啞巴~”

    清脆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男人下意識地仰起頭，泥娃兒正坐在房頂上朝他揮手。

    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就在男人準(zhǔn)備抬腳離開的時(shí)候肩膀一沉，半截木棍正好杵在他的下巴上。

    “還愣著干什么？趕緊上去補(bǔ)房頂！”手上用力戳了戳，顧長安沒好氣地催促道。

    片刻后，男人黑著臉木頭似的杵在原地不動，周身的低氣壓簡直能把人凍死。但顧長安是何許人也，他抬起木棍啪啪拍了兩下男人的肩膀，嘴邊一連串的說詞砸向了男人飽受打擊的自尊心。

    “吃我的住我的，連帶著還救了你一命，讓你幫忙修個(gè)房頂還磨磨唧唧的，早知道昨天就該讓你在雨里淹死，我是手賤了才會救你這個(gè)無情無義的白眼……”

    “嘎吱”一聲，顧長安手中的棍子被搶過去狠狠扔到了地上斷成兩截，男人蹬著木梯幾步爬上房頂，看都不屑于看地上的人一眼。

    顧長安得意地勾了勾嘴角，手里擺弄著前幾日采回來的草藥，心里正算計(jì)著要不要給男人煎上一副藥的時(shí)候，不遠(yuǎn)處“嘭”地一震，緊接著便是噼里啪啦一連串的斷裂聲……

    眼前閃過數(shù)道白光，等灰塵散盡，顧長安睜開眼睛的時(shí)候，身前已是一片廢墟……

    男人和泥娃兒正二臉懵逼地坐在廢墟中，頭上插滿了稻草。

    頓時(shí)，顧長安心臟漏了半拍，他苦心經(jīng)營起來的家，就這么沒了……

    冷冷地看了男人一眼，顧長安不慌不忙地將草藥放回原位，卻因?yàn)橹讣獾念澏侗徊萸o上的倒刺扎進(jìn)rou里，帶出一滴鮮紅。

    果然，又是他多管閑事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