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村三面環(huán)山物產(chǎn)豐富，農(nóng)閑的時候村里人也會到山里打上幾只野味，或剝皮剔r(nóng)ou拿到集市換些零錢，或支起一口大鐵鍋給家里人打打牙祭，犒勞犒勞勞累了一個季節(jié)的身體，順便也讓孩子沾沾葷腥，畢竟吃完了這頓，下一次開葷可能就要等到過年了。

    小安村的人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一輩子固守腳下的土地，每天最關(guān)心的事情就是地里的莊稼長得好不好？還了地主老爺?shù)募Z食，交了官家的稅后家里還能剩多少存糧，空守著大山里的“財富”卻不自知。

    曾經(jīng)顧長安提議讓村里身手靈活的人改做獵戶，女人們進(jìn)山采些野菜蘑菇什么的賣給鎮(zhèn)上的飯莊，掙得錢絕不比苦守著家里的幾畝地少。結(jié)果是他被老村長拽著教育了一晚上，直到現(xiàn)在顧長安還記得白發(fā)蒼蒼卻體格健碩的老村長跳著腳說他不務(wù)正業(yè)的場景……

    左手將剛剛連根拔出，根須還帶著泥的草藥扔進(jìn)背后的竹筐，右手剝開雜亂的荒草，屈身蹲到樹根旁，顧長安小心翼翼地從雜草里端出一捧黑灰色的，頭如傘狀的東西。

    在大禹北方的函陽城，每到冬天便天寒地凍，萬物寂滅，嚴(yán)寒給了土地休息的時間，那里的人只能躲在家里靜靜地等待春天到來。

    為了解決冬天吃飯的問題，函陽人只能提前把過冬的食物儲存起來，為了追求菜色的多樣，函陽城里的飯莊和大戶人家會高價購買脫水保存下來的食材，即便是平時再廉價的東西，到了那時候也會身價倍增，成為集市上的搶手貨。顧長安手里的野蘑菇正是函陽人冬天最喜歡的食材之一，小雞燉蘑菇在大禹可是人盡皆知的名菜……

    事實證明顧長安是一個遵守計劃的人，即便他收拾妥當(dāng)?shù)臅r候已經(jīng)到了該吃午飯的時間，頂著大太陽，顧長安毅然決然地踏上了進(jìn)山的路。

    對于既不會種地又沒什么手藝的顧長安來說，賣草藥成了他的主要收入來源，如果錯過這次集市，那他真要像村里人說的那樣，家里揭不開鍋了。

    顧長安埋首荒草中，一寸一寸地搜尋目標(biāo)，刁鉆刻薄的嘴抿成一條直線，常掛在臉上的輕佻鄙夷被認(rèn)真的神色取代，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恢復(fù)了原本的黑白兩色，清澈的目光讓人恨不得化為一捧雜草，只求在那雙眼睛看過來的時候能和他有一瞬的對視。

    啞巴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距離顧長安三米開外的地方，亦步亦趨地跟著前面的人?；蛟S是他長得太高了，總是看不到混在野草里的東西，加上他手大腳大，容易給這些脆弱的藥材和蘑菇造成毀滅性的傷害。所以，他被顧長安趕到了身后，成了一個無所事事的閑人。

    人在無聊的時候腦袋里總會冒出各種各樣奇怪的東西，啞巴雖然腦子不靈光，但在神游方面卻是無師自通。

    午后的陽光最是熱辣，照在人身上仿佛隨時能脫下一層皮來，啞巴皮糙rou厚，只覺得心情煩悶，恨不得扎進(jìn)河水里泡到太陽落山后再出來才好。

    顧長安卻已經(jīng)被烈日曬透了似的，蒼白的臉上終于有了其他顏色，活像一個熟透了搖搖欲墜的紅蘋果。

    因為嫌熱而越敞越大的領(lǐng)口讓啞巴窺見了早上看過的風(fēng)景……

    啞巴看過晚霞，他只覺得從來只在天邊出現(xiàn)，遙不可及的絢麗其實離他很近很近……

    不由地啞巴竟呆呆地看癡了，直到顧長安的身影變成米粒兒大小，啞巴這才回過神，快跑幾步追上了前面的人。

    為了尋找?guī)孜抖乓徽渲付ǖ乃幉?，顧長安需要進(jìn)山一趟，這時候已經(jīng)日頭偏西，能不能在天黑前趕回家他心里也沒譜，但那幾味草藥實在不好找，平白浪費(fèi)一天他又心有不甘。

    所謂的進(jìn)山就是到大山深處去，平日里村民們只在距離村子不遠(yuǎn)處的山坡上活動，很少有進(jìn)山的時候。

    一是因為沒有必要，想要的東西在山坡上就能找到，何必要大老遠(yuǎn)跑進(jìn)山里；二是因為村民們對大山的敬畏和恐懼，這附近一直流傳著山神的傳說，為了不打擾山神休息，很少有人會進(jìn)山，加上以前出現(xiàn)過野獸傷人的事情，村民們就更不敢輕易踏進(jìn)山里了。

    這種說法自然哄不住顧長安，在他看來，山神八成是隔壁村哪個獵戶說出來嚇唬人的，目的是不讓人搶他的生意。自古以來就是靠山吃山，即便是真有山神也沒有計較的道理。

    越往大山深處走周圍的樹也越茂盛，說是遮天蔽日一點也不為過。陽光被擋了起來，身上的灼熱感漸漸消失，最終被一陣清涼取代。

    徐徐微風(fēng)吹散了盛夏的煩悶，顧長安心情大好，又恢復(fù)了以往的優(yōu)哉游哉。

    醉心于探尋新藥材，不知不覺間顧長安已經(jīng)走到了大山腹地，雖然有樹枝遮擋，但透過縫隙就能看到，天邊已經(jīng)泛黑了。

    與生俱來的危機(jī)感讓啞巴有些不安，他一次次看向顧長安，想從他平靜的臉上盯出什么似的。

    這里顧長安是第一次來，以前他從來沒有到過這么遠(yuǎn)的地方，然而只一次就讓他感受到了大自然的慷慨。

    身后的竹筐已經(jīng)冒尖，不僅杜一珍點名要的藥材全數(shù)被他找到，就連平時只在書本和大藥堂里見過的珍貴草藥也被他發(fā)現(xiàn)了不少，如果附近的村民能讀幾本醫(yī)術(shù)，或許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一方首富了。

    顧長安不是個貪財?shù)?，他挑著幾種最常用的藥材采了，收拾好東西準(zhǔn)備回家……

    然而，不等顧長安起身，一股勁風(fēng)從森林深處撲面襲來，因為長時間保持蹲地姿勢而發(fā)麻的腿腳瞬間卸力。

    身體和大地親密接觸發(fā)出沉悶的碰撞聲，一時間萬籟俱靜，整座大山除了風(fēng)聲就是顧長安脫口而出的□□。

    倒吸一口涼氣，顧長安只覺得全身的骨頭散了架似的，四零八落地攤在地上，而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像極了一點一點把自己的骨頭拼回原位。

    突然，樹林深處傳來一聲低吼，帶著震懾四方的自信和霸氣，斷斷續(xù)續(xù)地在山間回蕩著，最終傳入顧長安的耳朵里。

    瞬間，顧長安臉色一白，眼底閃過一抹慌亂，他很少有失態(tài)的時候，但此時卻不管不顧地從地上爬起來，就連寶貝了一路的草藥也顧不上撿……

    “什、什么聲音？”

    死死盯住幽暗的叢林，顧長安的聲音里多了一絲顫抖，這在之前是從未有過的。

    然而顧長安忘記了一件事，這里只有兩個人，啞巴是不會說大禹話的。

    聽不到回答的顧長安心里愈發(fā)不安，不單單是因為他可能遭遇了林中猛獸，更重要的是除了自己，他還要護(hù)一個傻子周全，這對能用嘴就從不動手的顧長安來說難度不是一般的大，從小他的武力值就是渣渣。

    吼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頻繁，顧長安甚至感覺吹過來的空氣都夾雜著腐rou的腥氣。

    現(xiàn)實生活中的經(jīng)驗不足以應(yīng)對眼前的情況，讀書破了萬卷的顧長安瘋狂在腦海里搜索從前看過的奇書異文，想要從中尋條保命的方法。

    百無一用是書生，古人誠不欺我！慌亂中顧長安不忘吐槽，快速抖動的手指卻暴露了他的恐懼。

    吼聲逐漸被從嗓子發(fā)出的‘呼?！暼〈?，粗重的喘息伴隨著地面的震動一下一下地砸向顧長安的心臟。一道黑影以排山倒海的氣勢緩緩從深山處走出來，瞳孔猛地緊鎖，不等顧長安反應(yīng)，身體已經(jīng)被一股大力扯了過去。

    嘭地一聲，顧長安摔進(jìn)了一處溫暖的地方。

    顧不上把擠變形的臉從‘rou墻’上移開，顧長安只覺得自己腳下一輕，整個人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懸空而起，并快速移動著。

    耳朵里是咚咚咚劇烈的心跳聲，顧長安穩(wěn)了穩(wěn)心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啞巴的懷里……

    像個小孩兒似的……

    顧長安別扭地想，老臉卻不爭氣地紅了。他家親情淡薄，加上對子女管教嚴(yán)苛，自記事起顧長安就沒有被人抱過的經(jīng)歷，少有的幾次身體接觸還是他對自家弟弟，此時卻被一個傻子以孩童的姿勢抱在懷里，顧長安憋了半天，最終蚊子似的吐出四個字：成何體統(tǒng)！

    感覺到懷里人的掙扎，忙著和猛獸賽跑的啞巴收緊了胳膊，冷硬的臉上是不容反抗的堅定。

    “不要動！”（烏蠻族語）

    暗啞的聲音帶著十足的威嚴(yán)，顧長安動作一僵，雖然聽不懂烏蠻語，卻極有默契地沒再動作。

    生死關(guān)頭他還矯情個什么勁兒？想到這顧長安心安理得地窩回去，為了防止對方跑累了把自己丟下，他主動圈上了啞巴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