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聞音很想知道，但也發(fā)覺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只能把一肚子問題憋回肚子里，然后深吸一口氣道：“好，先不聊這些，我們先說說眼前的事?！?/br>
    “你要為他們求情？”

    姜聞音點頭又搖頭，然后斟酌著道：“這里面很多人都罪有應(yīng)得，可也有許多是無辜的，比如那些小孩子，他們甚至都不知道當(dāng)初發(fā)生的事情?！?/br>
    “阿瑩，他們并不無辜?！苯劣鹗栈厥郑Z氣微冷，“陸家最小的孩子，死去的時候才六個月，我皇兄死的時候只有九歲，也是個無辜的孩童，那時候可沒人說他們只是個孩子?！?/br>
    “趙貞他們本就是十惡不赦，作惡多端的人，你和他們不一樣，就算你不承認(rèn)，但你正直善良有原則這點是事實，因為你從未濫殺無辜，也從未包庇壞人，光是做到這幾點就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

    姜沉羽：“這些你都說過?！?/br>
    姜聞音：“……那我就說些你沒聽過的?！?/br>
    她想了想，表情異常認(rèn)真嚴(yán)肅道：“雖然我垂涎你的美貌，但你要知道，僅僅如此是達(dá)不到愛的，愛一個人是因為他身上美好的品德。比如你以前很毒舌，但當(dāng)我遇到威脅時，會不顧后果地救我；嘴上雖然嫌棄陸無暇，但也會關(guān)心他什么時候成親；有人欺負(fù)我時，你會幫我打跑他們。”

    姜沉羽微微一曬，“這些不算?！?/br>
    姜聞音瞪大眼睛，不贊同道：“怎么不算，情人眼里還出西施呢?！?/br>
    最后，她斬釘截鐵的下了一個結(jié)論，“反正你在我眼里閃閃發(fā)光，我不許有人詆毀你，就連你自己也不行！”

    姜沉羽望著她，許久之后嘆息一聲，像是在昭示著自己的退步，“你總是有許多歪理?！?/br>
    姜聞音抿唇笑了笑，“就按照律法來處置這些孩子，怎么樣？”

    她不想他變成他最討厭的模樣，像趙貞那樣濫殺無辜，將來后悔。

    望著她懇切的目光，姜沉羽沉默許久，最后才緩緩說了個好字。

    第140章

    陸皇后和先太子的陵墓位于半山腰處,此時大雨瓢潑，狂風(fēng)大作，云層中還有轟隆的雷鳴和時不時劈下的閃電,不宜下山避雨，姜沉羽帶著姜聞音去了陵墓旁邊的帳篷，那是護(hù)衛(wèi)提前扎下的。

    短短幾百米的距離，姜聞音走得極為艱難，等進(jìn)到帳篷里時，渾身上下都濕透了,雨水順著她的發(fā)梢往下滑落,跟只落湯雞一樣。

    她脫下濕透了的披風(fēng)，打了個噴嚏。

    姜沉羽從袖子里拿出一張帕子,托著她的下巴，將她臉上的雨水仔細(xì)地擦干凈，下頜緊繃,“讓你回長安你不回，偏要來這里受苦?！?/br>
    姜聞音嘆口氣,“誰讓我這么稀罕你?！?/br>
    因為愛他,所以才不能放任不管。

    不管他現(xiàn)在會不會理解。

    姜沉羽手里動作微頓,垂眸定定地看了她許久,然后俯身將她輕輕攬進(jìn)懷里。

    姜聞音回抱住他，輕輕在他背后拍了幾下,“我都不計較你之前害我傷心的事,你也不許不高興了，從現(xiàn)在起，這件事就過去了。”

    他把披風(fēng)給了自己，衣服濕漉漉地在滴水,緊緊貼在他身上，臉龐貼上去時冰涼涼的。

    姜沉羽啞著聲音問：“我怕你怪我?！?/br>
    所以這些天來，他一直不敢出現(xiàn)在她面前，怕看到她露出失望的表情。

    姜聞音說：“我知道。”

    偷偷摸摸爬窗戶的膽小鬼，她一直在等他再次造訪，可惜他不負(fù)膽小鬼這個稱號，再也沒來過。

    他不知道，只要他再來一次，自己就會抓住他，然后告訴他自己其實沒那么生氣。

    姜沉羽有些愣神，她竟然都知道。

    姜聞音揪住他的袍子，聲音有些悶，“以后吵架，不許再這樣了，如果我主動來找你，你是不是準(zhǔn)備一輩子不理我了？”

    “不會?！?/br>
    姜沉羽抿了抿唇，反駁道：“我本想今日過后再去找你，向你賠罪。”

    他衣服濕的厲害，姜聞音抱了一會兒便松開他，抬頭不解道：“什么賠罪？”

    姜沉羽看了她一眼，將她拉到凳子上坐下，起身到門外問護(hù)衛(wèi)要了件干凈的披風(fēng)，回來給她披上，然后開口道：“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何突然要讓他們殉葬？”

    姜聞音任由自己的手被牽著，點點頭。

    小說里根本沒有這個劇情，安王和陳王是因為謀反，被行以車裂之刑，府中不管男女老幼全部斬首示眾，而德安長公主一家子是逐漸衰敗，最后全家葬身火海，沒有一個活口。至于這些皇子公主們，也各個沒有好下場，最后活得最久的反而是二皇子晉王，至少在小說完結(jié)時他還沒有死。

    但沒有看錯的話，晉王剛才也在其中。

    這些變化，很難說和自己沒有關(guān)系。

    姜沉羽想起她勸自己時，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眸，言辭懇切，可憐又可愛的模樣，心中十分guntang，緩聲開口道：“你方才說叫我放下仇恨，我亦是如此想。”

    “從前，我活著的目的只是為了報仇?！彼行┏錾?，回憶起以前的事情，“自我親眼目睹母后和大哥被殺，又親眼看著幾個舅舅在刑場被斬，尸骨無存，被野狗啃食，我便發(fā)誓要手刃趙貞，為他們報仇雪恨，所以藏在姜家這么多年，我從未停止過仇恨，除此以外別無他念。”

    “然而老天不薄，不僅讓我成功報仇，還將你送到我身邊?！?/br>
    “這段日子，我嘗過孤枕難眠的滋味，才發(fā)覺倘若沒有你，即便我再折磨趙貞，也給自己帶不來任何愉悅?！?/br>
    “所以你決定放過自己，殺了他們，做個了斷？”姜聞音有些意外。

    姜沉羽沉默片刻，“不光如此，我還希望這個孩子出生時，看不到這些卑劣又令人厭惡的趙家人?！?/br>
    那時，自己會用心教導(dǎo)這個孩子，洗去他骨子里那令人厭惡的卑劣血脈。

    姜聞音眼角有些酸澀，原來真的是因為自己。

    但不是自己想的那樣，他也在試圖放下仇恨，期待著與自己的未來。

    不像欽天監(jiān)預(yù)料的連綿大雨，這場暴雨來的快去得也快，約莫小半個時辰后，外面便雨過天晴了，太陽掛在山頭上即將落下，空中還懸著一道彩虹橋。

    雨后的山林空氣清新，樹木蒼翠，姜聞音進(jìn)到陵墓里，給陸皇后和先太子上香磕頭后，姜沉羽也帶著一身血腥味回來。

    姜聞音大概猜到發(fā)生了什么，什么也沒問，只是仰頭道：“我們下山吧?！?/br>
    姜沉羽微微頷首，用沒有沾血的左手牽住她，回頭看了眼身后的棺槨，然后闊步向外走去。

    陸皇后和先太子的尸骨還未尋到，但他已經(jīng)放下，趙貞便沒了活著的理由。

    姜沉羽最終還是沒有讓趙貞殉葬，這種忘恩負(fù)義之人，若是他母后和兄長在天有靈，也不會想見到他們。

    他手刃了趙貞、陳王以及安王那群人，將他們的尸骨同樣拋至山谷，任由野狗餓狼啃食。

    至于其他人，被林郁押回了長安，由刑部翻了他們的舊賬，晉王和陳王世子等人以貪污受賄，縱奴殺人等罪命，即日問斬，牧貴妃所出的趙乾兄弟倆年紀(jì)還小，倒沒干什么傷天害理之事，故而流放幽州，其余皇子公主和幾位王府子嗣統(tǒng)統(tǒng)被貶為庶人，逐出長安。

    從鬼門關(guān)撿回一命，沒人對此有異議，朝臣們深知其中緣由，紛紛噤聲。

    從玄妙觀回去后，禮部便又開始忙碌起來，準(zhǔn)備姜沉羽的登基典禮，宮里的繡娘們也開始給夫妻二人量體裁衣，準(zhǔn)備帝后衣冠。

    殿試結(jié)束后，姜沉羽欽點了狀元，還是二人的老熟人，在襄州時的老鄰居楊拓，姜聞音在隨后的鹿鳴宴上見到了他。

    一年多不見，楊拓還是當(dāng)初那個清雋的讀書人模樣，只是不會動不動就結(jié)巴臉紅，到底圓滑了許多。

    姜聞音也終于想起來，那日在宮外覺得耳熟的聲音的主人是誰了。

    她感到很意外，姜沉羽一直不喜歡楊拓，沒想到還是點了他為狀元。

    為此，她還專門就此事打趣姜沉羽。

    然后便看到姜沉羽臭著臉道：“就他還有點真才實學(xué)，我這是矮個里拔高個，先將就著用，等將來有可用之人后，就將他貶到山溝溝里去?！?/br>
    姜聞音忍笑道：“好好好，貶到山溝溝里去，讓他連媳婦兒都娶不上?！?/br>
    姜沉羽冷哼一聲，“你倒提醒了我，給他賜一樁婚事就不怕他再覬覦你了?！?/br>
    姜聞音戳戳他的胸膛，說了句醋壇子。

    姜沉羽毫不掩飾對趙貞的厭惡，在朝臣們的再三勸說下，仍然堅持將其帝號廢除，不配享太廟，不入皇陵，不受后世香火，使得趙貞成為有史以來下場最凄慘的皇帝，沒有之一。

    登基典禮在十月中旬，立冬后不久。

    大典在千秋殿舉行，夫妻二人天還未亮便起床了，在宮人的服侍下?lián)Q上帝后衣冠，被眾人簇?fù)碇チ饲锏睢?/br>
    按理說，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應(yīng)該分開進(jìn)行，但姜沉羽堅持要禮部將其在同一日，同一個地點一起進(jìn)行，百官們不敢阻攔，陸無暇等人則根本沒有攔著的意思，是以最后兩人是手牽手走完的整個流程。

    經(jīng)由百官朝拜，樂奏景平、咸平及奉平之章，后為陸無暇等人分封爵位，陸無暇為平國公，享丹書鐵券，姜聞音的弟弟姜暮潭為魏國公，陳棠為鎮(zhèn)北侯，陳父為安遠(yuǎn)侯，然后再由光祿寺卿奉福祚，上前跪拜拱舉。

    禮部侍郎隨后拿出登基和封后的詔書宣讀，大意是姜沉羽登基的事情，然后宣告天下的話，這會兒讀完后還要謄抄幾份，張貼到宮門口以及印刷在邸報上。

    最后回宮更換祭服，至天壇祭祀，親手將祭品焚燒，等到起駕回宮時，天空下起了小雪。

    姜聞音興起，拉著姜沉羽在宮門口下車，手牽手地慢慢走著，走過長長的宮墻，途經(jīng)風(fēng)亭月觀時，她指著那座被落雪染白的亭子，一本正經(jīng)道：“還好我們和好了，否則這么冷的天你站在上面，肯定會凍成一個笨蛋?！?/br>
    姜沉羽啞然，“……你都知道?！?/br>
    姜聞音挑了挑眉，得意洋洋道：“沒有什么能瞞得過我的眼睛?！?/br>
    徐瑾玉等人當(dāng)初為何出現(xiàn)在這里，問一問宮人就知道了，而且她的直覺一向很準(zhǔn)。

    “以后再吵架的話，可別這么傻啦?！彼Σ[瞇道。

    姜沉羽罕見地有些窘迫，嗯了一聲。

    “吵架的時候，你就多哄哄我，我就不生氣了?！?/br>
    “好?！?/br>
    “趙衡，你親親我。”

    “……好?！?/br>
    姜沉羽攬住她的肩膀，俯身吻住她。

    這個吻十分溫柔克制，唇舌交纏，又一點一點的落在她的鼻尖、眼睛和額心，像是對待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很久之后，兩人才緩緩分開。

    互相打量片刻，姜聞音望著他肩上和頭上的白雪，歪頭笑起來，“這算不算是一起白頭了？”

    姜沉羽反應(yīng)過來，抓住她的手，十指緊扣，一字一句道：“不算，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br>
    姜聞音愣了一下，然后用力地點點頭，“對，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

    未來的日子很長，他們才剛剛開始，往后還有一起度過千萬個日夜。

    第141章

    姜沉羽登基后，生活和往常沒有區(qū)別,他們?nèi)匀蛔≡陂L華殿,新修葺的風(fēng)梧宮還未完工，要等明年春日才能竣工住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