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不住 第6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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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體里的力量好像被抽空了,大腦也一片空白,連扶住泳道線的力氣都沒有,胳膊一軟,又落回水里。 張家延坐在深藍色的泳道線慶祝高呼,不停拍打水面,池水濺在了段灼的臉上,像在狠狠地扇他耳光。 段灼爬出泳池,茫然地擦著身上的水珠,滿腦子都是一個必須面對的現(xiàn)實——他丟掉了名次,也相當于丟掉了去亞運會的名額。 因為他另外填報的項目是200米混合泳和接力賽,混合泳里邊的蛙泳和蝶泳都不是他的強項,他獲勝的把握很低,而接力賽不出名額,之后上亞運會,都是由每個項目的第一名去游接力。 他在最拿手的項目上輸了…… 張家延和觀眾互動的聲音傳至他耳朵里,而他都不敢抬頭去看那些對他滿懷信任,為他振臂高呼的人。 他避開了和蔣隨他們的眼神對視,匆忙離開現(xiàn)場。 回到休息室,打開柜門,手機剛好閃了閃,是j先生發(fā)來的一則新消息。 ——別喪氣,比賽還沒結束,你一定還有機會的。 他用的是很肯定的語氣,聽起來不像是安慰,而是一種真誠又堅定的期待。 很奇怪,這人明明是第一次看他比賽,卻好像對他的實力很有把握似的。 第62章 “有我在呢,你急什么?” 蔣隨第二天還有課,定的是晚上八點半的票回學校。因為不方便和運動員見面,他只能在臨走前打電話和段灼告別。 能聽得出段灼的情緒很低落,他也跟著憋屈。 “搞不好那家伙是用了藥才游這么快,他之前在學校里游過這成績嗎?” “是他的個人最好成績,不過用藥這話可不能亂講,他每天訓練時長擺在那,很努力是事實,況且用藥這種事情,被查出來就直接禁賽了,他總不會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br> 蔣隨不再和他提張家延的事情,只交代:“今晚早點休息,別想太多……雖然我知道這很難控制,但你得想,之后還有好幾場比賽呢,要先把心態(tài)放穩(wěn)了,要不然會影響到你之后的比賽的?!?/br> “嗯,我會盡量去調整的。”過了會兒,段灼又說,“只不過你們特意為我趕來,我卻沒能做到最好,讓你們失望了?!?/br> “你在說什么傻話??!”蔣隨著急上火,“他只不過贏了你一次而已,沒有哪個運動員會是常勝將軍,奧運會冠軍都有輸?shù)舻臅r候呢,而且你系統(tǒng)性訓練的時間又不長,拿一個全國第三已經夠強的了。你想想,你今年才十七歲,他比你早入行多少年?你要相信自己還有很大很大,很大——的進步空間?!?/br> 段灼像是被他夸張的語氣給逗笑了。 “我明白了,謝謝你的安慰?!?/br> “我這可不是安慰,是對你懷有期待?!笔Y隨也是到今天才意識到一件事,不是只有冠軍才值得被表揚,管他拿第一的人是誰,和他沒有一點關系,段灼在他心目中就是最棒的。 他腦海里立刻閃過一句話,沒有猶豫地講了出來:“你今天的表現(xiàn)一如既往地令我驚艷?!?/br> 說完,段灼那邊沒了聲音,蔣隨忽然覺得臉熱,催促到:“夸你呢?不給點反應嗎?” “我會聽你的話,繼續(xù)努力的?!?/br> 什么呀…… 牛頭不對馬嘴的一句回應,卻也讓蔣隨開心很久。 期望段灼奪冠的不止蔣隨一個,還有程子遙,回程的高鐵上,他不斷地在蔣隨耳根邊吐槽:“不就是拿個第二嗎,有啥可嘚瑟的,居然跑過來跟觀眾握手。長得也真夠埋汰的,遠看還以為是個鐵皮鏟子朝我跑過來了?!?/br> 難得的,蔣隨和程子遙在審美上保持了一致,仰著脖頸哈哈大笑。 話題扯得很遠,最后又繞回成績上面來。 程子遙吃著薯片說:“他之前沒游進過1分46秒嗎?” “對啊,我記得熒幕上顯示過他的歷史最好成績,和今天差了大概1點35秒左右?!?/br> 程子遙瞪圓了眼。 在200米這樣的短距離游泳項目上,0.35秒已經是挺恐怖的一個差距了。 “他該不會是吃藥了吧?” 蔣隨沒說話。 即使知道這樣很主觀地質疑別人是不正確的,但不得不承認,他自己也存有這樣的私心,巴不得張家延因為服藥而被禁賽,這樣段灼就能拿到名額參加亞運會了。 不過事實并未像他們所想象的那樣順利。 第二天的比賽結束以后,賽委會的工作人員就對運動員們進行尿液取樣,獲獎運動員一個都沒落下。 檢測結果是在第二個周日的傍晚公布在泳協(xié)官網(wǎng)的,不過嚴謹點說,也不能算是公布結果,工作人員只是像發(fā)布日志一樣更新了動態(tài),說樣本檢測工作已經收尾了。 張家延的名字并沒有被掛出來,就證明他的尿檢樣本已經通過了檢測。 這次比賽是全員通過的。 “不是吧……這家伙還真沒用藥啊?!痹诠倬W(wǎng)查詢結果的人是程子遙,他對這個結果并不是很信服,臉上的表情很夸張,“一秒多鐘欸!他這進步也忒大了點。你說他從1分50進不到1分48秒我姑且還能信信,在極限成績上一下突破那么多,也太嚇人了。” 段灼回來的這幾天已經對比賽結果釋然了,把重心投入回學習和兼職里去,他一邊查閱字典翻譯一邊說:“那事實就擺在這,不信也得信。” 程子遙關了網(wǎng)站的頁面,回頭,幽幽道:“你們說他會不會是養(yǎng)小鬼了啊?” 段灼茫然地回過頭:“什么是養(yǎng)小鬼?” 蔣隨啃著一根醬香雞爪子:“就是迷信,你別聽他鬼扯。” 程子遙翻了他一眼:“哦,你不迷信,你不迷信你年年去廟里拜佛?” 正聊得起勁,段灼的手機很突兀地響了起來,顯示的是個陌生號,來自老家。 在一種預感驅使下,點了接通。 蔣隨的肚皮填得差不多了,把雞爪的包裝袋遞給程子遙,命令他把最后兩只啃了,擦擦手一扭臉,看見段灼的眉頭緊皺。 “嚴重嗎?”他對著電話問完,好像很焦急的樣子,隨手拿出一本便簽,“您把地址告訴我一下,我記下來。” “桐樹街鎮(zhèn)中心醫(yī)院……”他低著頭,一邊記錄,一邊小聲地念叨了一遍,“好的,謝謝,我馬上訂票過來,就麻煩你們先照顧他一下。” “怎么了?”蔣隨著急問道。 “我爸搬貨的時候突然暈倒被工友送進醫(yī)院了?!倍巫剖樟穗娮赢a品的充電線,起身收拾行李,“情況不是很好,我得回去看看?!?/br> “現(xiàn)在???” 蔣隨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很不放心,最近正值梅雨季,南城這邊已經連續(xù)下了一周的雨,今天又趕上雷陣雨,前五分鐘他們還被一道突然劈下來的閃電嚇到。 “都已經七點多了,還能坐到船嗎?你要不要問問看具體情況是怎么樣的,可能的話把錢先轉過去,你明天一早再回去?” “那估計我一晚上都睡不著了……” 蔣隨一直都知道,段灼是個心思很重的人,不過他的這種心思重并不是貶義,而是顧慮多,換句話說就是不夠樂觀,在事情結果還沒有出來之前,就已經想到了最壞的結果,導致在等待過程的時間里,他整個人都是焦慮不安的,要是有個人陪著或許還能好一些。 這么想著,蔣隨起身道:“這會兒外邊還打著雷呢,要不我送你去車站……算了,我還是直接送你回島上吧,萬一你爸有什么情況,我說不定還能幫上點什么忙?!?/br> “別……”幾乎是脫口而出,段灼把衣服塞進包里,拉上拉鏈說,“我自己一個人就行了?!?/br> 蔣隨再要堅持,看到段灼投來的一個眼神,茫然中透著傷感。 很奇怪,明明他一個字也沒有說,蔣隨卻覺得這是一場無聲的控訴——段灼在問他,為什么不喜歡,不接受,還這么執(zhí)意地對他好。 “那、那你路上當心。” “嗯。” 最終,段灼獨自離開房間,下了樓,他坐在公交車上,給輔導員和王野發(fā)信息請假,同時也收到蔣隨的信息,讓他到了碼頭先報個平安。 【free:那估計很晚了。】 【國際級抬杠運動員:沒關系,我睡得也不早?!?/br> 段灼覺得自己是自我意識旺盛過了頭,分明就是一句簡單的關心,也能讓他咀嚼出一絲甜蜜來。 太不應該。 回到小島已經是第二天清早,段灼打了輛車,直奔醫(yī)院急救室。 鎮(zhèn)中心醫(yī)院很小,整個急救室也不過六張病床,他一眼就看見躺在床上的段志宏,才一個多月沒見,他看起來比之前憔悴許多,面色發(fā)黃,眼袋沉得都快掉地上了。 段灼靠近病床,段志宏雙眼緊閉,像是睡著了。 正巧旁邊有個護士正在為他換點滴,段灼小聲問她:“我爸怎么回事啊?怎么忽然就暈倒了?” 護士看了段志宏一眼,往邊上走了幾步,也壓著聲音:“昨晚我們給他做了次血檢和ct檢查,有幾項指標都是異常的,腎臟有萎縮情況,他身體上的浮腫也比較明顯,醫(yī)生判斷是腎功能損傷引起的貧血性休克?!?/br> “腎功能損傷?”段灼不是很懂,“具體是什么病???” “醫(yī)生考慮可能是尿毒癥癥狀,之后會再進行一次詳細的檢查,看看其他部位有沒有問題?!?/br> 段灼如遭雷劈地頓住。 “尿毒癥”這三個字他再熟悉不過,之前讀高中的時候他們班副班主任就是被檢查出來患有這個病,發(fā)現(xiàn)時已經是晚期了,腎臟衰竭導致嘔吐出血,食不下咽,在醫(yī)院住了不到兩個月,人就沒了。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她臨走前的狀態(tài)很恐怖。 巨大的慌亂幾乎將他擊潰,急救室內的交談聲逐漸變得遙遠,只有連接著病人的器械發(fā)出的鳴叫比來時更刺耳了。 良久,他才茫然地問了句:“如果確認是尿毒癥的話……要怎么辦???” “要看是什么程度,程度稍輕的話,就是做血液透析、腹膜透析,因為他的腎臟受損,所以這個透析就得一直做,還有種辦法是腎臟移植。不過這個手術我們這邊沒法做,如果要做的話,就得轉去大醫(yī)院?!?/br> 段灼感覺好像有一把榔頭,哐哐往他腦門上砸。 光是聽這幾個名詞,他已經能預感到這是一筆龐大到超乎他能力范圍的開支。 “那昨天的檢查費用是誰出的?” “他老板啊,不過人已經走了,”護士打量著他,小聲道,“接下來的費用是你這邊出還是……” 南城的暴雨綿延到了小島,段灼的視野里大雨瓢潑,他坐在床沿,低頭,無力地搓搓臉頰,點頭應了一聲。 他的人生好像難以與“倒霉”兩字割裂,每每窺見一點光亮,就會被陰沉灰暗的濃霧籠罩。 段志宏睡著了,一直沒醒。 段灼在網(wǎng)上查了查尿毒癥相關的詞條,嗜睡也是其中一種癥狀,醫(yī)生的判斷大概率不會出錯。 他枯坐在病床前很久,久到旁邊的病人家屬送來了熱騰的飯菜,問他餓不餓,怎么不去買點東西吃。 段灼搖搖頭說沒有胃口,他把賬戶里所有的錢統(tǒng)計出來,做了個加法,就算再加上這次比賽發(fā)下來的獎金,還不到一萬。 電話響,他走出病房接聽,看時間,蔣隨應該剛結束上午的課程。 “叔叔的情況怎么樣?” 段灼被屋檐上墜落的水打濕了頭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