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吉祥。”寧志安領(lǐng)著眾人說罷，自又與后頭的同僚交換著目色。

    星檀看不太懂其中意味，卻也隱約猜得，后宮妃嬪久居養(yǎng)心殿，有違祖制等等道理。

    皇帝與她沒有多余的話，只先一步入了大殿。身后眾人臣子，自也連忙跟上。

    星檀行在后頭，她本不想聽的，然而行來殿外，卻聽得寧志安先與皇帝開了口。

    “陛下，后宮妃嬪住在養(yǎng)心殿，唯恐有些不妥。再加上如今西南戰(zhàn)事吃緊，皇后娘娘又與那盛承羽…”

    “罷了！”

    寧志安話未完，便被皇帝打斷了去?！皩幋笕巳粲卸嘤嗟木Γ蝗绾煤勉@研對敵之法。后宮之事，兵部便就不必插手了?！?/br>
    殿內(nèi)眾人這才忙著開口，將此事在君臣之間緩和了過去。

    星檀未多留步，直帶著桂嬤嬤回了寢殿，方與人吩咐著，“讓邢姑姑來一趟，理一理東西，我們便就回去承乾宮吧?！?/br>
    桂嬤嬤不做多勸，只依著吩咐去辦了。

    臨著午時，邢姑姑帶著婢子們來，收拾了些星檀的軟物。江蒙恩卻從外頭來。

    “娘娘，這是要去哪兒？”

    星檀未開口，邢姑姑便替她回了話，“娘娘道是想回去承乾宮住著了，還請江公公與陛下道明一聲。陛下公務(wù)繁忙，娘娘就不去殿上打攪了?！?/br>
    “誒。”江蒙恩答得爽快，又接了話去道，“娘娘既如此想著，那奴才替陛下送送娘娘?！?/br>
    江蒙恩自是領(lǐng)了皇命來的，皇后娘娘恐得先回承乾宮住一陣子，待這場戰(zhàn)事過去了，再論兒女情長之事。

    邢倩心思玲瓏。這后宮奴才們不便得罪主子，有些話不能說得太明，可她在宮中時日久了，一聽，便能明白皇帝的意思。

    邢倩看向皇后，卻見主子眸光中亦是清澈。主子這陣子與陛下貼著心，她一個外人都能聽懂的，主子又怎會不知道。

    卻聽主子再回了江蒙恩道。

    “那便有勞江公公了?！?/br>
    “這些軟物，婢子嬤嬤們尚且拿得動，那邊靠著墻角的兩個箱子，還得請江公公派人來拾掇?！?/br>
    “這不在話下。娘娘莫客氣，這可折煞了奴才?！?/br>
    江蒙恩一拜，方見得皇后娘娘起了身。由得桂嬤嬤扶著，邢姑姑引著路，往寢殿外去了。

    他喚來兩個內(nèi)侍，吩咐了那箱子的事，自也跟了上去。依著陛下的吩咐，他得親自將娘娘護(hù)送回去…

    一向華貴的承乾宮，今日披上了一層素衣。星檀看來，到很是新奇。婢子內(nèi)侍們熟悉的面孔，一一與她作禮，卻也不知，他們知不知道，她此行回來得不甚光彩。

    后院兒里那顆照水老梅開了花。粉花黃蕊，嬌俏可人。不知怎的，這一回，她卻真的有些厭煩于它了。

    御膳房將午膳送了過來。一如既往的江南菜，卻少了皇帝那幾道牛羊rou。看著，讓人乏味。

    桂嬤嬤見主子又沒了胃口，忙布了幾筷子主子愛吃的菜來碗里，笑著道，“娘娘，老太太可說過的。再是天大的事兒，也不及吃飯大。那些吃食落了肚子，人有了精氣神兒，日后什么事兒便都好辦了?！?/br>
    星檀笑了，“有道理?！?/br>
    祖母的話，好似就在耳邊，伴著老人家那爽朗的笑聲，可不是什么都不重要了么？

    她持起筷子，嘗了幾口素的。正夾了一筷魚rou到嘴里，腥氣襲來，胃里忽的一陣翻天覆地，直叫她將方吃落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桂嬤嬤忙來與她順著后背，又喊著丘禾端趟茶水來。

    星檀緩了緩口氣下來，再見得桌上那道兒松子鱖魚，分明是她愛吃的，如今似都變了味道。

    桂嬤嬤卻在旁小聲提點著，“娘娘的月事，這回好似已遲了好些時候了？”

    星檀怔了一怔，自冬至后在養(yǎng)心殿內(nèi)住下，已快兩月了…手不自覺地?fù)嵘闲「梗捎钟X著不大可能。

    “太醫(yī)院仍說我身子不好，不易有孕的?！?/br>
    “該只是如以往般，腸胃不適罷了?！?/br>
    “到底還是謹(jǐn)慎些的好。”

    “讓邢姑姑去請施太醫(yī)來看看吧，娘娘?！?/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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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隆冬(7)   初霽

    雪后初霽, 陽光大好。

    久居在泥中的青蟲兒都鉆出了泥土，透著口新鮮氣兒。不料卻被候著一旁的幾只喜鵲捉個正著，生生斷送了性命。

    喜鵲爭搶著用完了食兒, 便飛上了屋檐一角, 啁啾游戲。皚皚的屋頂，頓時多了幾圈小爪印子。

    然而這般喜悅，養(yǎng)心殿內(nèi)絲毫感受不到。

    誰也沒想到, 一行西南亂匪如有神助, 而無往不勝的神機(jī)軍節(jié)節(jié)敗退，如今亂匪已破了豫州, 直逼京城。

    寧志安這段時日來吃不下也睡不著, 想來他早前與長子寧捷許下的那生死狀，卻是有些莽撞了。皇帝此時不提這事, 是因得戰(zhàn)事吃緊，正是用人之機(jī)。

    可寧志安也深知，這只是暫時的。事情已落下把柄，若皇帝拿捏著這事, 寧捷即便有幸得朝廷援兵，戰(zhàn)勝歸朝，將來在朝中的路只怕也會極近坎坷。

    思來想去, 寧志安確得來其法。這生死狀，不能讓寧捷一個人背。若不是那江羽私通消息, 向來神勇的神機(jī)軍斷然不會如此不堪一擊。

    寧志安將一紙奏折奉上，彈劾信國公陸亭綏早年與江南盛家交往甚密，如今更是縱容長女，養(yǎng)虎為患。

    皇帝未將那奏折看完，便已大怒。一紙奏折直被扔去了地上?？蓪幹景惨苍玷F了心思, 要為寧捷搏一搏生機(jī)。

    君臣相持不下，到底是一旁年邁的慎國公打了圓場。提議讓孫女婿賀習(xí)景帶三萬援兵出征，以解寧捷之圍。

    賀家三代良將，賀習(xí)景少時更曾做過驃騎大將軍的副將。由得此人出征，寧志安心中亦多了幾分勝算。

    皇帝也未再提信國公那事，且應(yīng)下了慎國公，即日便傳召賀習(xí)景入宮，商討詳細(xì)戰(zhàn)術(shù)，而后再親自設(shè)宴，為賀習(xí)景與副將們踐行。

    寧志安卻未輕易罷休，那道生死狀還架在寧捷的脖子上，如今他既與皇帝挑明，便沒有讓寧捷認(rèn)罪的道理。這場敗仗的追責(zé)，有得信國公府與皇后作墊背，想來皇帝也要念著法不責(zé)眾的道理。

    寧志安素知彈劾之道，早前吏部尚書貪贓□□，玉家軍治下不嚴(yán)、欺辱百姓，放出這些消息于他而言乃是輕車熟路。如今，“信國公交好逆賊江南盛府，皇后娘娘后宮養(yǎng)虎為患”等等云云，便就“不脛而走”了。

    **

    晚風(fēng)輕柔，帶著北邊而來的凜意拂過小丘與園林。雖已是深冬，國公府亦別有一番景色。梅林三里，青松如海，素雪銀衣加身，如曼妙仙子的淡彩紗衣。

    信國公府早年極近奢華，宅中設(shè)有山林牧場，豢養(yǎng)珍奇異獸，每每宴請名流，貴女子貴公子們總能信手拈來，以作新的談資?？蛇@些年國公府不大太平。陸亭綏亦早在府中修身養(yǎng)性，一改往年作風(fēng)，教導(dǎo)府中上下勤簡樸實之道。

    入了夜，國公夫人的小宅院里正是燈火通明。

    陸亭綏已久日不曾來過這小宅院，今日還是因得秦氏傷寒病重，方被管家攛掇著過來探一場病。

    誰知，甫一進(jìn)來，便見秦氏半倚在床頭，捏著帕子哭訴，一直哭到現(xiàn)在。

    “她身為皇后，看著幺妹被關(guān)進(jìn)了冷宮，便也罷了。如今姑息養(yǎng)jian，給娘家生了這么大的亂子?！?/br>
    “就連太后也受不得她的恩惠，如今一封家書都送不進(jìn)壽和宮了。我們陸家，要這種女兒有什么用？”

    陸亭綏聽不落耳，直起身要走。卻被秦氏喊住了聲。

    “老爺?！?/br>
    “您可不想想辦法么？再這么下去，國公府都被她牽連沒了。”

    “你閉嘴?！标懲そ椝貋硇宰悠胶?，此時也是忍不住了。

    “你就念著你的女兒。你可想過，星檀如今在后宮的日子也不好過？”

    “那就不是你女兒了？出了事，便就和外人一起尋她的不是。就算你信不過星檀，也該信得過老太太。老太太出身蘇杭名門，父親亦是一身風(fēng)骨，不似你，教出來的女兒敗壞家風(fēng)，還想賴在我星檀的頭上?！?/br>
    秦氏哭得更厲害了，陸亭綏也懶得多留，徑直負(fù)手出了宅院。

    信國公府雖是武勛出身，后頭幾代卻也早作了言官。如今戰(zhàn)事告急，皇帝日日召見武將。聽聞得那些莫須有的傳言，陸亭綏早擬了折子，想入宮與皇帝解釋一番。卻遲遲未被召見。

    可不管怎樣，女兒他是要護(hù)的。

    若這點都做不到，他自覺枉為人父。

    **

    冬日的天色亮得晚，寧妃素來貪睡，今日卻起了個大早。

    自打皇后從養(yǎng)心殿搬回了承乾宮，對面西殿的玉妃，便日日往承乾宮里去?；屎笾挥H著玉妃一人，似也不打算讓妃嬪們再作晨昏定省，對外稱著，身子依舊不好。

    她倒是好奇起來，皇后是什么病痛，養(yǎng)心殿養(yǎng)著兩月了還不好，回來承乾宮還得日日臥榻。

    父親寧志安讓人往宮中送了信件，長兄在外立下了生死狀，皇后卻在宮內(nèi)養(yǎng)jian為患。她便更是不平起來。

    窗外，玉妃又領(lǐng)著展旗要往承乾宮去了。寧妃自早早換了衣衫，戴了后妃鈿帽。這便出去與玉妃會一會。

    玉清茴往承乾宮里探得勤，此下宮中謠言四起，皇后娘娘身子不便，那些說道信國公府與皇后娘娘謠言，便都被邢姑姑堵在承乾宮墻之外。她每每探望，總能在寢殿呆上整日，陪著娘娘做做手工，再看看畫冊子。

    只是今日，將將出來淑儀宮，玉清茴便覺身后多了一人?；仨娛菍庡约?，玉清茴與人問候了聲，方問起她往哪兒去。

    “玉妃去承乾宮里探望皇后娘娘。我自也是去探望皇后娘娘的。娘娘多日來未曾露面，身子可還無恙嗎？”

    “娘娘身子尚由太醫(yī)院照看著。便不勞寧妃費心了。清茴是得了許，方敢日日往那兒去。寧妃無事，便就不必打攪娘娘了?！?/br>
    玉清茴以為，話說到這份兒上，知情識趣的，都會知道不打攪病人，好生回避。再加諸寧家如今吃了敗仗，在后宮為妃的，更應(yīng)該知道進(jìn)退。

    誰知寧妃嘴上答應(yīng)了，眼看是回了淑儀宮去?？纱袂遘钊雭沓星瑢m寢殿，將將與皇后問候了早安，邢姑姑便來報，道是寧妃娘娘來探望皇后病體。

    “她來做什么？我在淑儀宮外已將人斥過一回了。”玉清茴與星檀端著剛來的湯藥，說話時，卻向著屏風(fēng)前立著的邢姑姑。

    邢倩亦覺來者不善，“娘娘若不想見，邢倩便替娘娘將人遣回去?！?/br>
    星檀自是不想見什么寧妃的，與邢姑姑微微頷首，便見邢姑姑往門外退下了。

    桂嬤嬤端來糕點，將將用蛋奶烹制的，熱乎香甜。見主子依舊沒什么胃口，只好勸了勸，“娘娘如今是兩個人?！?/br>
    星檀這才好捏了一塊兒放到嘴里，嘗了一口，便撇去一旁，吃不下了。

    那日施太醫(yī)來看過，確是喜脈。只是她身子太過薄弱，胎象亦是不大明朗。施太醫(yī)早早作了提點，這胎兒保不保得下來，怕是得要看這孩子的命數(shù)了。

    雖是如此，星檀依舊抱著幾分希冀，每每伸手觸碰，腹中便似有一雙小手，想牢牢抓住她這個母親。

    玉清茴將那喝盡的藥碗從她手中接了回去，又小心問了起來：“娘娘，真不打算讓人，去知會陛下一聲么？”

    “戰(zhàn)事吃緊，待晚些時候吧?！?/br>
    皇帝許還在氣頭上，她不也懶得去觸他的霉頭。更何況，她這身子，許根本生不了孩子。又何必徒惹他來希冀一番。

    玉清茴微微嘆了聲氣?；实廴缃襁€依仗著寧家的人打仗，也不知待這承乾宮中是什么態(tài)度。

    寧妃候著門外多時，方見得邢姑姑從里頭出來。本以為要被宣召進(jìn)去了，卻不想邢姑姑只淡淡一句，“娘娘身子不好，不見外客，便就請寧妃娘娘回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