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妃跟著藍(lán)公公行來暖亭的時(shí)候，只見裕貴妃正靠著石案，品著北邊來的奶酥茶。茶水中g(shù)untang的熱氣，灑在貴妃面上，襯得那處，如春日盛開的桃花。

    亭子四角擺放著炭火，火焰被濕氣撩得滋啦作響，一明一暗地閃爍著，印在裕貴妃的優(yōu)柔的側(cè)臉上，卻愈發(fā)讓人看不請了。

    “jiejie，胡侍衛(wèi)來了?！?/br>
    寧妃身后的人，藏在黑色的斗篷里，八尺有余的魁梧身材，行在后宮中，只能這般打扮方能避開些許耳目。

    卻見裕貴妃擺了擺手，寧妃方與藍(lán)公公一同退了下去。這處寂靜的暖亭中，便忽只剩下裕貴妃與那黑衣的男子二人。

    寧妃回身再看了一眼，只見那暖亭中的男子，已緩緩揭開了頭上的連襟帽。

    那是父親門生胡穆胡大人家的庶子，胡康安，她與他雖從小一起長大，在她們這些嫡出的姊妹之間，那人總是不大顯眼?？勺詮乃齻?nèi)肓藢m，胡康安也入了西廠禁衛(wèi)軍。

    那小子不多言語，可素來辦事利索妥當(dāng)。也是因?yàn)檫@樣，裕貴妃方才再想到要用他。

    暖亭里，胡康安已被免了禮數(shù)。眼前的女子，貴態(tài)雍容，那是皇帝的女人，可也是他心里的女人。

    他母親只是個(gè)婢子，還未作上父親的妾室，便因生他難產(chǎn)而亡。從小到大，他從來不被主母青睞，可那高高在上的長孫家女兒，卻總待他親柔有佳。

    不知什么時(shí)候開始，他已在偷偷覬覦著那姑娘了，然而他心中卻再清楚不過，他們胡家不過是寧家的狗，而那姑娘卻是首輔大人掌心的明珠。

    可作只狗又怎樣，為了她，他能做任何事。

    長孫南玉招了招手，喚他來坐。又親手端了茶碗送來他面前，“胡侍衛(wèi)，喝口奶酥茶罷?！?/br>
    那纖纖玉手落在胡康安眼里，如珠玉一般扎眼。他比不得胡家嫡出的子女，沒見過多少好東西。偶有得來一個(gè)，目光便就挪不開了。

    “多謝小姐。”他抬手去接那茶碗，卻順勢拉住了那玉腕。只是觸碰到那如絲緞般的肌膚，便已足以讓他瘋狂數(shù)月。

    “此回小姐喊奴來，是什么事兒？”他目光依舊直直落在那只手上，卻不忘也滿足她的目的?！爸灰桥苻k到的，一定替小姐辦到。”

    “要你辦的事兒，若辦成了，你必須得離開京城，這輩子都不不能回來。你也愿意么？”

    他怔了一怔，看向她的面色，“那得看小姐要出什么籌碼了?！?/br>
    他喜歡得卑微，卻也癡狂。若能一親美人芳澤，莫說是離開京城，命，他都能給她。

    “胡康安，我知道你想要什么?！?/br>
    “你若答應(yīng)了，便不能返回了。”

    聽得自己那丑惡的名字從她口中說出，他忽似被點(diǎn)燃了般，湊去她頸邊。那牡丹的香粉的味道，別的女子都不敢多用。可他喜歡，他就喜歡她身上的富貴與傲氣，仿佛能填滿他那顆生長在塵埃里空無一物的壞心。

    他一把將人抱了起來，在星辰月色下，往寢殿中邁去。懷中的女子亦未掙扎，只輕輕靠入了他懷里…

    **

    日子一晃，便是小年。

    欽天監(jiān)算好的吉時(shí)，是辰時(shí)三刻。

    小輿早早停在承乾宮前，候著皇后出行往安定門前，再換乘大輦。

    星檀只一身素服的打扮坐在鏡前，將將梳好了盤發(fā)，桂嬤嬤端來些許白玉的簪子來，“娘娘可要選一個(gè)？”

    星檀搖頭?！凹仁谴髯锍鲂?，為亡靈祈福。這些便就都免了?！?/br>
    待桂嬤嬤退下，她方在翻開來鏡前安靜置放著的那只檀木匣子，里頭那對小巧的老虎繡鞋，依舊活潑可愛。

    邢倩正從外頭來，與鏡前的主子一揖：“娘娘，吉時(shí)已到了。娘娘的車輦也備好了在門外。”

    邢倩話落，卻見主子將那檀木小匣遞了過來，“有勞邢姑姑，待寧捷將軍歸朝之日，便將這個(gè)送去養(yǎng)心殿交給陛下吧?！?/br>
    這陣子主子嘗嘗打開那小匣子，望著那里頭的東西發(fā)呆。邢姑姑自也知道，那里頭裝著的是什么。陛下今日送行援兵，臨到除夕方能回宮，邢倩知道，主子是早有了這番打算。

    邢倩接過那檀木匣子，“奴婢知道了娘娘。娘娘還請一路保重自己，奴婢在這承乾宮中等著娘娘回來?！?/br>
    星檀抿唇笑了笑，方扶著邢姑姑起了身，“走吧?！?/br>
    小輿停在門前，承乾宮一行內(nèi)侍與婢子們卻候在門外相送。星檀委實(shí)只帶了桂嬤嬤與丘禾銀絮出行，見得他們?nèi)绱说年囌蹋嘤袔追钟|動(dòng)。

    “都免了禮數(shù)吧。承乾宮中還有事務(wù)瑣碎，便不必遠(yuǎn)送了。本宮不在，你們聽著冉公公與邢姑姑的話便好?！?/br>
    話落，冉公公卻領(lǐng)著一行婢子內(nèi)侍們跪了下來，“娘娘，容奴才們送送娘娘吧。娘娘獨(dú)自上路，奴才們不好侍奉，唯有在此方能盡心盡力了?！?/br>
    想來在承乾宮中時(shí)日，已是大半載的朝夕。眼下別離在即，她便也不好再推擋了，只將冉公公扶了起來，又免了眾人的禮數(shù)。

    將將要邁上小輿，卻見得紅墻轉(zhuǎn)角圓滾滾的小人兒敦敦地跑了過來。

    臨著冬日，小人兒身上又圍了一圈狐裘，臉蛋兒也越發(fā)得肥嫩了。雖是來送行的，身上依舊一身的喜氣。

    小祈王跑來星檀腳下，便順勢拉起她的手來，搖著道，“他們都不和孤王說，孤王昨日方知道皇嬸要走了…”

    星檀彎身下來，捏了捏小祈王的臉蛋兒，“只一些時(shí)日不見，小殿下怎么又胖了些？”

    “哎…”小祈王嘆著氣，活像個(gè)小大人，“孤王讓皇叔把那如意樓的廚子請進(jìn)了御膳房?？珊贸粤?，只是吃了一段時(shí)日，孤王便就成這樣了。”

    星檀無奈笑了笑，“小殿下還得長個(gè)頭兒呢。那甜食吃多了，耽擱著長個(gè)頭便不好了。得與你皇叔學(xué)學(xué)，多吃些牛羊rou，喝羊奶。”

    “知道了，皇嬸?！?/br>
    “皇嬸去山上，可也得吃好喝好了。等皇嬸回來，孤王長高些給皇嬸看?！?/br>
    “嗯?！毙翘吹饝?yīng)著，嘆息得微微無聲，“吉時(shí)到了，小殿下莫相送了?；厝グ??！?/br>
    “孤王不送，孤王就看著皇嬸走?！?/br>
    星檀再與他理了理那狐裘衣襟，方直起身來，由得邢姑姑扶上了小輿。

    小輿緩緩?fù)捕ㄩT駛?cè)?，星檀微微撂開小簾，卻見得身后承乾宮的內(nèi)侍與婢子們，跟了長長的一隊(duì)。小殿下亦由小德子牽著，跟在車邊走著。見她撂開小簾，小人兒便就對著她笑。

    “孤王正看著皇嬸走呢?！?/br>
    臨到了安定門，玉妃已在大輦外候著了。

    星檀從小輿上下來，持起玉妃的手來。早幾日玉妃便來與她說過，皇帝已許了她陪她一同往桂月庵修行。

    這皇宮冬深，是非無常。留得玉妃獨(dú)子在宮中，她也是放不下心的。有得個(gè)好姐妹同往，自也覺得安心。

    **

    德勝門前，皇帝一身戎裝，正去城外與賀習(xí)景的援兵送行。大周兵馬，多駐守邊疆，賀習(xí)景這一行援兵，已是京中僅剩的兵力。身為帝王，他須得確保軍心鼓舞，方能萬無一失。

    此行在和盛園大宴之前，便就已定下，卻不想皇后亦挑了小年之日，往桂月庵去。

    江蒙恩候著皇帝馬下，卻被主子問起皇后的行程。江蒙恩只如實(shí)道來：

    “方安定門那邊已來了信兒。皇后一行已出了宮門，正往西邊城門去了。”

    卻聽主子再問起，“張琪的護(hù)衛(wèi)跟著了？”

    “誒，張都督那一千精衛(wèi)已護(hù)著娘娘上路了。還有施太醫(yī)，亦跟著精衛(wèi)同行。”

    江蒙恩說罷，卻聽得馬上的人壓下了重重一聲氣息。

    皇帝這才看向前路，手中馬鞭一揚(yáng)，吩咐側(cè)邊馬上的副將道，“啟程?！?/br>
    **

    城外雪色未褪，星檀坐在輦中，一身素衣，甚是自在。

    玉妃在旁，從馬奶袋子里倒出一碗熱參茶，送了過來。

    “娘娘用些，暖暖身子?！?/br>
    星檀捧起那茶碗，吹著面兒上的熱氣，方繼續(xù)看向窗外。

    雪白山脈之間，落落幾處紅色角亭。她喜歡這些山水，江南清秀，北國巍峨，各有各的好看。

    禁衛(wèi)軍隨行在后，身姿魁梧的男子，在這一群精衛(wèi)之中，并不顯得打眼。胡康安垂著面，粗糙的手指摩挲著嘴角，方能掩住些許喜色。

    那美人兒的香甜，他這輩子都不會(huì)忘的…

    第56章 隆冬(13)   銀鈴

    從京城往桂月庵, 是將近三個(gè)時(shí)辰的路程。

    桂月山并沒有多高，不過一座小丘。比之京城，山中積雪依舊深厚。

    因寺院中都是女僧眷, 大輦停在山門前的時(shí)候, 一行禁衛(wèi)軍便就止步在外。待皇后入了寺院，禁衛(wèi)軍便就該退守山下，不再打擾寺中清靜。

    星檀落了車輦, 方見住持已帶著一干女僧眷候在了門前。

    住持一身灰袍, 鬢角花白，星檀亦早有耳聞, 這桂月庵的住持慧慈師太, 原也是京中貴門之后，只虔誠向佛, 又遇得些許機(jī)緣，方來山中修行的。

    “愿主遠(yuǎn)道而來，一路辛苦了?！?/br>
    住持話語客氣，只是那聲音蒼老著, 多有幾分空意。星檀謝過了住持，方由得女僧眷們引路，入了院中。

    院中景致素凈安好, 每每行至大小佛殿前，都能聞見厚重的檀香氣息。

    星檀被領(lǐng)來了寺院西南角上的慧竹苑。四方的小院并不寬敞, 厚厚的積雪讓小院看起來多有幾分清冷，盈盈的綠竹卻為冷冬多添了一抹春意。

    只一間朝南的竹屋，住著較為暖和。桂嬤嬤帶著丘禾銀絮清理了一番，幾人方才算是安置了下來。

    這小院兒里清靜，外頭的僧眷似也不常來走動(dòng)。直至入夜, 方有三個(gè)小尼姑，端著茶飯來。

    桂嬤嬤還在外忙著入夜要用的炭火，張羅不過來，便就讓小尼姑們?nèi)肓宋葑邮谭睢?/br>
    星檀本也是來清修，并未打算端起什么架子。見得幾位僧眷來，便忙起身，與玉妃一道兒起身合了佛禮。

    那為首的小尼姑卻是乖巧，將茶飯端來桌上，方笑著招呼，“愿主莫客氣。這是主持讓我們給愿主備下的。愿主快用吧。”

    星檀謝過，又與玉妃一同將人送了出門，方回來打算用膳。

    雖是齋飯，可眼前六菜一湯，著實(shí)有些豐盛了。豆腐嫩滑，冬蕈新鮮，放在宮中，作萬佛節(jié)的齋食也并不為過。

    “娘娘，這些我們二人也用不完?！庇皴÷曁狳c(diǎn)著。

    星檀方往外喊了喊，叫著桂嬤嬤與丘禾銀絮，還有展旗，一道兒來用膳了。

    那幾個(gè)小尼從慧竹苑里出來，為首的一人，已悻悻然往地上啐了一口?！芭蓿€是什么娘娘。這點(diǎn)兒禮數(shù)都不知道。便就吃了頓便宜飯了？”

    另一人忙接了話去，“師姐莫?dú)?，明兒給她們些教訓(xùn)。餓上幾頓好的，便就知道規(guī)矩了?！?/br>
    小尼拾若年歲最淺，又最新來這桂月庵，聽得二人說話，不由得打了個(gè)寒顫?！笆岸澳顜熃恪Ｂ犾o安師長說，那位好似是宮里的皇后娘娘?！?/br>
    拾冬卻冷笑道：“能來這桂月庵的，還哪兒來的什么皇后娘娘。以前那些娘娘，可沒一個(gè)回去過的。”

    拾念自大小，便是拾冬的小跟班兒，便也跟著附和，“可不是?！?/br>
    拾若微微嘆了聲氣。見二位師姐已走去了前頭，亦只好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