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蒙恩伺候著主子用過了藥，卻聽得他又呢喃問起。

    “皇后她，可有來過？”

    江蒙恩雖是不忍，亦不能捏造事實(shí)。

    “娘娘身子亦是要養(yǎng)的，許是已睡下了，不曾聽得這邊的動(dòng)靜。陛下?！?/br>
    卻見主子轉(zhuǎn)眸望著帳頂，方緩緩合上了眼。

    **

    西涼城百姓多信佛，沐佛節(jié)一年一度，便是舉城慶賀的時(shí)節(jié)。

    星檀讓人備好了瓜果點(diǎn)心，一早便領(lǐng)著大小家眷，往鳴沙寺里上香、獻(xiàn)花、禮佛。

    只行出來太守府大門前，便見得文景淵已騎馬在馬車旁候著。見她出行，一身月白長(zhǎng)袍從馬上一躍而下，迎來將她送上了馬車。方行在車側(cè)，一道兒往鳴沙寺中去了。

    馬車不從正門入，卻尋得專招待貴客的小門，將些禮佛的香燭瓜果，送進(jìn)了僧院。

    晌午聽僧眷誦經(jīng)，跪拜上香，上進(jìn)貢果，等等儀式作完，便已是午膳齋飯的時(shí)辰。前寺中熱鬧非常，是百姓們?nèi)栽诩腊莘鹫Q。此處后院兒，卻相對(duì)冷清，走動(dòng)著的都是西涼城中貴客。

    正被一小僧領(lǐng)著往單獨(dú)的齋間兒里去，星檀卻遠(yuǎn)遠(yuǎn)望見對(duì)面行來的人。

    皇帝一身玄色，看似已經(jīng)痊愈，只面色還帶著幾分慘白。與往日不同，身邊卻跟著位女子。星檀略略掃過，那女子身姿窈窕，面容媚態(tài)，與他持著幾分距離走著，卻也不時(shí)打量著他的面色。

    文景淵已上前作了禮，“大人今日也來了？”

    星檀自也跟著福了一福。

    皇帝目光在她身上掃過，她方垂眸落下。什么情深守靈，什么舊疾纏身，到底不過是外人的傳言罷了。她自也放下幾分心思，如此也好，各不相欠。

    他答著文景淵，蜻蜓點(diǎn)水般：“來看看西涼沐佛節(jié)盛景。”

    文景淵的目光，卻在皇帝身旁的烏云仙身上掃過，淡淡笑道：“文某還正與表小姐去用膳，便不打擾大人雅興了?！?/br>
    皇帝亦并未多說什么，微微頷首，方算是點(diǎn)頭而過。

    見文景淵已起步去了前頭，星檀方跟了過去。

    齋房里，齋菜五樣兒已備了一桌。只是寺院中男女眷不同食，文景淵不過是將她送到，便折返去了男眷的齋間兒。丘禾方被她支開，往前院兒里與大佛上一份貢果。

    此下屋子里獨(dú)獨(dú)自己一個(gè)，星檀便就用起齋菜來。

    這鳴沙寺的豆腐以水嫩出名，單單只是清水蒸熟，便已鮮香撲鼻。寺院中自種的青菜，亦是鮮甜。星檀用得幾口，正覺美味可嘉，卻隱隱發(fā)覺些許不對(duì)來。

    頭開始有些昏昏沉沉，呼吸漸漸急喘，還帶著些許熱氣…

    直覺到是飯菜不對(duì)，星檀方放落了筷子。趁著意識(shí)還清醒，她警覺起來幾分。以往沐佛節(jié)，都是嫂嫂主持，太守府多在前院兒里與百姓同慶。

    此回來了后院兒，全是文老板安排，這齋間兒飯菜，卻也是他安頓的。

    意識(shí)卻漸漸不受自己的控制。門上卻忽響起敲門聲，“顧姑娘？”

    皇帝的聲音此時(shí)卻讓她有些心安了。

    凌燁今日受文家邀約，來的這鳴沙寺，本是要一覽沐佛節(jié)盛景，卻被文家塞了個(gè)“陪同”。方入了齋間兒，他便以寺院齋房男女分食為由，想支開那烏云仙。人卻不肯走，說要侍奉。

    他方想起星檀這邊的齋房，如若是同樣的情形，心中火焰便難以壓下。

    只是過來尋人，問聲平安，誰知房門竟從里拉開了。

    房門里的人，看似已有些恍惚，目光迷離，面頰一片緋色。方在外遇到，分明還好好的。不稍多問，是那些飯菜中動(dòng)過手腳。

    見她腳下踉蹌，他方忙將人一把扶穩(wěn)，而后回身合上房門，再?gòu)拈L(zhǎng)打算。

    只那人兒落來他懷中的時(shí)候，便已軟得不像話。他垂眸看著懷中的人，小臉貼在他胸膛，目色垂在空處，急急喘著。他念著想著三年的人，終于真實(shí)了一回。

    此時(shí)他卻不敢碰了。

    桌上飯菜被她動(dòng)過少許，不過是幾筷的分量，便已讓人這樣。他原以為文家人是真想待她好，這回到底不必再留情面了。

    星檀清楚地知道此時(shí)自己是在誰的懷里，可身體卻不由得自己控制。她見得皇帝那雙鷹眸，不過從她面上一掃而過，卻又馬上挪開。

    耳旁傳來長(zhǎng)簾被撕扯的聲響，嘩啦一聲，她額上眼前，已覆上了一層青色簾布。簾布將她遮擋得干凈，她此時(shí)面容定是不堪，這倒是讓她很是安全。

    她不自覺往他懷里靠著。

    聽他抱著自己出了屋們，又聽得外頭似有人來尋他。

    女子的聲音怯怯道，“大人，這是抱著什么人？要去哪兒？”

    他只淡淡兩個(gè)字：“內(nèi)人。”

    罷了，便直繞過女子行開了。

    上來馬車，她方更有些難耐，僅剩的意識(shí)想將他推開，卻被他攬得更緊了些。覆在身上的小簾被他卸開了去。她不再敢去看他的目光，只咬著牙，將臉往他懷里埋。

    那些果木香氣，卻讓她想起阿嫂的那些話來。她方一字一頓地問著。

    “已、已經(jīng)有新人了，怎還來尋我？”

    “……”凌燁卻難得被她問得一笑?！笆裁葱氯耍抗媚锱率强村e(cuò)了。”

    “我沒有。”她執(zhí)擰著，藥效卻讓她只想往他懷里鉆。

    “我還沒問你。這文景淵就是你說的良人？”

    她隱隱聽得他口中恨意：“他不配?！?/br>
    她此回卻未做爭(zhēng)辯，今日行程，全是文老板一手安排。晌午敬佛禮節(jié)，也是他全程相伴。若說那齋飯與他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她是不信的。

    “再忍忍，回府見得李太醫(yī)便好?！?/br>
    他喉間聲響已有些沙啞，星檀卻覺臉蛋兒被他緩緩擺了回來。對(duì)上那雙鷹眸，卻見其中顫動(dòng)。她正是情動(dòng)，只攬著他的脖頸，湊去他面頰上，輕輕點(diǎn)了一會(huì)兒。

    很快，臉便更加guntang。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方慌忙解釋著。

    “你、別多想，都是藥效罷了?！?/br>
    “……不敢?！彼捓飵追譄o奈，看著她的眼里，卻浮著微弱的笑意。

    第82章 春芽(19)   公道

    傍晚的日頭將將落下, 星檀方再緩緩醒來。皇帝已不在跟前了。

    她記得皇帝將她抱回了自己的院子，那藥效讓人難堪，皇帝用床帳替她遮掩, 這才由得李太醫(yī)診脈。

    自李太醫(yī)請(qǐng)了銀針, 她神識(shí)便開始模糊，方漸漸睡了過去。

    丘禾端著米粥過來，“小姐可嚇壞我了。奴婢從前寺里回來, 便尋不著小姐。文老板也在找小姐, 還找得急，捉著奴婢問了一通。奴婢實(shí)在尋不見小姐, 回來府中, 方知道小姐早回來了?！?/br>
    星檀氣息還有些虛弱，卻問起丘禾, “文老板尋我時(shí)，可有說什么了？”

    “只是急著尋小姐，并未多說什么。好似…好似還有緊張，從未見過文老板那么緊張?！?/br>
    丘禾自念叨著, 卻又猶豫起來?！安贿^小姐是怎么了？奴婢回來的時(shí)候，李太醫(yī)將將出去，只說小姐吃壞了東西。陛下, 陛下他也不肯多說一句，就這么守著邊上, 方晚膳才走的?！?/br>
    星檀自想著丘禾不是外人，方將那飯菜中加了料兒的事兒，與丘禾說了。

    “這…”丘禾欲言又止，一面心疼自家主子，一面又怨起文老板來, “還以為是什么謙謙公子，怎么能對(duì)小姐做這種事兒？”

    文景淵如此作為，卻是出乎星檀所料了。平日里看起來的那般有禮有節(jié)，如今僅剩幾分破敗皮囊罷了。

    正想著，卻聽嫂嫂在外敲了敲門。星檀方讓丘禾去，將人迎了進(jìn)來。

    林氏來的時(shí)候孤身一人，并未帶其他人。見星檀醒了，方湊去扶著人的手，問候起來。

    “你醒了便好。依著李太醫(yī)的說法兒，也該醒了?！?/br>
    “多謝嫂嫂?！毙翘催€有些猶豫，“那些事兒，嫂嫂也知道了？”

    林氏嘆了聲兒氣，方點(diǎn)頭道。

    “方你阿兄去府衙前，卻也猜得幾分文家的用意。早些年，文家財(cái)物來得不清白，是早前仗著長(zhǎng)孫一脈庇佑，貪下來的稅款。皇帝此行來西涼，本就有要抄家充公的意思。文家許是無頭蒼蠅亂撞，想傍上門信國(guó)公府的親事作靠山了。”

    “是這樣。”星檀諾諾應(yīng)著，手中丘禾送來的米粥，也覺不香了。雖她尚未動(dòng)過什么出格的心思，可想來那文老板幾番求取，背后卻另有意圖，如人心隔山。

    “嫂嫂你方說，阿兄去了府衙了？這么晚了，還做什么？”

    林氏抿唇笑了笑，“自然是要與你討個(gè)公道了?！?/br>
    **

    夜里起了些許北風(fēng)，文家大宅里燈火闌珊，在這風(fēng)中，卻更有幾分飄飄搖搖。

    書房里，文員朗正來回踱著步子，眉間已皺成了一道兒川字兒。

    文員朗也是聽得他那乖女兒烏云仙說，在那齋間兒外頭，見得皇帝抱著個(gè)女子離開，還將女子捂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且稱之為“內(nèi)人”。

    那□□到底是烈性的，女子一用，面容身形都會(huì)有所反應(yīng)。不必多想，文員朗也能猜得出來，是皇帝將人救走的。

    然而思來想去，卻尋不著理由?；实鄯絹砹宋鳑鍪詹坏?，與太守府那表小姐如何相熟？還稱之為內(nèi)人？莫非是他猜錯(cuò)了。若皇帝看上的是表小姐，不是烏云仙，這禍端可算是闖大了。

    文員朗正是心情煩躁，卻聽得一旁垂首候著的文景淵道。

    “都是兒子辦事大意?？蓛鹤又皇侨チ颂藥看螯c(diǎn)準(zhǔn)備，怎知道表小姐那么快便被人救走了?！?/br>
    “你且去廂房準(zhǔn)備了？”文員朗卻是清楚兒子的行性，“那些折騰女人的玩意兒，平日用用便罷了，帶去寺院兒，你讓太守府如何看你？”

    “……”文景淵理虧，只道，“兒子也是想，反正…都已下了藥。那便不妨…”

    “閉嘴！”文員朗將人喝止。然而一轉(zhuǎn)念，卻又覺或許還好，那事兒并未成。如若真不知所謂奪了皇帝的心頭好，那許是更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父親…此下我們?cè)撊绾问呛?？?/br>
    文員朗定了定心，方與兒子解釋道：“我已讓人往天山大營(yíng)去請(qǐng)沈?qū)④姾蛯④姺蛉肆??！?/br>
    文景淵一時(shí)喜笑顏開，“還是父親想得周到。我怎就沒想到，將軍夫人還是我們文家的閨女兒啊?！?/br>
    話正說著，管家已在書房外敲了敲門。

    “老爺、少爺，府衙里來了人，想請(qǐng)老爺少爺去一趟?！?/br>
    文景淵方還嬉笑著的一張臉，頓時(shí)沉了下來，“父親，怎么辦？”

    “……”文員朗亦是幾分驚訝，雖知道這回的事兒逃不過，可卻沒想到這么快。

    陸清煦他為了表妹出頭，也不至于完全不顧兩家的情分。畢竟當(dāng)年，那玉家的女兒塞來他府上作養(yǎng)女的事兒，還是他陪著玉老將軍一道兒來求的他。

    他只隱隱覺著，若不是陸清煦的意思，那便定是那位主兒了。

    “還能怎么樣？陛下有請(qǐng)，你敢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