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些東西，想帶給邢姑姑。還得勞煩江總管了?！?/br>
    “誒?！苯啥鲬?yīng)得客氣，方又是一拜，“姑娘可要回去？奴才送送您?！?/br>
    二人方走得幾步，又撞見太醫(yī)李旭。李旭正從胡家藥房里出來，帶著兩個(gè)人大包小包買了好些藥材。

    星檀卻認(rèn)得出來，那顆千年的大人參，原是這胡家藥房的鎮(zhèn)店之寶，不想如今終是被人買了下來。星檀笑著招呼，“李太醫(yī)亦是來置辦手信的？”

    李旭合身也陪著笑，“這北疆物資豐足。這天山的老人參，在京城都少見。是主子吩咐，買些回去的?！?/br>
    星檀想來，皇帝果是打算要走了。那金瓦紅墻之中才是他該在的地方，他也早該另娶新后，繁衍皇嗣。許過不得多久，便不會(huì)再記得她了。

    年少時(shí)候那些歡喜，終究不過一場大夢(mèng)。可這樣也好，她也能清清靜靜，安安好好。

    一連數(shù)日，阿兄忙于奔波文家之事，并不常在府中。清茴亦多在文家安定人心，至于那日幫著皇帝約她去月華樓的事兒，星檀自也當(dāng)睜只眼閉只眼罷了。

    只她每每行出自己的院子，總覺身后跟著什么人?；仨ぃ憔蜎]了身影。

    待繡坊瑣事打點(diǎn)清楚，她終得來幾日空閑。阿兄也終于回了府，本以為他是要去陪陪嫂嫂的。卻趁夜，卻將她叫去了書房，當(dāng)著她的面兒，點(diǎn)起一沓地契房契來。

    “阿兄這是做什么？家中財(cái)物，一向都有嫂嫂主持的?！?/br>
    “這些尚不是太守府的產(chǎn)業(yè)，都是…都是留給你的?！?/br>
    卻見他數(shù)完了房契，又指了指一旁小桌上堆滿的藥瓶和藥材，“這些，你也留著傍身。若身子不好了，便讓新上任的太守，急信給國公府，知道了么？”

    “……”星檀只望了一眼，便認(rèn)得出來那顆胡家藥房的千年老參。那老參生得像個(gè)老者，自然是容易認(rèn)的。只是這回，少了一對(duì)參手，似已被用過一回了。開過的老參便不值錢了。

    卻見阿兄行過去了小桌旁，數(shù)落起來，“這玉犀膏，養(yǎng)血行氣。這白玉散，專治外傷，敷三回便好。這玉竹琵琶露，專治你冬日的小咳…”

    星檀卻直將他的話打斷了去：“阿兄這些東西，是從哪里來的？”

    “……”陸清煦噎了一噎，方忙圓著謊?！岸际悄闵┥┡c你置辦的。不過幾日，我與你嫂嫂便要陪同圣駕一道兒回京，自要留些傍身的東西給你?！?/br>
    阿兄在騙人，已然清清了了?？尚翘磪s并未戳破了。那位要與她這些財(cái)物，她自也是受得起的。叫他放個(gè)心，也好安心上路。

    “那到時(shí)候，這些都讓李管家送去我院子吧?！?/br>
    星檀答著話，方行去書桌旁，往他茶盞里添了添熱水。“阿兄坐下歇會(huì)兒吧，文家的事兒也夠你忙了。此回回京匆忙，府中的事兒，可都打點(diǎn)好了？”

    “都交給你嫂嫂了?！币妋eimei肯受了那些東西，陸清煦方松散下來幾分，皇帝的旨意，他總算是安頓到位了。

    “那，什么時(shí)候走？”

    “周朔協(xié)夫人明日便到，待他熟悉得西涼幾日，再作打算的好。”陸清煦抿著茶水，方想起來囑咐，“這些都是與你在西涼安家的，可若你想回來看看，屆時(shí)讓周朔安排便是?！?/br>
    “也好。”她自答得淡淡。她自是想見見祖母和父親，可也得等等。等皇帝忘了往事便好。

    卻聽阿兄又道：“對(duì)了，明日周朔來，我與你引見引見。他夫人你也該認(rèn)得的?！?/br>
    三年前周朔將將登科，星檀自不記得見過他的夫人，“是哪家的小姐？”

    “林家幺女，你嫂嫂的親meimei。”

    星檀對(duì)著林家幺女有些映像，嫂嫂嫁過來之時(shí)，尚且與她差不多年歲。想如今，也該為人母親了。

    第86章 春芽(23)   膽肥

    清晨鳥鳴如歌, 太守府上下便已開始忙碌。林氏里里外外張羅著，下人們大箱小箱地清點(diǎn)著行裝。

    星檀也讓丘禾打點(diǎn)了一番自己的物什。新太守上任，這太守府終歸是要騰出來與人家的。她手上有些余錢, 想來該再置辦一間清靜的小院兒, 與自己作宅。

    這幾年置辦的衣物不多，卻是畫室里那些畫卷很是珍貴。西涼商貿(mào)往來，每每往城外小集, 都能尋得些孤品。原都一一擺在博古架上, 這日清理起來，一件件展開再賞一賞, 也很是讓人愉悅。

    丘禾正侍奉來了藥茶, 卻聽李管家來傳話，道是清茴卻來尋她。人本還被攔在太守府門外的, 星檀只讓丘禾去迎了進(jìn)來。

    桌上的達(dá)摩講經(jīng)圖正展開著，用筆細(xì)致，如臨其境。佛陀神色平和，目光慈藹, 身后大光相，求經(jīng)僧眾虔誠注目，場景一片祥瑞?？粗贿^少許時(shí)候, 便能讓人心漸靜。

    星檀正入了神，卻聽得清茴從外進(jìn)來的聲音, “我可是來請(qǐng)罪的，表小姐可莫與我計(jì)較?！?/br>
    星檀卻見她今日一身繡錦的黃衫，面上笑意盈盈，看來心情是好的?！拔铱刹桓液蛯④姺蛉擞?jì)較。左右夫人也是依圣旨辦事兒，不是？”

    “你不生我氣便好。”清茴話中幾分嬌嗔, 卻行來書桌旁看了看，“是那副達(dá)摩講經(jīng)圖？”

    “嗯。”想來這畫還是清茴陪她去小集上，從一位西域游商手中淘來的。

    清茴又看了看一旁收出來的大箱子，“準(zhǔn)備要走了？”

    星檀看了她一眼，笑道，“是阿兄要走了。又有新太守大人來上任，我也該要另尋個(gè)宅子。日后在西涼，還得仰仗將軍夫人多多照料。”

    “你到底是不愿隨他走的？”清茴笑了笑，又接著道。

    “不過也好，文家宅子如今都沖了公。可那位主子也應(yīng)下來了，分一間兒小的出來，讓文夫人住。其余的，便賞作將軍府了。待得修整好了，你便過來將軍府住。也不必再尋什么宅子，徒叫人不放心?！?/br>
    星檀嘴角的笑容頓了頓，沈越常駐軍營，這三年來都未曾回來過西涼城幾次。清茴生皓兒的時(shí)候，文家大宅她亦去過幾回，大小已趕得上京城的國公府了。就這么賞下來作將軍府，總覺多有幾分大材小用。

    躊躇之間，李管家又帶著幾個(gè)家丁來，手中大大小小的錦盒、箱子，都是昨日在阿兄書房里見過的。

    “表小姐，這些，是大人一早讓送來您這兒的?！?/br>
    星檀只淡淡回道，“有勞李管家，便就放在那邊的小案上吧?！?/br>
    待李管家?guī)е叶⊥顺隽宋葑樱遘罘揭谎弁娏四穷w千年老參?！斑@不是常年擺在那胡家藥房里的，世子爺?shù)降咨岬孟卤緝毫?，該是怕你身子不好，特地留著的?！?/br>
    “嗯。該是吧。”

    星檀只緩緩將那副達(dá)摩圖卷了起來，又去博古架上重新拿了一卷展了開來。卻見清茴已行過去，觀摩起那顆老參來。

    “怎好似與以前不同了？”清茴自顧自話。星檀道，“開了用過一回了，可不值那么多錢了?！?/br>
    “老參是用來吊命的，哪兒用得上？”清茴還有幾分不可置信，目光方落在一旁的玉犀膏上。揭開來聞了一聞，果真參香濃郁，“那便該是這個(gè)了?！?/br>
    “什么？”星檀邊看著手中的天山雪景圖，邊隨意答著話。

    “這玉犀膏似是新作的。人參磨粉伴著桂圓rou里，水中落白糯米，隔水蒸過百回，祛了燥熱，方入罐的。女子小產(chǎn)用來養(yǎng)血，是極好的?！?/br>
    星檀的目光卻正落在那天山雪景圖中，兩只紛飛的雀鳥上。聽得清茴的話，輕聲道：“只可惜，遲了些?！?/br>
    **

    與周朔的洗塵宴，阿兄設(shè)在了迎客軒。午時(shí)，清茴道是文家還有事，便先行回了。只由得丘禾陪著星檀，來了迎客軒。

    廂房早就設(shè)好了，星檀被掌柜領(lǐng)著，將將行至門前，便已聽得其中傳來的談笑之聲。

    掌柜的推開來房門，將她送了進(jìn)去。除了阿兄和嫂嫂，坐在桌前的夫婦，便是周朔和周夫人小林氏了。

    周朔并未見過星檀，只將將聽陸世子提起，想他日后好好關(guān)照這位表妹。見人進(jìn)來福禮，方也起身回禮道，“該是世子爺?shù)谋砻?，周某見過?！?/br>
    星檀笑著，卻見得一旁小林氏面色驚訝，直拉了拉自家夫君的衣袖，想要提點(diǎn)什么，卻又不好當(dāng)眾言說。

    星檀落了座，方與小林氏也招呼了聲?！凹稳幔镁貌灰娏??！?/br>
    周朔不明，方看向自家夫人，“你們認(rèn)識(shí)？”

    小林氏倒有些說不順話了，“是、是…”

    “是認(rèn)識(shí)的。”星檀接了話去。大婚前，她將將回到京城，林家女兒們便嘗來走動(dòng)。自然知道她便是早已葬入皇陵的溫惠皇后。

    小林氏這才反應(yīng)得及，笑與周朔道，“以前，在京都城里有過幾面之緣?！?/br>
    星檀見氣氛有些怪異，方忙著緩和緩和?！安恢箮酌嬷?，兒時(shí)還一道兒往寶相寺中祈過福，嘉柔忘記了?！?/br>
    小林氏方接了話去，“是?！?/br>
    周朔道：“認(rèn)識(shí)便好，日后在西涼，夫人也好有個(gè)伴兒了。”

    星檀微微頷首。阿兄方笑道，“還得勞煩周大人多多照料舍妹才是?！?/br>
    阿兄作東，桌上十余樣，自點(diǎn)的都是這迎客軒中拿手的好菜。松子魚，檸酸鴨，菱角湯，都是江南來的好食材。

    星檀難得好胃口，談笑之間，卻聽得身后屋門被人推開。掌柜的聲音從后傳來，“太守大人，還有客到?！?/br>
    星檀這才回眸過去，卻見來人一身青白長衫，卻是那日他親自來送鮮花餅的打扮。比之平日里的威武，多了幾分斯文。

    眾人心照不宣，卻等得掌柜的退了出去，方齊齊起來要作了跪禮。星檀自也跟著，退去嫂嫂身邊。卻聽他開口免了眾人的禮數(shù)。

    看來這周大人的洗塵宴，皇帝亦是有份兒的。星檀心中并無太大波瀾，只與眾人一道兒，等著皇帝上座。

    皇帝卻只行來她身旁的位置落座下來。

    阿兄還要正要上前去請(qǐng)，卻被皇帝抬手扶開，“今日與周朔洗塵，自然他是主位。你們便不必見外了。”

    眾人一同陪著入座，星檀自也不好例外，方將自己安置在了他身旁。皇帝問了幾聲周朔的話，多是沿途可還順利，初看西涼城，可覺與京都不同云云。罷了，方又抬筷夾了快脆皮燒鴨落來她碗里。

    “你愛吃的，多用些?！?/br>
    她沒多執(zhí)拗。左右也只最后幾回能相見了，與人三分薄面也無妨。未用起那烤鴨，她方夾了一塊醬牛展送去他碗里。這滿桌的江南菜，也就這一樣兒是他愛吃的了。

    “大人也多用些?！?/br>
    皇帝動(dòng)作似怔了怔，卻與她道了聲“多謝”。卻也未去動(dòng)那塊兒牛rou。

    周朔還在一旁，與世子爺款款而談，不時(shí)有幾句話請(qǐng)向皇帝，氣氛雖是融洽，可依舊能感覺出來其中微妙的君臣禮數(shù)。

    小林氏卻看得幾分心驚，她也是今日方知道，溫惠皇后仍在世上，可看來皇帝陛下早已知道了。而對(duì)面二人，雖相互夾了菜，卻又不相言語，冷如陌路之人。而她那好夫君，還不知趣兒地冒出來一句。

    “顧姑娘與陛下，在京城可是也見過？”

    小林氏忙笑著打了圓場，“兒時(shí)，我與表小姐玩兒在一處的時(shí)候，該是見過幾回宣王殿下的。”

    凌燁借著機(jī)會(huì)，看了看身旁的人?！笆?。頭回見姑娘，姑娘腳上受了傷，還在秋千上蕩。便想著，是個(gè)膽兒肥的丫頭?！?/br>
    “……”星檀也不甘示弱，“頭回見陛下，陛下便不愿開口說話，便就知道是個(gè)悶葫蘆?！?/br>
    周朔愣了一愣，敢說今上是個(gè)悶葫蘆，果真是個(gè)膽兒肥的。

    小林氏也是一驚，可掃了一眼皇帝的面色，卻滿眼都是溫情。忙捂了自己的嘴，險(xiǎn)些笑了出來。

    陸清煦關(guān)心則亂，憂心meimei這話被某位記了仇，忙咳嗽兩聲，與她舀了一勺湯來。“羊湯暖胃的，你好生吃飯?！?/br>
    凌燁則順勢(shì)接了話去，“于身子好的，日后要多吃些。那些甜食兒，只作調(diào)劑調(diào)劑?！?/br>
    星檀未抬眸，只持起湯匙，舀起湯來，“便不勞您費(fèi)心了?！?/br>
    “……”不費(fèi)心，他倒是也想。只是念著她已成了習(xí)慣了，日后真要改掉許是不容易。

    話頭兒被陸清煦接了去，“周大人初來乍到，一會(huì)兒用完膳，陸某帶你和夫人在西涼城里走走，也好早日熟悉?！?/br>
    周朔應(yīng)了聲兒。嫂嫂林氏卻道，要回府打點(diǎn)家務(wù)了。星檀本想與嫂嫂一道兒走，卻被阿兄留了下來，“你也正好，與周夫人敘敘舊?！?/br>
    客人當(dāng)前，星檀不好言拒，只好應(yīng)了下來。

    從迎客軒中出來，阿兄和周大人卻已隨皇帝行去了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