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峋也什么都沒說，可能也是這么想的。

    燕幸看著床上低著頭不言不語的男孩，心里也不好受，當(dāng)他最終狠了狠心，把反復(fù)在喉嚨口徘徊的話咽了回去，改口問道：“你那老仆呢？”

    今日進(jìn)門后燕幸就沒看到那老仆的身影，他想著替凌峋多敲打交待幾句，因此才發(fā)問。

    凌峋沒什么表情：“不知，大概躲到哪個角落去了吧?！?/br>
    嗯？就這么大的地方能躲哪兒去？

    念頭在燕幸腦中一閃而過，他隨即又想起燕閑曾經(jīng)說過的老仆瘋瘋癲癲躲在角落嚇?biāo)惶氖虑椤?/br>
    人瘋癲的時候當(dāng)真不能以常理論，若他現(xiàn)在正在發(fā)病，怕是就算交待了什么也是白交待，清醒時候怕是什么都忘了。

    燕幸皺了皺眉，想著還是改日再來看看，便也沒再深究老仆的去向，再次告了別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他一離開，院落里重又回歸了無聲無息。

    這是一片猶如死一般的寂靜，沒有蟲聲，沒有鳥鳴……甚至沒有人的呼吸聲。

    凌峋坐在床上就猶如一根木雕，久久沒有動彈。

    良久，他的低喃聲響起。

    “我不該那么輕松地了結(jié)你……”暗啞的聲音如蛇的吐息，帶著令人窒息的森然。

    凌峋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月牙狀的傷痕里血珠沁出轉(zhuǎn)瞬又融入身下的被褥。但他就像感覺不到痛一樣，滿心滿眼都被仇恨充斥，就連那空洞無神的瞳孔周圍都被恨意的血絲充脹填滿。

    “我不該那么輕松地了結(jié)你！”

    凌峋太后悔了，后悔給了瘋老仆一個痛快的終結(jié)。他應(yīng)該讓他生不如死，求死不得！

    瘋老頭到底瘋不瘋，以凌峋的看法是如果他瘋，那世上就沒有清醒的人了，不過是蠅營狗茍，人格淪喪罷了。

    前世凌峋在瘋老頭的照顧下也一度活得像狗一樣，被他打被他罵被他辱，興致來了又給口飯吃，軟語溫言幾句。

    活在這樣一個瘋瘋癲癲，似人又似鬼的人手下，凌峋一度真的認(rèn)可自己是個天生的賤種，不配有尊嚴(yán)，活該遭受世間一切的不公，因為他真的想不明白，他到底做錯了什么。

    直到遇到燕閑，他的人生走上了另一條路，雖然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走進(jìn)了死路，但他終于得知了真相，想明白了這一切的原因。

    他知道關(guān)于他的身世外面也有不少傳言，但包括燕閑得知的那個，都只是事實的表象而已。

    其實更深處的秘密是——

    凌峋出生在狂風(fēng)驟雨電閃雷鳴的不詳之夜，生下來就下肢無骨，目中無神只是惹皇帝厭棄的原因之一。

    他的母妃貌若桃李、明艷動人，在當(dāng)時是皇帝最為寵幸的妃子之一，十月懷胎又在生死關(guān)頭走了一遭，好不容易祈盼而來的皇兒竟是個天殘已是讓母妃差點哭瞎了眼。

    美人垂淚梨花帶雨，到底是惹人憐愛的，撞見這一幕的皇帝被勾起了心中的愛憐，想著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宮里也不是養(yǎng)不起個廢物，還是順著美人的意，抱起了襁褓中的凌峋。

    然后在那一瞬間，襁褓里的活生生的孩子變成了蛇。

    驚嚇之下，皇帝直接將襁褓扔在了地上，蛇又變回了孩子哇哇大哭。

    人生蛇相本就已經(jīng)讓人毛骨悚然，讓人厭惡。這事發(fā)生在皇家那就更加是禁.忌。

    自古以來，蛇能化龍的傳說就廣為流傳。

    “蛇五百年化蟒，蟒五百年成蚺，蚺五百年化蛟龍，蛟五百年成螭，螭五百年化虬，虬五百年成應(yīng)龍。”*

    不管傳說是不是真的，到底能不能化龍，化龍要多少年，又是化成什么龍。作為皇帝，所謂的真龍?zhí)熳樱^對不能容忍他的江山下有另一條比他更龍的龍的存在，更何況這還是個上不了臺面的殘廢。

    這事是決不能被傳出去的。

    殿內(nèi)有見到這一幕的宮人太監(jiān)都被即刻處死——包括他的母妃。

    而凌峋活下來則是更可笑的理由，皇帝怕若是當(dāng)真殺了真龍會觸怒上天，于是殺不得，放也放不得，萬一在外頭得了機(jī)緣化了龍呢，放在身邊又怕養(yǎng)虎為患，當(dāng)真是寤寐難安，坐立不寧。

    最后皇帝身邊的大太監(jiān)給出了主意——將凌峋關(guān)押到外廷，派人就近看管，杜絕他能化龍的一切機(jī)緣，又能隨時掌握動向。

    皇帝左思右想覺得大善，這事便這么定了，凌峋有了“嶙峋”這個名字，盼他萬事坎坷崎嶇，百思百想皆不可成。

    同時一起被送到外廷的還有皇帝的大太監(jiān)，出主意的那個，作為皇帝最為信任的人就近監(jiān)視凌峋，隨時向皇帝匯報情況。

    他也就是后來的瘋老仆。

    凌峋不知道皇帝這一決定是出乎了瘋老仆的意料，還是其實是瘋老仆一開始就打算好了，不過正中下懷。反正后來的瘋老仆和皇帝也不是一條心，他有著自己的打算。

    虐待凌辱凌峋一是為了給皇帝交差，二是他在其中獲得的快感讓他著迷，三則是他認(rèn)為他是在給凌峋磨煉，助他化龍。

    所以當(dāng)瘋老仆發(fā)現(xiàn)凌峋突然像換了個人，凌駕他人的氣勢讓瘋老仆以為他終于夢想成真，這是一條真正的真龍?zhí)熳?，而他，則是從龍之功。

    皇帝召見燕閑的事情上一世并沒有發(fā)生，其中的變數(shù)也出現(xiàn)在這里。

    凌峋沒有料到這個變數(shù)，但事情發(fā)生后，他卻瞬間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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