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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被稱為殿下,何況是被國師稱作殿下。人間并沒有連姓的殿下。這其實已很能說明一些問題。又見國師讓了一步使她露出身影,口中勉強道:“傍晚時郡主……” 她開口替國師解釋:“我來問連三哥哥幾個問題?!?/br> 她著實許久沒有見過連三了。抬眼望向冰面時,她花了些時間,用了些勇氣。但也許因這夜色之故,也許因這夜雪之故,她并不能看清冰面上連三的面目。所見只是一個白衣的身影靜立在一方水瀑之前罷了。但那的確是連三??伤聊鴽]有回應她。 她今日來此,也并非是想從他身上追憶或者找尋過去的溫柔,因此她也沒有太在意,深吸了一口氣,開門見山問他:“你是水神,是嗎?” 片刻靜寂后,“為什么這么說?”他反問她。 他似乎沒有太多驚訝,像是他早做好了準備她總會知道他的身份,又像他覺得她只是一個無足輕重之人,因此她知不知曉他的身份都沒什么所謂。 “你是的?!彼约航o出了一個答案,而她知道這是真的。她恍惚了一下。 他沒有否認,也沒有解釋,只是道:“你應該不止有這一個問題。” “是啊,我還有問題?!彼龂L試去彎一彎嘴角,好讓自己的表情顯得不那么僵硬,但沒有成功。 “第二個問題是關于長依?!闭f出這個名字時,她自己先恍了恍神,然后她認真地看了一眼冰面,妄圖看到連宋的表情。卻依然只是朦朧,但她覺得她看到他持扇的手動了一動,像是忽然用力握了一下扇柄的樣子。 “有個叫長依的人,哦不,仙。你曾為了救她一命而散掉半身修為,是嗎?” 他們相隔千里,冰鑒中著實看不出他是何態(tài)度,只能分辨他的聲音。良久,他道:“是?!?/br> 成玉猛地咬了一下嘴唇,抿住的嘴唇擋住了牙齒的惡行,口腔里有了一點血腥味。 “哦?!彼裏o意識地應了一聲,想起來今日煙瀾還同自己說了什么話。她打起精神繼續(xù)發(fā)問,“煙瀾是長依的轉世,你來到我們這里,假裝自己是個凡人,是為了煙瀾是嗎?”她不動聲色地舔了舔受傷的內唇,“你做大將軍,也是為了她,對嗎?” 或許是因這個問題比剛才那個問題容易一些,又或許是因它們其實是類似的問題,開初的那一題既有了答案,這一題就不用浪費時間了,他回答:“是。” “是吧?!背捎駸o意義地喃喃,想了會兒,純然感到好奇似的又問他,“你過去在天上,是不是有過很多美人?” 靜了一會兒,他再次答:“是?!?/br> 她站在那兒,不知還有什么可問的,一陣雪風吹過,她突然有點眩暈,有些像她今晨抄完那部血經(jīng)的最后一個字,從圈椅中站起來時眼前驀然一黑的樣子。她想她今天可能是太辛苦了,又在雪中站了這么久。 走神了片刻,她想起來她還有最后一個問題?!拔沂窍袼齻円粯拥拇嬖趩幔俊彼龁?,“像你曾經(jīng)有過的美人們那樣,我也是一個消遣嗎?”可幾乎是在問題剛出口時她便立刻叫了停,“算了你不要回答?!?/br> “這個問題我收回?!彼帜税涯?,手指不經(jīng)意擦過眼角,將淚意逼退,她表情平靜,“我沒有問題了。”抬眼時見國師擔憂地看著自己,她自然地搓了搓臉:“好冷,我回去了?!?/br> 冰面上始終沒有什么動靜,她從國師手中接過燈籠,轉身時沒有再看那泉池一眼。她問出那樣自我輕賤的問題,只是問出那問題,便讓她感到疼痛,又很難堪,因此她讓連宋別回答她。若她不是一個消遣,他當然要否定她,要給她一點尊嚴的,可他什么都沒有說。明明他回答她其他問題時都那樣干脆利落,偏偏這一個,他連一句似是而非都沒有。 她想,幸好她收回了那個問題,沒有讓他回答。 她又想,煙瀾說的居然都是真的,她居然一句話都沒有騙她。這位水神大人,他風流不羈,身邊曾有許多美人來來去去,如同過江之鯽。但那些人都不過消遣罷了,他心中至愛,是位叫作長依的仙子。 其實早在煙瀾告訴她之前,長依這個名字,她便是聽說過的。南冉古墓外的那棵古柏曾嫌棄她對花木一族的歷史一竅不通,故而前一陣機緣巧合之下,她找姚黃探問了一下那些過去,因此長依的生平,她全都知曉。 她一點都不懷疑連三對長依之情,畢竟在姚黃同她講起水神和長依的淵源過往時,連她都認為水神是深愛著長依的。彼時她還為那蘭多神發(fā)過愁,因在她和古柏的那一段交談中,她知道那蘭多神也認定了這位水神做夫婿。她還暗自感嘆過這段三角戀的復雜。 不想最終,她竟也在其中扮演了一個角色。 煙瀾說她只是一個凡人,和連三的這場游戲,她玩不起。的確,她一個小小凡人,不過是個消遣,實在不夠格在水神的人生中占有一席之地。連三會有他的轟轟烈烈,或許他愛著長依,將來卻要被迫迎娶那蘭多,和長依不得善終;或許他無法違逆天道,終究還是移情了那蘭多,最終和那位古神成為眷屬。但這一切,和她這個凡人是不會有什么關系的。同他們比起來,她這個凡人的存在,的確是輕若塵埃。 初雪的平安城的夜,真是太冷了。 雪夜冷寂,幸而房中地龍燒得暖,軒窗開了半夜,也不如何凍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