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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祖媞之故,他的確對連三不滿,但他內心深處其實是倨傲的,從沒有將這位新神紀之后才降生的年輕水神看在眼中。他有時會控制不住嫉恨他,但也不過嫉恨他的天運罷了,他從不認為這年輕的神祇能在神力之上勝過自己。雖是天地同盼的水神,天資或許極高,但天資再高,年歲擺在那里,修為能有幾何?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在他看來如同黃毛小兒的年輕孩子,在他身體里種下的封印,竟然唯有洪荒上神可解。他生生給他制造出了一個軟肋,而他竟的確不得不受制于此。 他壓下胸中的浮躁和郁怒,抬首打量面前的青年,第一次生出了忌憚之心。 許久,趺坐于榻上的昭曦認命似的閉上了雙眼,萬般念想飄過心海,他終于選擇了讓步:“今次是我技不如人,我認了。”他才蘇醒不久,精力本就不濟,與連宋對峙到此時,選擇認輸?shù)囊豢?,心中繃緊的那根弦猛地斷裂,面色便顯得頹然疲憊。他停了一會兒:“既然你說這是一樁交易,那應該還有商議的余地,對吧?” 青年頷首:“自然。” 他靜坐了許久:“我有兩個條件,若你答應這兩個條件,我如你所愿?!?/br> 青年滿意于他的屈服,大約也意料到了他會另有要求,抬了抬手,示意他講。 他緩言:“第一條,你需立下噬骨真言,永生不會傷害尊上?!笔晒钦嫜阅舜蠛榛臅r代的一種咒誓,立下誓約之人若違背誓言,將受天火焚骨之痛,一日被燒上一次,直至仙骨被天火焚盡,懲戒才算止息,是令人聞之膽寒的毒誓。 青年沒有立刻對這立下惡誓的條件表達態(tài)度,只道:“第二條呢?” “第二條,”昭曦頓了頓,“是我的一點私事?!彼t疑了下,是不慣將心事宣之于口的躊躇,但那躊躇只是一瞬,他坦言道,“今生我在這塵世之中還有一段緣分未了,需要你成全,”話既開了頭,也沒有那么不容易道出,他流利地繼續(xù),“你一心執(zhí)著于護佑我姑媱之主,此間凡世塵緣,應該不太在意。但我身為人族,天生便比神族更重七情,斷然無法舍棄已在此間結下的緣分?!彼聪蚯嗄?,直言相告,“我心悅紅玉郡主,作為季明楓時如此,如今雖復歸為人主,悅她之心亦然。我欲求娶她,但阿玉對你顯然很是親近依賴,因此我需要你立誓,在阿玉有生之年,絕不再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br> 洞中靜極,青年許久沒有說話,這情形與他們方才很是不同。適才無論他說什么,青年總能立刻有所反應,游刃有余地將他逼至下風。漂亮的年輕人,生得萬事都不在眼中似的傲然淡漠,又極有城府,話不多,卻句句戳人肺腑。他真是討厭他。此時見他面色空白,似僵住了似的,昭曦心中竟有些痛快。從蘇醒到目下,在這青年面前他一路狼狽,此時,才終于找到了一點居于上風的從容之感。 他凝視青年片刻:“據(jù)我所知,你原本便在躲著阿玉,我只是希望你今后也能一如既往,這對你而言,應該不難。” 洞府中原是以巨燭照明,有風拂過林中,樹葉沙啦作響,那風幽幽蕩進洞里,纏繞上燭火,一股至死方休的勁頭。燭光不耐纏綿,倏然熄滅,洞中一時暗極。青年開口:“即使我再也不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也不會喜歡你?!睕]有再故意惹人生氣地自稱本君,但嗓音中也聽不出什么格外的態(tài)度和情緒。 這句話自然令昭曦不愉,但不知為何,青年語聲雖淡,他卻能感覺他也未必好過似的,因此壓下了反唇相駁的欲望,只淡聲道:“她喜歡不喜歡我并不重要,她心腸軟,我以精誠待她,終有一日令她金石為開亦未可知。水神不是一向不愛兜圈子嗎,此時為何糾纏這些不相干的事,我只想知道你會否答應我的要求?!?/br> 一直站在角落里沒什么存在感的國師點燃了靠近寒冰榻的一支白燭,洞中終于有了光。國師掂量著火折準備點下一支時,不知看到了什么,怔然收了手,重新立回了角落。 洞中此時僅有一支燭火照明,遠離床榻的玉桌和玉桌之旁的青年被籠在了一片陰影中。看不見暗影里青年的表情,只聽他忽地開口:“過去的數(shù)十萬年中,尊者不是都思慕著祖媞神嗎,為何此生便非成玉不可了?” 昭曦一窒,他對祖媞之心從未變過,不僅未變,數(shù)十萬年的執(zhí)念還使得渴慕她成了一種本能,讓他即便忘懷一切轉世重生,亦會對她動心生情。但當然不能將這一切坦白給青年,因此他只是微諷地抿了抿唇角:“你不是從我的記憶中看到了嗎?她不可能接受我。當然,”他淡淡道,“也有更多你并未看到的事,所以你不知道,我早已明白我與她之間有天塹鴻溝,我生于人族,是個凡人,其實本該匹配一個凡人?!?/br> “匹配一個凡人?!鼻嗄曛貜土艘槐檫@六個字,聲音里有了情緒,冰似的冷,“但你可知你雖生于人族,卻并非普通凡人,你擁有漫長的壽命,與神無異?!闭Z聲自陰影中來,便也像覆著一層陰影似的,“而你竟然說你要精誠所至,讓她金石為開。若她果真愛上了你,然后,你要怎么辦呢?” 昭曦從不認為自己是個糊涂人,此刻卻也不太懂青年是何意,他皺眉道:“然后,我自然是要娶她,與她相守?!?/br> 聽聞他的答案,青年像是覺得他極為幼稚可笑似的:“尊者是因輪回得久了,故而連目光也變得短淺了是嗎?讓我來告訴你,然后會怎樣。然后,”他語聲森寒,“不出二十年,她會發(fā)現(xiàn)自己日漸衰老,你卻青春仍在。于是終有一天,她明白了你是神,壽命無終,她根本無法與你長相廝守。屆時你猜她會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