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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中流水潺潺,清音堪聽。季明楓仍保持著屈膝坐于席上的姿勢,但他抬起了靜在身側的右手置于膝上,徒手把玩著掌中之物,一時沒有言語。手心偶爾透出一點藍光,成玉定睛,才驀然發(fā)現(xiàn),季明楓所把玩的是原本插在她頭上的一支藍寶白玉掩鬢。 她恍了一下神。 季明楓便在此時抬起了頭,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其實將你帶來此處,并非因道義,也并非全為了你,所以將你送回去,是不行的?!?/br> 成玉還在恍惚中,剛從此境中醒來時那荒謬的念頭再一次劃過她的腦海?!笆裁??”她問。 季明楓顯然注意到了她的表情,他定定看了她一陣:“你其實一開始就猜到了吧,阿玉,將你帶來這里,是因為我喜歡你,不愿你去烏儺素和親罷了。說什么道義,為了你好,不過是因我以為那樣更能說服你?!?/br> 他目視著成玉,目光審慎,審慎中含著希冀,很微弱,但也不是完全不會讓人察覺。如此矛盾的目光,就像他雖然料到了成玉早已猜到了他的真實所想,卻還是希望自己料錯了,她其實并不知道,而當她終于明白他的心意時,會動容,會想要回應。 哪怕只有一絲動容,一剎那想要回應。 他給了她不可謂不長的一段時間,但最后他還是失望了。 她看上去絲毫不吃驚,微微垂了眉眼,像是不知該說什么,或者不想要說什么。但兩種反應也沒什么差別,同樣都是對他的表白毫不期待的意思。 “沒有什么話好說,是嗎?”季明楓笑了一下,那笑很淡,只在嘴角短暫停留,像是很無謂,“那我繼續(xù)說了?!彼凹热荒愫陀H的心如此堅決,那些冠冕的話你也聽不進去,那我只好讓你看清現(xiàn)實。” 他的聲音徹底冷了下去,說出的話像是刻意想要使人生懼:“我早就預謀好了這一切,趁著朱槿和連宋不在的時機,將你帶來了此地。這就是我的打算:將你囚在此處,同我共度余生。自將你成功帶來這里,我就沒有過哪怕一絲一毫的念頭,要再放你回去?!?/br> 月光幽涼,林下只余水聲風聲。兩人間著實靜了一陣。 終于,成玉蹙著眉開了口:“你……”似有些躊躇,但看不出害怕,像有什么重要的話將要出口,在斟酌著言辭。 他料到了她想要說什么,眉眼不自禁地一沉,自席上站起,幾乎可稱粗暴地打斷了她的斟酌:“你也不必多說什么?!彼驳?,“我知道你一時半刻無法接受,但很快你就會想通的。”他居高臨下,看似隨意地向她,“既然連敏達都可以嫁,收繼婚那樣的惡習也可以接受,那嫁給我,當然也是可以的,對吧?” 既然從那樣遙遠的過去直到現(xiàn)在,他從來沒有那樣的好運氣能同她以真心換真心,那么扮演一個純粹的掠奪者,也不是不可以。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聽到這一番言辭后,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他終歸還是不忍,閉了閉眼,轉身背對著她:“時候不早了,我先去前面的竹樓休息,你若困了,也去那樓中休息便可。”話罷便要抬步而去。 這一次,她很快叫住了他:“你等等?!甭曇舨⒉桓摺?/br> 他頓了一頓,但沒有停步。 她抬高了音量:“世子哥哥,你等等?!?/br> 這久違的稱呼令他一震,他沒能再邁動步伐?!澳阍S久沒有這樣叫過我了,”良久,他低聲道,“但是,”他像是有些自嘲地輕笑了一聲,語聲很快恢復了冷漠,“想要以此討好麻痹我,從而說服我,大概是沒用的?!?/br> 成玉沒有理會他的嘲諷,“我并不相信,”她自顧自言道,“你像你所說的那樣,不管我怎么想,也鐵了心要將我囚在此處。若是如此,你那樣聰明而有耐心,完全可以用其他借口欺騙我在這里住下來,溫水煮青蛙地使我失去想要出去的意愿。你完全不用這樣著急地向我道出你的真實想法,便可以達到目的,不是嗎?” 他沒有否認,但也沒有承認,仍背對著她,笑了一聲:“那你說我是為了什么?” 她輕聲:“從前,你我之間雖有許多誤會,但我卻沒有一刻不曾認為麗川王世子是個光明磊落的大丈夫。你的行為如此矛盾,是因為你從心底里不愿欺騙我?!彼A送?,“其實早晚會想通、會被說服的不是我,而是你。”她定定望住他的背影,“我的意愿對你,其實很重要,對吧?” 他像是僵住了,沒有說話。 她的眼神清明而篤定,雖未曾得到他的回應,亦繼續(xù)道:“也許答應和親時,我有過意氣用事,但越是靠近烏儺素,我便越明白了我所肩負的責任的重大。其實很早以前,我便知道了自己的宿命,喜歡上……”她頓了一下,繞過了那個名字,“那時候,是我最想要從這段既定的命數(shù)中掙扎出來的時刻。但最后發(fā)現(xiàn)不行,其實也沒有太大的遺憾?!彼裆C然,“如今,想到舍我一人遠嫁,大戰(zhàn)可止,而我在烏儺素一日,大熙的邊境便能安妥一日,我之余生,竟重要至斯,思之令我心得慰藉,我愿意為大熙如此?!彼蛄讼聛恚允子|地,“所以,我求世子哥哥你將我送回去?!?/br> 季明楓僵了許久,最后還是轉過了身。他深深看著成玉伏地的倩影,嗓音微啞:“的確,你的意愿對我很重要,但我的意愿對你,卻不值一提。無論過去還是現(xiàn)在,你真的,從未將我放在心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