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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臨卻只是靜靜看著遠方,一貫冰冷的神色中竟罕見地含著一絲悲憫,他沒有再回答昭曦的提問。 還有幾次流刃之刑他的刑罰便結束了?是兩次還是三次來著?剛剛自寒瀑擊身的痛苦中清醒過來,便是三殿下也有些恍惚。他搖了搖頭,將神思略定了定,才發(fā)現(xiàn)有些不大對勁。天柜七峰,山是幽山,谷是空谷,一向的確是很清凈,但在這谷里,飛瀑入寒潭的淙淙水聲是從不曾止歇的,可此時卻一點水聲也聽不到。 他睜開了眼睛。 當看清眼前一切時,連宋疑心自己是在做夢:囚禁他的流瀑靜止了,懸于崖壁,像一塊巨大的白水精;腳下的寒潭亦靜止了,飛瀑擊打巖石的水花定格在了半空;整個山谷盈滿了停滯的、不會墜落的、如夢似幻的飄雪;而更為夢幻的,是視線盡頭的那個人。 纖麗的女子站在寒潭對面,一襲金色的長裙,長發(fā)未綰,及至腳踝,素色的臉,只右眉的眉骨處貼了金色的細小光珠,雖未作妝,卻妍麗逼人,令他心驚。 他們的視線在半空中相接。 她用他最熟悉的那種天真的情態(tài)彎著眼睛朝他笑了一下,然后提著裙子涉水而來,纖手撩開凝固的寒瀑,站在了他的面前。那片靜止的水流被她的素手擾亂,化成連串的小珠墜入寒潭,于靜謐中發(fā)出清潤的叮咚之聲。 她仰頭望著他,是在笑著,眼里卻含著淚,伸手撫上他的臉頰,輕聲喚他:“連三哥哥?!庇盟钇珢鄣娜彳泿傻恼Z聲。 這究竟是不是一個夢? 他腦子越發(fā)地昏沉,竟無法分辨。他也不想分辨。就算是一個夢,那不也很好嗎? 他閉著眼笑了笑,臉在她手中輕輕靠了一下,柔聲問她:“你怎么來了?”睜開眼看著她,“我是在做夢嗎?”是了,他一定是在做夢,這可是天柜第二峰,若不是夢,她怎會出現(xiàn)在此處。 “就是在做夢呀?!彼残α诵Γ瑴I卻從眼角滑落了,頰上兩條淡淡的水痕,本能地令他心痛,欲伸手為她拭淚,手一動,才想起雙手都被鎖住了。 她注意到了那鐵鏈的輕響,看了它們一眼,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那以雷電之精鑄成的天火亦無法將其燒毀的鐵鏈竟在一陣金光中化為了虛無,他自由了,然因被懸在此處六個日夜,體力一時不濟,跌了一下,她趕緊抱住了他。 他的頭昏得更甚,迷糊間看到她微一揚手,水簾后出現(xiàn)了一扇銀色的光門。 他想自己果然是在做夢。 似乎過了很長時間。 三殿下醒來之時,感到背后那被水刃劈出的原本火辣辣的傷口處傳來一陣涼意,舒適的幽涼之中,有誰在輕輕地碰觸他的脊背,那碰觸帶給他的卻并非疼痛,而是酥麻。他睜開眼,不動聲色地微微偏頭,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個石洞之中,躺在一張軟榻之上,上衣被褪去了,肩上纏了雪白的繃帶。一幅金絲銀線平繡蓮紋的衣袖鋪開在自己身側,在微微地顫動。 是一雙柔軟的手,輕輕貼在自己的背部。裸露的肌膚感覺到了幾滴暖熱濕意,像一場注定無疾而終的雨。他怔了一瞬,才明白那是成玉的淚。 她的手移到了他未綁繃帶的肩側,溫柔地覆了上去,身體貼近了他,唇覆在了他的傷處。像是怕碰疼了他,是極輕的觸碰,與此同時,又有暖濕的淚,滴落在他的肩背上。 方才在昏睡中,還不覺如何,如今清醒了,感受到她的淚和觸碰,身體不由得一顫。他反身握住她的手。她嚇了一跳,懵懂地抬頭,看到他明亮的眼,立刻坐起身來。 他放松了她的手,但仍虛虛地捏著她的手腕:“在做什么?” 她顧左右而言他,空著的手幫他拉了一把旁邊的云被蓋上來:“幫你處理傷口,有點冷,你、你蓋好?!?/br> 他看了一眼身上的被子,感覺好笑,看著她:“處理傷口需要親上來嗎?” 她的臉刷地紅了,不太有底氣地小聲答:“我、我就是怕你疼,給你吹吹?!?/br> 他點了點頭:“嗯,繼續(xù)編。” 她也覺得丟臉了,捂住半張臉,小聲嘀咕:“吹一吹和親、親一親又沒有什么區(qū)別?!苯Y果一抬眼便看到他肩上的紗布因方才的翻身和動作又滲出了血,她立刻慌了,“怎么又流血了,是不是還疼?”說著就要上手去查看,卻被他捏住手腕拽倒了下來。 “不用管它,小傷罷了?!彼麊问謸ё∷顾蛇M他的懷中,補充地安慰她,“也并不疼?!?/br> 她將信將疑:“可你剛才都暈過去了?!?/br> 他溫聲:“剛才我只是有點累,睡了會兒,已經好了?!蔽橇宋撬念~頭,轉移她的注意力,“粟及帶你來的?是寂塵失效,讓你提前醒來了嗎?” 這話題轉移得很成功,她有好半會兒都沒說話,良久才有些發(fā)啞地開口:“不關寂塵的事?!彼銎痤^來看著他,睜著杏子般的眼,眼眸中像下了一場霧,濕潤蒙眬,含著一種他不能明白的傷感。 她再次抬起了手,去撫觸他的臉,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像是下一刻他們又要分離,而她要好好將他的模樣深深烙印進心底:“從很久以前,”她輕聲,“我就一直在等你,期待著我們相遇,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彼]上了眼,抱住了他的手臂,輕輕嘆了口氣,“實在太想你了,所以就來找你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