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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蟬艱難地睜開眼睛,暮色中他的面孔模糊不辨,唯有頭上的明黃額帶分外清晰。 “誰?” “是我,衛(wèi)堯臣?!彼剖桥滤挥浀?,他緊接著說,“你親手買下的小馬奴,專門喂你的小馬青龍?!?/br> 姜蟬果然記不得了,但還有人在意她,這點暖意讓姜蟬積聚起最后的氣力,向他伸出手。 “求,求你……把我和我娘,葬在一起?!?/br> 手被他握住,他說了聲好,后面再說了些什么,姜蟬已經聽不到了。 周遭的聲音逐漸遠去,天好黑,恍惚中,她看見母親一身大紅嫁衣,歡歡喜喜奔向趙家的花轎。 “娘,娘,不要去!” 手抓了個空,母親越走越快,眼看就要消失在漫天飄舞的紅綢紅布中。 姜蟬心急如焚,“趙華不愛您,他圖的是錢,我們都被他騙了!他用姜家的錢添補虧空,他拿您的銀子在外頭養(yǎng)女人,他會逼得我們走投無路!” 趙華在笑,趙霜霜在笑,老夫人也在笑,臉上的笑容把五官都擠歪了。 他們摁住母親的手腳,用枕頭壓住母親的頭。 娘! 像有誰推了她一把似的,姜蟬猛然從高空墜落,大汗淋漓驚醒。 眼睛被一片白亮的光刺得瞇起來,片刻的適應之后,她方看清那片光來自窗外的積雪。 難不成她被救活了? 姜蟬一怔,想起身,卻發(fā)現(xiàn)一雙手白白嫩嫩的,沒有凍瘡,更沒有傷痕。 窗前擺著一面水晶玻璃小鏡,記得到趙家沒多久,這面鏡子就被趙霜霜要了去,怎么又回來了? 對面的黑漆嵌螺鈿牡丹紋立柜,案上的銅鎏金蓮華燭臺,還有飄飄裊裊的百合香,一切那么的熟悉,這不是她在真定的老宅嗎? 她記得老宅在母親改嫁的第二年春天,就被流民洗劫一空,毀于大火。 一股狂喜涌上心頭,天可憐見,一切得以重新來過,她還沒去趙家! 母親說不定也沒再嫁! 她跳下地就往外跑。 書案上《趙氏家訓》驀地落入眼簾,姜蟬怔了半晌,難過地向下抿了抿嘴角,頹然落座。 她記得很清楚,這是趙華迎娶母親時,親自拿給她的。 到底晚了一步! 窗外飄來幾聲人語,聽聲音像是兩個仆婦。 “看這架勢,小姐應該是不回來了?!?/br> “可不是!箱子柜子足足裝了十六輛馬車,人家是去京城當官小姐享福去了,還回來干什么?” “說起來,太太帶著小姐這一改嫁,姜家算是徹底成了絕戶,老爺子地下有知,還不得氣得拍棺材板兒?” “這你就不知道了,”說話的人咯咯一笑,“太太年輕時根本不愿意招贅,是老爺子摁頭逼著成親的。結果沒兩年姑爺死了,別看太太嘴里不說,心里還不定怎么埋怨老爺子!偏偏又只得了小姐這一個閨女……唉,老爺子都沒了,誰還能管得住太太?” 姜家?guī)状浬?,積累了一筆可觀的家業(yè),子嗣上頭卻頗為單薄,到姜老爺子這里只得一女,就是姜蟬的母親姜如玉。 老爺子不愿家財旁落,不由分說招了個老實木訥的莊稼漢做贅婿。 可想而知姜如玉對這樁婚姻的失望。 老爺子臨終前留下話,讓姜蟬在家招婿,依舊找莊子上知根知底的農戶,務必要給姜家留后。 姜如玉怎肯讓女兒走自己的老路? 她向趙家提出的唯一條件,就是帶女兒改嫁,給孩子一個正經的官家小姐身份。 姜蟬嘆口氣,趙家是詩書傳家的大戶,母親以為有了好身份,就定能在京城給自己說門好親事,可惜她們把趙家想得太好了! 又覺得怪異,這些仆婦竟敢公然議論主家的事,姜家雖是商戶,家里的規(guī)矩也不至于松散到這個地步! 不等她出聲,便聽窗外有人喝道:“下人敢嚼主子的舌根,我看你們是欠收拾。把她二人關柴房去,回秦嬤嬤,請她老人家示下?!?/br> “秦嬤嬤”三字入耳,姜蟬心里咯噔一聲,不由自主攥緊了拳頭。 秦嬤嬤是趙家特地給她指派的教養(yǎng)嬤嬤,開口閉口趙家規(guī)矩世家風范,你這個不對,那個不行。 聽得她心驚膽戰(zhàn),覺得自己哪兒哪兒都是錯,每次出門做客都誠惶誠恐,生恐被人恥笑了去。 殊不知越是這樣,越叫人笑話,漸漸的,她從一個帶著幾分任性的傲氣小姑娘,慢慢變得孤僻自卑,窩在趙家后宅越發(fā)不愿出去。 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上輩子她落得孤立無援的下場,此人功不可沒。 門簾掀起,大丫鬟金繡腳步生風進來,看見散著頭發(fā)的姜蟬,忙上前伺候梳洗,“小姐,秦嬤嬤說了好幾次,趙家沒有歇午覺的習慣,讓小姐改改這個毛病?!?/br> 再見故人,姜蟬鼻子一酸,幾欲落淚。 上輩子秦嬤嬤的外甥相中了金繡,出于對秦嬤嬤的信任,金繡應了,結果嫁過去不到半年人就沒了。 秦嬤嬤說是病死的,她卻聽說是被那畜生活活打死的! 暗嘆一聲,姜蟬沒接金繡手里的巾子,“你很聽秦嬤嬤的話?” 金繡沒聽出她言外之意,不無佩服道:“秦嬤嬤見多識廣,辦事老道,看她管教下人的樣子,好威風,不愧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我要學的還多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