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說著，又提起來上門認親的母子倆，聽說還在莊子上養(yǎng)著，不免生一頓悶氣，對趙家更加不滿。

    如此僵持了半個多月，七月初，河南、山東陸續(xù)進入采棉花時節(jié)，老天作美，竟真是豐收之年！

    孫賢憋了一口氣想打個翻身仗，早早派人去產(chǎn)地收棉花。

    但任憑誰也沒想到，黃河突然多處決堤，一夜之間連淹十三個縣，洪水倒灌，別說普通老百姓，就連在山東公干的劉知府和薛御史都不知所蹤。

    這兩地是北方主要棉花產(chǎn)地，萬畝棉田被淹，全無收成，一時間，棉紗價格飛漲，坯布價格也跟著翻了兩番。

    孫賢幾近崩潰，和他同樣瀕臨崩潰的，還有趙華——李首輔已經(jīng)半個月不見他了，而彈劾他狎妓的奏章也遞到了御前。

    姜蟬也在忙著，忙著捐錢捐糧。

    大量的災(zāi)民涌入直隸，七月半剛過，真定府郊外已經(jīng)聚集了上千名餓得面黃肌瘦的災(zāi)民。

    第31章 一鍋端

    每到冬季,或者青黃不接的時候，縉紳人家都會捐錢捐糧施粥，到了日子派管事帶人去粥場幫忙照應(yīng),這些事姜家已是做熟了的。

    不過這次有點不同，知府夫人親自下場施粥，如此一來,下面的官宦夫人們、士紳太太們怎能不照做？

    姜如玉也該去的，但她身份有點不尷不尬的,說是侍郎夫人,可趙華一直沒給她請誥命,人家可是四品誥命夫人,見了面該怎么論？

    姜蟬勸她不要去,自己替她去就成，“省得搶人家的風頭,平白生了間隙。”

    姜如玉喜歡清靜，不是愛湊熱鬧的性子,自是聽了女兒的建議。

    因上輩子老宅毀于流民之手，姜蟬對這些災(zāi)民很有點敬而遠之的意思,打算隨大流走一趟就回來,兼之這種場合實在不易精致打扮，便只穿了半新不舊的家常衣服,臉上也沒擦脂粉。

    賑濟的粥場建在城門外，四面高墻內(nèi)烏壓壓一片棚屋,高墻旁每隔三丈就站著一個手持兵戈的崗哨，空場上是蓬頭垢面的人群，不時發(fā)出吵鬧聲，叫罵聲,還有孩子們的哭聲。

    姜蟬看了，不由暗暗佩服官府安排得好。這里地方大，又背靠滹沱河，洗洗涮涮的方便，而且有衙役維持秩序，流民們見到穿官服的免不了生出幾分畏懼，不易生事。

    她和幾戶走得近的人家打過招呼，便去了自家粥棚那里。

    姜家粥棚早就支起來了，兩口大鍋咕嘟咕嘟冒著泡兒，隔老遠就聞見一股米香味，棚前擠著一堆人，行不成行，列不成列，散亂地站成三四路，一個個不耐煩地敲著手里的碗。

    當當當一陣敲鐘聲，鄭管家站在凳子上大喊道：“排好了，排好了，拿好手里的簽字。紅簽兩勺，白簽一勺，不許擠，不許插隊?！?/br>
    簽子是按人頭發(fā)的，紅簽表示成年人，白簽是小孩。

    吵吵叫叫的人群安靜了點，人們依次上前，交簽，盛粥，有的就地就吃了起來，有的小心翼翼端著碗往草棚那邊走。

    姜蟬嘆息道：“這些糧食只能救得他們一時，粥場也不可能一直擺下去，往后的日子才叫難呢?！?/br>
    金繡道：“洪水退了他們不回家？朝廷肯定會免了他們的稅賦，日子雖苦，熬過去就好了?！?/br>
    “地里的莊稼全被淹了，房子沖垮了，辛辛苦苦一輩子，燕子啄泥般攢下的那點子家當全沒了……回去，也是個死字?！币粋€瘦巴巴的老婦人從旁插話，滿眼的絕望。

    “我們那里受災(zāi)嚴重，縣衙的泥都一尺來厚，更別提我們莊戶人家?！庇袀€莊稼漢接話道，“地契都找不著，家里的地還不定被誰占了去！就算重新劃拉給我們一塊地，沒錢買種子也是白搭?！?/br>
    姜蟬怔楞了下，問：“這么說你們都不打算回家？”

    周圍幾人都是搖頭，“能回家誰不想回家？可老家的災(zāi)民更多，我們逃荒出來，那一路上都是餓死的人！留在這里還有口飯吃，回去就可能餓死?！?/br>
    姜蟬長嘆一聲，不言語了。

    排隊的人群忽然躁動起來，但見有個老者哭喊：“做什么搶我的簽子？還給我！你還給我！”

    “去你的！老子從地上撿的，到老子手里就是老子的?！币粋€身穿黑色短衫過膝褲的壯漢用力一推，那老者“撲通”摔了個四腳朝天。

    老者搶地大哭：“那是我掉的啊，我的！你憑什么搶我的？我家小孫女三天沒吃了，你不能搶我的?。　?/br>
    那漢子又是一腳踢過去，罵罵咧咧：“你孫女沒吃關(guān)我屁事，老子還沒吃飽呢！就你們這種老的小的，什么活計也干不了，吃個屁吃，早死早超生?！?/br>
    看得姜蟬的怒火蹭蹭往上竄。

    旁邊的人忙勸：“姑娘別去，這柴元浩是粥場一霸，到處搶人東西，不給就打，偏又會巴結(jié)差役，把頭的吏目睜一眼閉一眼的縱著他，我們都不敢招惹他。”

    姜蟬冷笑道：“我就見不得欺負老人孩子的，什么東西，也敢稱一霸？金繡，叫人去！”

    說罷，她提腳上前，擋在那老者前面，厲聲喝道：“把簽子還給人家，往后也不許你再來此處喝粥?！?/br>
    她的聲音非常冷，柴元浩不由倒退一步，上下打量姜蟬半晌，因見她穿得簡樸，頭上的簪子也是銀的，只當是粥場幫傭，并沒當回事。

    “你算老幾，你不讓我來我就不來？呸！”柴元浩惡狠狠地揮著拳頭，“滾遠點，小心爺爺揍扁你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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