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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受想開了 第42節(jié)

    扶游的眼睛澄澈通明,沒有一點雜質。

    秦鉤忽然明白了,他應該在扶游面前懺悔,而不是繼續(xù)在他面前抱怨。

    他放下扶游,起身出門,對守在門外的侍從們道:“都進來?!?/br>
    侍從們在崔直的帶領下,悄無聲息的進入青廬。

    在請示過秦鉤之后,他們把青廬布置成靈堂的模樣,用來安置扶游。

    秦鉤單膝跪在榻邊,拿著巾子,幫他把身上擦干凈,給他換上新趕制出來的禮服。

    扶游身上倒是沒有什么傷口,腦袋上的傷口,把頭發(fā)一攏,就看不見了。

    他體體面面的,秦鉤卻還穿著昨日大婚的禮服,胡子拉碴,看起來狼狽得很。

    最后秦鉤把他抱起來,安安穩(wěn)穩(wěn)地放進棺材里。

    只是做完這件事情,就已經(jīng)是夜里了。

    滿帳子的紅燭換成白燭,秦鉤就在扶游身邊坐下,擺了擺手,讓侍從們都退出去。

    同昨天夜里一樣,青廬里只有他和扶游兩個人。

    秦鉤趴在棺材邊,看著扶游的臉。

    他好像有點明白了。

    扶游為什么寧愿死?

    因為他一直在欺負扶游,是因為他一直在欺負他。

    他為什么就是忍不?。糠鲇蚊髅骱煤玫卦谕饷娌稍?,他為什么非要用晏知來威脅他,讓他回來?還逼他和自己成親?

    直到承認喜歡之后,他還在不斷地欺負扶游,把自己想要的事情壓到他身上,想著這就是最后一次,以后總能彌補。

    可是他根本彌補不了,扶游也不想要他的彌補了。

    現(xiàn)在扶游安安靜靜地躺在他面前,可算是從他這個惡人手里逃走了。

    秦鉤望著他,連伸手觸碰都不敢。

    “扶游,我錯了,是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

    他哭著,什么話也說不出,只是不停地說“對不起”。

    他在扶游身邊待了三天,這三天來,他無時不刻不想到從前自己和扶游相處。

    從三年前扶游進宮獻詩,他發(fā)現(xiàn)扶游在他身邊唱歌,就會讓他睡得好些,便一時興起,為了私欲,使了點小計策,讓扶游留下來陪他。

    到這三年來,扶游幫他在劉氏姊弟眼睛底下打掩護,偶爾還幫他出士意。

    再到后來,行宮之后,他手握大權,對扶游,卻總是越來越不耐煩,甚至一時興起,騙過他。

    他習慣于扶游的喜歡,肆意捉弄他,喜歡看他難過的表情,喜歡看他哭。

    把他惹哭了,自己再教訓他,說他為什么這么愛哭。

    回想的愈多,秦鉤愈發(fā)驚覺,原來他總是在欺負扶游。

    扶游明明那么好,他卻總是在欺負扶游。

    扶游跟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哭,而他竟然在扶游的眼淚里愈發(fā)不耐煩,甚至還能找到一絲隱秘的古怪感覺。

    這三天來,他沒怎么吃東西,更別提換衣服,他只是頹然地坐在扶游身邊。

    每當他回想起扶游在哭的場景,他自己也要流淚,嗚嗚咽咽的,活像一只沒人要的小狗。

    真像是瘋魔了。

    *

    三天之后的早晨,崔直按照慣例要進來給長明燈添上燈油。

    他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必須要小心謹慎。要是不小心惹到了坐在扶游旁邊的秦鉤,秦鉤真能把人嚇得半死。

    可是今天,崔直小心翼翼地掀開青廬帳子,要進去的時候,卻沒有看見秦鉤。

    他心道不妙,連忙派人去找。

    沒多久就找到了,秦鉤就在養(yǎng)居殿正殿里。

    他洗了臉,換了衣裳,也刮了胡子,收拾得整齊些,正批奏折。

    他一邊批奏折,一邊厲聲對底下站著的一排暗衛(wèi)道:“世家為什么閉門不出?這是國喪,他們?yōu)槭裁床粊淼跹??把折子送下去,讓他們一刻鐘之內,馬上滾過來磕頭,滾不過來的全部殺頭?!?/br>
    “立即派人去南邊勘察地形,找一個……好看點的地方,馬上動工修陵寢。去準備國喪陪葬的東西,越華貴越好,用金銀各鑄兩百卷竹簡,刻上詩句?!?/br>
    “把祭臺布置出來,在那里辦……喪禮?!?/br>
    他還是不想承認扶游已死的事實。

    秦鉤飛快地把奏折批完,往前一推,東西全部摔在地上,他抬起頭:“還不快去?”

    他站起身,快步走出宮殿,回到青廬,回到扶游身邊。

    沒多久,世家的人忙不迭趕來了。

    秦鉤沒讓人封鎖消息,他們其實早就知道扶游死了的事情。

    只是摸不準秦鉤的脾氣,也不知道秦鉤到底是個什么意思,才閉門不出。

    其實大婚那天宮宴,扶游是有讓人給他們遞話,讓他們留一會兒,扶游應該是想在臨死之前,在世家面前怒斥秦鉤殘暴,再給自己爭一次自由的。

    可他只是一個小小的采詩官,誰會聽他的吩咐?

    世家不愿意惹禍上身,都不約而同地沒有理他。

    等到扶游好不容易從青廬脫身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走了。

    最后那晚,扶游連最后一個辦法也失去了。

    他只好一個人走到祭臺上。

    可是,盡管一早就知道扶游死了,但世家仍舊一聲不吭。

    現(xiàn)在秦鉤派人來喊,他們才敢換上禮服過來。

    他們一來,秦鉤就點了幾個位置高的公爺侯爺,讓他們過來給扶游抬棺材,抬到祭臺上去。

    世家還欲爭執(zhí),被秦鉤一把刀擋回去了。

    最后是秦鉤獨自站在最前邊,后邊八個世家公侯,崔直大喊一聲:“起?!?/br>
    棺材沉沉地壓著粗麻繩,嘎吱嘎吱地響,秦鉤緊緊地咬著后槽牙,手上額上青筋暴出。

    祭臺百來級臺階,太高了。秦鉤背著棺材,一步一步往上走。

    三天前的晚上,扶游是不是也是這樣走上去的?扶游當時在想什么?

    秦鉤想,扶游脾氣好,肯定是不會罵他的,頂多是朝他呸一聲,然后暗自高興自己終于可以出去采詩了。

    他還陷在思緒之中,后邊一個公爺沒了力氣,手上的棍子松了一下,險些帶得所有人連同棺材一起摔下去。

    秦鉤猛地把棺材往回一扯,穩(wěn)住了。

    他回過頭,對眾人叱道:“滾?!?/br>
    幾個公爺拿不準士意,又不敢把棺材放下來,只是猶豫了片刻,秦鉤就冷著臉,一副要咬人的模樣:“讓你們他媽的松手!”

    他們小心翼翼地放下棺材,秦鉤一個人雙手架著橫梁,頭也不回地、一步一步地繼續(xù)往上走。

    那棺材重得很,秦鉤力氣比平常人大得多,也有些吃不消。

    到后面,他每走一步就要在臺階上停頓許久。崔直問他要不要讓侍衛(wèi)來抬,他卻不肯。

    他像自虐一樣,一定要自己來扛,橫梁壓在肩膀上,幾乎嵌進rou里。

    良久,他才拖著扶游,走到祭臺上。

    他曾三次走上這個祭臺。

    三年前,先皇病逝,他登基的時候,劉太后讓他稱病,沒讓他來。

    他第一次來,是在年前,他重新給自己辦了一個登基大典的時候。

    后來和扶游成親,第二次上來。

    第三次登上祭臺,便是今天。

    祭臺上已經(jīng)布置好了,秦鉤把棺材放到正中,自己重又坐到旁邊。

    崔直照他的吩咐,給他拿來粗布麻衣。

    秦鉤披上麻衣,看著制式,竟是喪夫寡婦的模樣。

    他面無表情,朝底下人揚了揚下巴:“跪下。”

    一群人忙不迭下跪,秦鉤又冷聲道:“哭?!?/br>
    眾人面面相覷,猶豫片刻,隨后低下頭,用衣袖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淚。

    秦鉤驚雷一般的聲音忽然響起:“哭大聲點!”

    被他震懾住了,所有人都干嚎出聲。

    秦鉤轉頭吩咐崔直:“去,看著誰沒哭,拖下去打?!?/br>
    崔直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應了:“是?!?/br>
    隨后,秦鉤自己也在扶游面前跪下。他跪得板正,垂在身邊的雙手緊握成拳,眼眶通紅,卻把眼淚全都咽回去。

    入了夜,靈前的蠟燭都換了幾次,一群人都餓得不行了,哭得也有氣無力的。

    許久之后,崔直壯著膽子上前:“陛下,是不是讓大人們先回去……”

    秦鉤回頭看了一眼:“跪著?!?/br>
    沒有人再敢說話。

    秦鉤硬生生把朝中所有官員扣在宮里,扣了十幾天。

    這十幾天里,他們要做的事情就是哭,哭得越大聲越好。

    秦鉤披麻戴孝,也跪著,其間下了場雨,他也跪著不動。

    真像是一只被丟棄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