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曜滯住。

    陳大夫？陳賓？

    他依稀想起了什么。

    再抬眼時，面前的那個“她”已不見了。

    可他的手還暖著，有股力量緊緊地攥了攥，他又聽到她的聲音：“你忍一忍啊……”

    蘇曜孤零零地立在院中，聽著這個聲音，想找到他：“母妃？”

    “我在?！?/br>
    他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心下焦灼，急切地四處張望：“顧……顧燕時?！?/br>
    顧燕時啞然。

    她從未被他這樣連名帶姓地叫過，不大自在地抿了抿唇：“別叫了，在呢。”

    她垂眸想想，感覺他這像是夢魘，再度轉(zhuǎn)頭與陳賓打商量：“陳大夫，若他一時沒什么大礙，您可否暫且回避？”

    陳賓掃了她一眼，就一語不發(fā)地往外走去。

    蘇曜并非“沒什么大礙”，只是他一時也幫不上什么忙了。

    這小太妃若能讓他舒服些，也好。

    顧燕時說完那句話臉頰就熱了，低頭靜等著陳賓出去，直等聽到關(guān)門聲才松了口氣。

    她看看蘇曜，踩掉繡鞋，鼓起勇氣上了床，鉆進被子，然后抱住了他。

    他真的好冷。

    其實屋里炭火很足，他身上還壓了兩床被子，她不懂他怎么能冷成這樣。

    “你難受是不是？”她輕聲問。

    蘇曜抬眸張望四方，余光中人影驟現(xiàn)，他猛地低下頭。

    她不知何時又出現(xiàn)在眼前，伸臂抱著他，仰著頭問。

    他怔了怔，心下欣喜，干巴巴道：“還好……”

    “你能聽到呀？”她聲音中有了笑，繼而安靜了一瞬。

    良久，又說：“你要好起來啊?！?/br>
    他無聲了半晌。

    “嗯?！?/br>
    立在院中的蘇曜再度抬起了眼睛。

    望著昏暗的天色，他忽而意識到這應(yīng)是一場夢。他想醒過來，迫著自己一分分地提起神，很快，一陣頭疼席卷而過。

    他吸著涼氣皺眉，神思一松，就又要墜回夢境。

    他不甘心，緩了一緩，再度竭力轉(zhuǎn)醒。

    不知費了多少工夫，他幾乎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要用盡了，眼皮終于短暫地抬了一下。

    顧燕時正盯著他發(fā)呆，見狀驚坐起身：“陛下？！”

    蘇曜身心俱疲，雖聽到了她的話，卻過了許久才應(yīng)：“嗯。”

    一字而已，他轉(zhuǎn)瞬覺得身邊驀然一空。

    顧燕時翻身下床，跌跌撞撞的往外跑：“陳大夫！”她既想喊又怕吵到他，聲音在一個“陳”字之后陡然壓低，推門的聲音也輕下來。

    “怎么了？”蘇曜聽到陳賓驚問。

    又聽她說：“好像……好像醒了?！?/br>
    接著，便又是腳步匆匆。

    他耳聞她折回床邊，心下一哂，就竭盡力氣又想睜眼。

    陳賓伸手在他腕上一叩，沉吟些許，連聲感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陛下別急，多歇一歇?！?/br>
    好。

    他心底應(yīng)著，但省下了這份力氣，用來喚她：“母妃。”

    “在的在的?！鳖櫻鄷r連聲應(yīng)著，坐回床邊，臉上的喜色遮掩不住，“你別喊啦，我在這里陪著你?！?/br>
    說著她又往被子里一探，他感覺一只柔軟的小手攥過來，想反手握住，可實在沒什么力氣。

    .

    蘇曜前后緩了足有兩刻氣力才恢復(fù)了些，他再度嘗試著緩緩睜眼，一時只覺陽光刺目。

    一張笑臉很快撞入視線：“可好些了？”

    他盯了她兩息，笑了一下：“我不是說了，母妃不要進來？”

    “陳大夫讓我來的呀。”顧燕時仍舊禁不住地唇角上揚，頓了頓，又道，“你醒了就好，管這些閑事做什么?！?/br>
    她說著，又攥了攥他的手。他手上的溫度好似恢復(fù)了些，雖依舊很冷，但已不那么嚇人。

    蘇曜仍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看。

    他好像第一次見到有人會因他大病初愈這樣高興。

    顧燕時見他怔神，不知他在想什么，只道是剛醒的惺忪，溫聲問他：“可有什么不適么？陳大夫在呢?！崩^而又轉(zhuǎn)身問陳賓，“現(xiàn)在可能喝水了？”

    “能了。”陳賓點一點頭，“也可吃些清淡的東西。”

    她聞言轉(zhuǎn)回臉：“我去給你傳膳來吧！”

    語畢她就要起身，手卻被他反握住。

    “……別走?！彼粫r又想起了夢里的無助，頓了頓，輕道，“不餓。”

    “那就晚些再吃？”她說。

    他嗯了聲，揚音：“張慶生。”

    張慶生打從聽聞他醒了就在豎著耳朵等吩咐，聞言即刻入內(nèi)：“陛下！”

    “傳林城來。”蘇曜吁了口氣。

    “諾。”張慶生一揖，顧燕時喚住他：“張公公?！?/br>
    他駐足，顧燕時道：“勞煩去稟太后一聲吧。就說陛下此番遇刺時中了毒，此時毒已解了，讓太后放心。”

    張慶生聞言看向蘇曜，見他無甚反應(yīng)，躬身又應(yīng)：“諾。”

    蘇曜默然以對。待張慶生退出去，顧燕時轉(zhuǎn)回頭，他臉上已又浮出笑意：“著急趕我走？”

    “……怎么這樣說?！彼烀紲\蹙，輕聲細語地同他解釋，“總要讓太后知道呀。再說……你確也不好一直住在靈犀館里。你不知道，這般的宮人遠不及洛京那邊嘴巴嚴，你若在這里住得久了，朝臣們早晚要知道的?！?/br>
    還不是要趕他走？

    他自顧自笑笑，攥著她的手更緊了些。

    林城在一刻后趕到了靈犀館，他如昨日一樣趕得氣喘吁吁，沖進屋的時候臉上卻掛著喜色：“陛下！”

    定睛看見蘇曜當(dāng)真醒了，林城驀地松氣。復(fù)又提步往屋中走了幾步，他冷不丁地注意到放在茶榻前的小院。

    那套小院子顧燕時與蘇曜昨日玩了許久，晚上也未叫人收起，仍在那里放著。

    院中現(xiàn)下正是雪景，桌上的幾只盒子也都是打開著，零零散散的小家具、小花木擱在其中。

    林城的視線不禁一滯，看向顧燕時，神情復(fù)雜難言。

    顧燕時見他到了，就先離了臥房。清晨空氣正涼，她立于廊下長聲吸氣，倒覺清爽。

    剛吃飽飯的阿貍跑過來，咣當(dāng)一下躺倒在她面前，露出肚子求摸。

    她銜著笑，蹲身撓撓它的肚子：“他醒啦?！?/br>
    阿貍閉上眼睛，打起呼嚕，打得震天響。

    蘇曜與林城似乎并無什么復(fù)雜的事情要議，過不多時，林城就退了出來。

    見她尚在門口，林城抱拳：“太妃?！?/br>
    顧燕時立起身，想說“不必客氣”，林城卻先一步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顧燕時淺怔，點點頭：“好?！彼炫c他走開幾步，到了側(cè)邊的廊下。

    林城略作沉吟，輕聲問她：“屋里的那套院子……”他頓了頓，“敢問是太妃想要，還是陛下……”

    “他給我的?！鳖櫻鄷r道，“我原不肯收，可我若不收他就要砸了，我想也可惜，只得什么。怎么了？”

    “也沒什么。”林城脫口而出，見她皺眉顯有不滿，訕笑一聲，“臣只是想起些舊事?！?/br>
    顧燕時奇道：“什么事？”

    “文允長公主的事?！绷殖菗u搖頭，“臣不好多作議論。太妃若想知道，不如去問陛下。”

    顧燕時滯了滯，不自禁地設(shè)想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文允長公主，聽上去該是他的姐妹。

    她是他的庶母，與他有了那種事……

    他不會……不會曾經(jīng)與他的親姐妹也有什么說不得的關(guān)系吧。

    她被這念頭嚇得直打了個寒噤，林城一愣：“太妃？”

    “嗯？”顧燕時忙回神，恐被他看出什么，即道，“大人若沒事，我先進去了，大人慢走?！?/br>
    語畢她拎裙就跑，一溜煙消失在他眼前。

    林城心生費解，直皺眉頭——他說什么了？

    他沒說什么啊。

    顧燕時回到臥房不多時，蘇曜的早膳呈了進來。她心平氣和地喂他用膳，心底卻漸漸亂著。

    方才的那般猜測一起就難以壓制。自和他行了茍且之事以來，她已自知不是什么忠貞不二的好姑娘。

    可她于他而言，不過是從前連面都沒見過的庶母與繼子。

    而他若與那位長公主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