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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闕有貪歡 第90節(jié)

    爹爹方才的樣子,分明是有什么事情難以啟齒。

    她已大致猜到了他要問什么事。

    .

    顧宅大門處,蘇曜與顧元良道別后就上了馬車。馬車在顧元良的注目下駛向南邊,駛出很遠(yuǎn)才連轉(zhuǎn)了兩道彎,拐向皇城。

    復(fù)行約莫半個時辰,馬車馳入皇城,停在了宮門口。蘇曜信步而入,到宣室殿前揮退了迎上來的宮人,獨(dú)自入殿。

    林城如料已候在內(nèi)殿,見他進(jìn)來,嚯地站起身:“陛下是不是瘋了?”

    蘇曜挑眉:“舅舅聽到這話又要揍你?!?/br>
    語畢提步走向御案。

    林城卻全然顧不上禮數(shù),幾步走到御案前,與他爭辯:“若這一家子真不干凈,陛下這般去了,未見得能全須全尾的出來,到時候……”

    “放心,一根頭發(fā)都沒掉?!彼p松而笑,手探入袖中,取出一個銀質(zhì)小匣。

    小匣呈圓形,只一寸寬,樣式扁平,上有銀扣。蘇曜的手指在銀扣處一按,蓋子彈開,里面的幾件東西呈現(xiàn)出來。

    蘇曜垂眸凝視:“茶葉、棋子,你去看看產(chǎn)自何處。還有,我去的時候看到有人在院子里煎藥,似是顧元良喝的。想法子弄些藥渣出來,看看是什么藥?!?/br>
    林城接過銀匣,手指在茶葉上一捻:“西湖龍井舉世聞名,蘇杭一帶因離得近,富庶人家尤為愛喝,不足為奇?!?/br>
    語畢他頓了頓:“余下的,容臣細(xì)查幾日?!?/br>
    “不急?!碧K曜頷首,“顧宅附近可安排好了?”

    林城點(diǎn)頭:“周遭住戶、守衛(wèi)、商販皆是無蹤衛(wèi)的人。這幾日盯下來倒沒見有什么異樣,顧元良一心只忙著盤個鋪?zhàn)永^續(xù)做藥材生意,與他打過交道的人無蹤衛(wèi)也已盯住了?!?/br>
    “有勞了?!碧K曜緩然,林城垂首沉默半晌,復(fù)又道:“陛下別再這樣任性行事了,倘若真有什么……”

    “倘若真有什么,朕想讓他們覺得朕已為靜太費(fèi)神魂顛倒?!彼咝?,倚向靠背,迎上林城的疑色,續(xù)道,“若她真是一顆棋,后面必有更深的算計。我依他們所愿走,他們就不必鋌而走險。若讓他們覺得這顆棋沒用,事情才真的難料?!?/br>
    林城眉心微蹙,知他所言有理,也仍覺心里不安。他躊躇片刻,問:“陛下到底是什么打算?”

    “自然是想把尉遲述挖出來?!碧K曜輕笑,“擒賊先擒王。咱們跟他們這樣纏斗不是辦法,若能打聽到尉遲述的下落,朕即刻要他的命?!?/br>
    .

    顧宅,一家三口一道吃了面,顧元良照例出去散步消食。

    顧燕時原本懸著一顆心等他問話,可他好似已將那事忘了,始終沒問什么。

    可她心里到底不安,等他出去,她就拉住了母親,問得小心翼翼:“娘……我爹適才說來舊都時聽說了什么……是什么事?”

    顧云氏眼底一滯,轉(zhuǎn)而屏退了兩名收拾碗筷的婢子,看了看她:“你坐?!?/br>
    顧燕時心里七上八下,顧云氏拉著她一起坐到里屋的茶榻上,斟酌了再三,開口仍很小心:“我們聽人說……你跟陛下……”她頓聲啞了啞,“是些聽來不大好的話,可是真的?”

    顧燕時死死低下頭:“娘……”

    “是真是假都不打緊?!鳖櫾剖线∷氖?,“若是假的自不必提了。若是真的,我們只想問問你,現(xiàn)下究竟是什么情形?你說你在宮里過得好,究竟是真是假?”

    “我……”顧燕時局促不安。

    發(fā)生了那么多事情,她自有千言萬語想說,可母親這樣直言相問,又讓她不知從何說起。

    顧云氏垂眸,輕聲嘆息:“我們是怕你受苦,畢竟陛下……”她笑容有些窘迫,“論起來還是你的庶子呢。這種事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讓他丟人,我們怕他怪罪你?!?/br>
    “沒有……”顧燕時小聲囁嚅,思量再三,終不打算再隱瞞下去,低若蚊蠅地告訴母親,“陛下他……他很護(hù)著我。”

    顧云氏眼睛一亮:“真的?”

    她低著頭,點(diǎn)了點(diǎn):“嗯。他……他是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娜?。前陣子朝臣們鬧著要?dú)⑽遥冀K不肯,很是用了些辦法保我的命。還有……還有太后,太后也仁慈,這些事她都知道,但也并不怪我?!?/br>
    顧云氏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好似在判斷這話中的虛實(shí)。顧燕時看出她的擔(dān)憂,反手將她的手握住,唇角勾起笑意:“我當(dāng)真過得挺好的,您和爹爹不必?fù)?dān)心。我最初的時候……實(shí)是為了救爹爹的命才從了陛下,現(xiàn)在倒愈發(fā)覺得,這么過下去也很不錯。”

    “那……”顧云氏躊躇了一瞬,口吻放得更輕,“陛下就沒想著給你個名分?”

    顧燕時一愕:“這怎么給?”她啞然,“我……在外人面前,還是他的庶母呢?!?/br>
    顧云氏聞言失笑,擺手:“罷了,這倒也都是虛的。只要你過得好,我跟你爹就放心了。”

    顧燕時臉色通紅,低著頭不敢應(yīng)聲。

    回家之前她明明想得很好,想竭盡所能將此事瞞下去。不料這才到家不足一個時辰,她就什么都說了。

    她因而覺得無所適從,無所適從之余亦有些意外與驚喜。

    ——她原還道爹娘會怪她的,可他們在意的卻只有她過得好不好。

    可憐天下父母心,果然還是爹娘待她最好了。

    她忽地有些自責(zé),覺得自己先前心下打著算盤一味地想瞞他們,大是有些不該。

    .

    一整日的光陰悄然而逝,顧燕時回到宮中時天色已黑。她走進(jìn)靈犀館的院門,抬眸便見房中已亮起燈火,窗紙上投出坐在茶榻上的影子,一人一貓正相對揮拳。

    她不自覺地定住腳,立在院中笑看起來,看了會兒,他們好像打得急了,揮拳速度越來越快,阿貍還將兩只爪子都抬了起來,幾是站在了榻桌上。

    顧燕時提步進(jìn)屋,繞過屏風(fēng)探出腦袋,撲哧就笑出來。

    蘇曜的手一頓,被阿貍一爪子撓到。

    “嘶——”他吸著涼氣看看手上的血痕,便還了阿貍一拳,“拿你喂狗!”

    “又嚇唬它!”顧燕時含著笑走過去,將阿貍抱在懷里。阿貍一邊打起呼嚕一邊看蘇曜,大有幾分趾高氣昂的挑釁意味。

    蘇曜不再與它置氣,目光落在顧燕時面上:“看來回家很高興啊?!?/br>
    “自然高興。”她抿唇,他嘖聲:“我對你不好嗎?”

    顧燕時:“好啊?!?/br>
    “那回家還這么高興?!彼p嘖。

    她淺滯,忽而發(fā)覺他好似在吃醋。

    她無奈地睇他一眼,繞過榻桌,坐到他膝頭:“你這是吃什么飛醋?那是我爹娘。就算全天下都待我好,我回家見到他們也還是高興呀?!?/br>
    蘇曜神情冷淡,手也不摟她,閑閑地以手支頤:“見我的時候怎么沒見你這樣高興過?”

    顧燕時:“……”她臉色發(fā)白,睜大眼睛盯著他看,“我們?nèi)杖斩荚谝黄?,有什么需要這樣興高采烈的!”

    “就你道理多。”他翻白眼,而后也不顧她還坐在膝頭,撐身便站起來。她慌忙先一步站穩(wěn),他信步走向外面,寬袍大袖看起來既瀟灑又慵懶,“沐浴更衣去了,母妃要不要同來?。俊?/br>
    她的雙頰一下子發(fā)起燙:“不要!”

    嘁,還不是嫌棄他?

    蘇曜搖搖頭,自顧自地踱出臥房。湯室里已將熱水備好,他推門而入,熱氣襲面。

    再至天明,就是年初二。

    若在洛京,年初的這幾日朝中都會十分忙碌,禮數(shù)會很多,宮宴也不斷。

    但現(xiàn)下天子身在舊都,朝臣雖隨來的不少,也到底比不得洛京。是以除夕的宮宴雖仍隆重,年初這幾日的禮數(shù)卻都免了,眾人都可好好歇上一歇。

    蘇曜便心安理得地在靈犀館的床上躺到了晌午都不愿起床,顧燕時嫌棄地看了他幾次,眼看該傳午膳了,終是忍不住上前去推了他:“起床了?!?/br>
    他被她一推,就勢翻身,將臉埋進(jìn)被子里:“嗯?!?/br>
    “都中午啦!”她又反過來拽他,他不理,身子沉甸甸地往下墜,她不依不饒地使勁拽他的胳膊,直拽得他半截身子都懸空在床邊,“該用午膳了,你不餓嗎?”

    他終于掙了下眼睛,卻沒有起床的意思,只是兩只手一并伸過來攬她。

    “快起床!”顧燕時鍥而不舍地喊他,卻忍不住笑起來。不多時,她就先認(rèn)了輸,被他扒拉著坐到床上。他轉(zhuǎn)而向前一湊,枕在了她膝頭:“陪我待一會兒?!?/br>
    昨夜他睡得不大好。做了半宿的夢,有時夢見大哥,有時夢見她,還鬼使神差地夢見過父皇母后。

    他夢見大哥渾身是血的樣子,轉(zhuǎn)過身,又看到她滿手是血。

    .

    皇城東南角,無蹤衛(wèi)衙門的正廳里,林城步入廳中看到候見的手下,多少有些意外:“這么快?”

    手下頷首,上前兩步:“棋是蘇州當(dāng)?shù)匾婚g棋社所產(chǎn),售價四錢銀子。顧宅里熬的藥是治風(fēng)濕的,蘇州河流多濕氣重,沾染風(fēng)寒的人很多?!?/br>
    林城點(diǎn)點(diǎn)頭:“別的呢?”

    那人繼續(xù)稟道:“顧家夫婦來舊都時雇了馬車與馬夫,都是蘇州當(dāng)?shù)氐?。另還有些不大急用的行李,雇了鏢局押送,今晨入的城。屬下派人潛入鏢師下榻的驛站查過,多是些古董字畫,也有些顧云氏的首飾,沒見什么蹊蹺。”

    林城擰眉:“什么蹊蹺都沒有?”

    對方垂眸:“是。”

    二人之間安靜了半晌,林城陷入沉吟。俄而忽見面前手下欲言又止的模樣,眉心一跳:“有話直說?!?/br>
    “……也沒什么。”他臉色僵了僵,“屬下只是覺得……鮮少查到如此’正?!娜思??!?/br>
    林城微微屏息,自知他的意思。

    他們無蹤衛(wèi)只要盯上誰,事無巨細(xì)均會查個明白。其中不乏有人本身清白,當(dāng)中卻也不免有些細(xì)由會讓人起疑。

    譬如他們?nèi)ツ瓴檫^的一個女子,明明生在北方極寒之地,卻偏愛吃南方的糕點(diǎn)。他們因此一度以為她身份有假,掘地三尺地摸下去,才知原是她幼年所住的村子里曾有南方遷去的人賣過那些糕點(diǎn),她并無什么異樣。

    這樣雞毛蒜皮的“古怪”,尋常人身上多少會有些。

    若一點(diǎn)異樣都沒有,看起來反倒奇怪。

    太正常了。

    正常得就像……就像刻意做給誰看的。

    可這想法又好似沒什么道理。只是他們的直覺,卻沒什么拿得出手的證據(jù)。

    甚至連他們自己都拿不準(zhǔn),這是不是只是他們多疑。

    林城斟酌良久,終是不好說什么,便道:“繼續(xù)盯住他們。仔細(xì)些,別讓他們察覺了?!?/br>
    “諾?!笔窒卤?,見林城沒別的吩咐,就告了退。

    .

    顧宅正廳,顧元良晨起時又見了兩位有商鋪要盤出去的房主,談了一番,客客氣氣地將人送出府門,就折回了正屋。

    顧云氏盤坐在茶榻上做著女紅,顧元良踱過去,掃見上面的燕子繡紋,隨口問:“做給阿時的?”

    “嗯?!鳖櫾剖蠜]抬頭,余光掃見顧元良落座到另一側(cè),又問他,“鋪?zhàn)诱劦迷趺礃恿耍俊?/br>
    “有些眉目了?!彼溃拔仪浦€是南邊那處不錯?!?/br>
    “南邊?”顧云氏這回抬起了頭來,擰著眉想了想,“是不是遠(yuǎn)了些?我若沒記錯,都快到城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