繩索的著力部位在頸前部，甲狀軟骨與舌骨之間，繞過頸部左右兩側(cè)，斜行向后上方，再沿下頜骨角經(jīng)雙耳后側(cè)越過乳突，在頭枕部的上方形成一個提空那便是繩結(jié)的所在。

    黃警官在自己脖子后側(cè)比劃了一個提溜的動作。

    像這樣一勒。

    他做了個吐舌假死的表情，人就沒有了。

    確實，不止王燕脖子上的繩套與勒溝，她身上的其他痕跡也支持縊死這個結(jié)論。

    比如王燕面部腫脹，呈現(xiàn)一種十分駭人的青紫色，眼結(jié)膜、脖子和面部皮膚上都可見散在的點狀出血，口角有涎水流出，唾液痕跡甚至沾濕到了她的前胸這些都是典型的機械性窒息與縊吊表征。

    其實看到這樣明顯的縊死傷痕，黃警官內(nèi)心已傾向于王燕是死于自殺的了。

    但葉懷睿卻說，她是被謀殺的，這就很有意思了。

    黃警官，你有注意到她踏腳用的椅子嗎？

    葉懷睿說道。

    黃警官點了點頭。

    這樣重要的物證，他當(dāng)然也是第一時間就查看過的。

    當(dāng)時鄰居們闖進(jìn)屋里時，就看到一張折疊板凳翻倒在王燕腳旁，估摸著就是她踏腳用的。

    然而發(fā)現(xiàn)尸體時現(xiàn)場十分混亂，普通群眾又沒有保護(hù)現(xiàn)場的意識，且客廳本就有小又窄，這么礙事的一張板凳，自然是被人隨手丟在了一旁，若不是警察詢問起來，怕是都沒人記得還有這么個玩意兒了。

    當(dāng)時葉懷睿等人現(xiàn)場就采集了椅子上的指紋。

    那些指紋一共有十多枚，有王燕本人的，還有進(jìn)入現(xiàn)場的兩個鄰居的，除此之外，沒有屬于第四個人的可疑痕跡了。

    在初步采集過指紋之后，他們還把折疊椅給帶回來了，現(xiàn)在就在證物袋里。

    就是因為她的椅子太干凈了。

    葉懷睿說道：

    上面沒有腳印。

    ??？

    黃警官一愣，將目光轉(zhuǎn)到王燕的腳上，可她穿著襪子啊。

    確實，人的腳也是有凹凸皮膚形成的紋路的。

    腳掌紋和手指紋，趾紋和指紋一樣，都是獨一無二的，可以作為生物體特征識別的證據(jù)。

    若是王燕赤腳踩在椅子上上吊，自然應(yīng)該留下腳印，葉懷睿他們采集指紋時，當(dāng)然也應(yīng)該能采得到。

    但問題是，王燕的雙腳上穿了一對棉襪，而且襪子明顯有些厚度，這樣就跟戴了手套一個道理，踩在椅子上當(dāng)然也就沒有腳掌紋了。

    可是，你有沒有注意到，她的襪子，過于干凈了。

    葉法醫(yī)指了指死者的雙腳。

    當(dāng)時外面狂風(fēng)暴雨，她的陽臺門又有些變形，根本沒法關(guān)嚴(yán)實，水順著門縫流進(jìn)了客廳里，客廳到處都是濕的，而且她的地板似乎也有段時間沒好好地拖過了，本就十分贓污

    葉懷睿說著，用帶著手套的手撥拉了一下王燕的褲子，你們看，她的褲腳上就有泥水印子。

    死者身上穿了一套很難說是便裝還是家居服的中老年套裝，衣服寬松，款式簡單，密密地印著黑色、灰色與褐色交雜的小碎花。

    這樣的花色本身就十分耐臟，若不注意看，確實很容易忽略掉她褲腳上那些點狀或是片狀的水痕。

    是的，這確實不對勁！

    王燕的腳上穿的是一對白襪子，雖然不是全新的，但清洗得尚算干凈，沒有明顯的污漬，除了腳后跟的外側(cè)之外，幾乎沒有沾上泥水。

    她后腳跟上的這些污漬與泥水，是她被鄰居們解下來時平躺在地上蹭到的。

    葉懷睿稍微將王燕的尸體往外側(cè)了側(cè)，朝王警官和他的搭檔露出了女人的后肩：

    她的肩膀、后背和褲腿上也有不少這樣的水漬。

    說罷，他朝黃警官笑了笑：

    可偏偏她的腳底板卻干凈得太過分了。

    啊這

    黃警官猶豫了一下，還是提出了另一個可能性：

    會不會是因為她穿著拖鞋，或是為了死前儀容整齊，特地?fù)Q了對新襪子呢？

    黃警官記得，他確實在王燕的家里發(fā)現(xiàn)了拖鞋。

    只是當(dāng)時鞋子已經(jīng)被好事群眾踢到角落里去了，東一只西一只的，也沒人記得它們原本的位置到底在哪里，自然也就無法確定死者死前有沒有穿過它們了。

    雖然金城天氣很熱，大夏天的滿街都是涼鞋，在沒有空調(diào)的情況下，也甚少有在自己家里穿拖鞋還要穿襪子的。但萬一王燕就有這樣的習(xí)慣，或者是為了在死前把自己收拾得整齊一點，才換上一對新襪子呢？

    要證明這個其實不難。

    葉懷睿回答，把她的襪子脫下來看看就知道了。

    說罷，他招呼歐陽婷婷幫忙，將死者一對襪子小心翼翼地脫了下來。

    黃警官在旁邊著急得直搓手。

    看來，我猜對了。

    葉懷睿說著，將王燕的襪子翻了過來，展開腳趾頭的部分，展示給兩位警官看。

    這襪子，確實是有人幫她穿上的。

    他刻意在有人二字上加了個重音。

    兩位警官看到，王燕的襪子內(nèi)側(cè)，腳趾的部位有一片淺淺的灰黑色的痕跡，像是什么臟東西蹭在上面，沒經(jīng)過清洗就干掉后留下的印痕。

    葉懷睿又用鑷子的尖端在王燕的腳底板上輕輕搔刮了兩下，很容易就刮下一層細(xì)碎的污垢。

    不止這里。

    葉懷睿一邊檢查她的雙腳，一邊對黃警官說道：

    她腳掌的內(nèi)側(cè)面都有干掉的泥污，尤其腳趾和腳跟處最為明顯。換而言之

    黃警官搶答：

    有人替她穿上了襪子！

    葉懷睿點了點頭，肯定了黃警官的推測。

    絕大部分人都有過穿濕襪子很不舒服的體驗，尤其腳底全是贓污的泥水的時候。

    更何況有人做過相關(guān)統(tǒng)計，有計劃的自殺者在實施計劃以前，大部分都會將自己收拾得干凈整齊，正應(yīng)了華國一句老話，清清白白的來，干干凈凈地走。

    即便王燕想在死前給自己穿一雙襪子，至少也該先擦洗干凈雙腳才對。

    那么，這就意味著，很可能有另外一個人，給王燕那對臟腳穿上了襪子。

    而這個人在王燕尸體被人發(fā)現(xiàn)前離開了現(xiàn)場。

    可是

    黃警官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那人為什么要多此一舉，給王燕穿襪子呢？

    第41章 9.自縊04

    不管當(dāng)時在場的人是誰， 又是否殺害了王燕，在黃警官看來，他都沒必要特地給王燕穿一雙襪子。

    確實， 一對襪子跟縊死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腳上套一雙襪子， 既不會讓人窒息，更不會讓勒殺、絞殺或者其他謀殺方式變得看起來像自己上吊的??！

    黃警官和他的搭檔越想越困惑，雙眉都深深地擰在了一起。

    關(guān)于這個，我倒是有個想法。

    葉懷睿也蹙起眉， 目光落在了死者的脖子上，不過暫時只是猜測，沒有證據(jù)。

    你說說看！

    黃警官一點都不介意有沒有實證，只想趕緊有人給他解個惑。

    葉懷睿朝黃警官看了一眼：我覺得，原因還在那張墊腳的椅子上。

    ??？

    黃警官仍舊十分茫然：什么意思？

    一旁的歐陽婷婷卻忽然靈光一閃，猜到了葉懷睿的想法。

    你是說， 腳掌紋？

    姑娘伸手指了指王燕的腳，因為那人沒辦法在椅子上留下王燕的腳掌紋， 所以幫她穿上了襪子， 用以掩飾這個破綻。

    葉懷睿點了點頭， 肯定了她的猜測。

    人的皮膚在接觸光滑且干凈的物體表面時， 身體的分泌物，如汗液和油脂就會在上面留下指紋的紋路， 目視不易被發(fā)現(xiàn)， 稱為潛伏指紋。

    事實上， 不止是手指，只要是皮膚， 都可能會在物體表面留下這樣的油汗混合物印子。

    最常見的比如腳趾、手掌、腳掌， 甚至唇部、顏面部等等。

    但人死亡之后， 身體的新陳代謝自然也就會停止，沒有油脂和汗液的分泌，當(dāng)然也就不容易留下指紋了。

    葉懷睿猜測，王燕死時姑且不論她是如何死亡的，因為是在自己家里，很可能是赤足狀態(tài)，或是穿的拖鞋在掙扎中蹭掉了，腳板底才會沾上因風(fēng)雨帶來的污水。

    兇手將人殺害后，顯然想要將現(xiàn)場布置成上吊的樣子，將王燕的死偽裝成是一場自殺，逃脫警方的緝查。

    既然是自殺，那就得符合自殺現(xiàn)場的邏輯，需要給死者安排一張墊腳的板凳。

    但警察和法醫(yī)又不是傻的，若是王燕赤著腳，卻沒有在板凳上檢出死者留下的腳掌印兒的話，就相當(dāng)于直接告訴警方，這個現(xiàn)場是偽造出來的了。

    所以兇手要給王燕穿上襪子，這樣一來，即便沒能留下腳掌印，也不會顯得那么可疑了。

    這么看來，兇手

    黃警官頓了頓，換了個嚴(yán)謹(jǐn)些的說法：

    我是說，給王燕穿襪子的這個人，顯然有一定的法醫(yī)學(xué)知識啊。

    此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表情都頓時凝重了起來。

    是的，能想到板凳上的腳紋問題，還知道人死后油脂汗腺停止分泌，很難留下腳掌紋路，從而想到要給死者穿上襪子的，必定對法醫(yī)學(xué)有基本的了解才對。

    那就難怪了

    黃警官走到解剖臺旁，指了指死者的脖子，難怪他能造出這么逼真的縊死痕跡！

    說罷，他轉(zhuǎn)頭看向葉懷睿，目光中充滿了希冀：

    葉法醫(yī)，關(guān)于她脖子上的傷痕，你有什么想法嗎？

    葉懷睿疑惑地眨了眨眼：什么想法？

    當(dāng)然是這傷是怎么弄成這樣的啊！

    黃警官說道：

    不弄清這一點，這案子沒法查呀！

    王燕腳底的污漬雖是可疑，但也只是疑點，作不得實證。

    除非尸檢，或是別的更有力的證據(jù)能證明王燕是死于他殺而非自殺的。

    關(guān)于這點，我還真沒什么想法。。

    葉懷睿搖了搖頭。

    說實在的，我現(xiàn)在一丁點兒頭緒都沒有。

    他輕聲嘆了一口氣：

    只能先做尸檢，看看能不能發(fā)現(xiàn)什么線索吧。

    另一個時空中，1982年的8月10日，凌晨一點三十五分。

    就在葉法醫(yī)忙著處理王燕的命案時，殷嘉茗也沒像葉懷睿以為的那樣，乖乖地呆在別墅的地下室里等著。

    他一直在思考應(yīng)該怎樣掘出司徒英雄的尸體。

    因為阿虎才剛剛出事，殷嘉茗生怕連累樂樂，就與姑娘約定減少見面的次數(shù)。

    原本樂樂每兩到三天就會來送一次補給，現(xiàn)在則減少到五天甚至一周才來一回。

    至于平常的飲食，地下室沒有冰箱，殷嘉茗也只能靠罐頭食品和壓縮餅干茍著了。

    但殷嘉茗覺得最難熬的一點，是比從前更強烈的與世隔絕感。

    原本兩三天就可以得到的新報紙、雜志和書刊，現(xiàn)在得延長到五六七天。

    在等待新消息的時間里，殷嘉茗就像孤島上的囚徒，根本不知道外頭發(fā)生了什么。

    好在自己還有阿睿，不然怕是真的要瘋了。

    殷嘉茗一邊自我安慰，一邊琢磨著如何挖尸的事。

    樂樂8號的晚上剛剛來過，等她下次再來，起碼得是四五天后的事情了。

    他當(dāng)然可以等樂樂下次來時，讓她幫忙帶件挖掘工具，但如此一來，就又得耽誤好些時日。

    殷嘉茗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找出真兇，替阿虎報仇，自然一日也不愿意耽擱。

    可是他總不能靠一把調(diào)羹去挖司徒英雄的尸體。

    好在他已經(jīng)想出了一個辦法。

    他現(xiàn)在身處的別墅區(qū)仍然在建，百米之外就是竹竿搭起的腳手架和工人們的板房。

    工地里當(dāng)然不可能缺乏建筑工具，挖土填沙的鏟子更是標(biāo)配中的標(biāo)配。

    是的，殷嘉茗打算冒險外出，趁夜?jié)撊牍さ乩?，偷走一把鏟子。

    這當(dāng)然十分危險，不僅容易被人當(dāng)場抓住，事后也可能會有人察覺到蛛絲馬跡，從而發(fā)現(xiàn)他的藏身之處。

    可殷嘉茗思來想去，覺得自己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而且說干就干今晚去挖尸是肯定來不及了，但悄摸偷把鏟子的時間還是十分充裕的。

    殷嘉茗通過氣窗，一直盯著外面的情況。

    他耐心地等到凌晨三點，確定值班巡夜的人已經(jīng)回了休息的板房，工地的照明也減到了最低的限度之后，他才拿了手電筒，開啟密室的機關(guān)，悄悄溜出了房子。

    半山別墅群的深夜，除了風(fēng)聲與蟲鳴之外，聽不見一點兒聲音。

    這個時代的工地還沒有普及大功率的照明燈。

    現(xiàn)在流行的仍然是在施工區(qū)域懸空拉起長長一條電線，每隔一段距離便掛上一個燈泡。

    殷嘉茗小心翼翼的溜進(jìn)工地里，找他想要的鏟子。

    他以前從來不敢靠近有人的地方，這當(dāng)然也是他第一次摸進(jìn)這里。

    好在殷嘉茗以前也曾經(jīng)在工地里打過臨工，大概知道些工地的規(guī)矩。

    這片工地是白天開工，傍晚歇息的，工人們多住在山下的工房中，每日都會留下幾人在工地里輪值守夜。

    每天下工時，工人們都會將鏟子、錘子、撬棍一類的工具收進(jìn)工具間鎖好，以防失竊。

    殷嘉茗稍微花了些時間，找到了工具間，又用隨身攜帶的開鎖小撬開門鎖，潛入了工具間內(nèi)。

    他不敢耽擱，飛快地拿了一把鏟子，就溜出了工具間，將被他撬開的鎖頭復(fù)原，然后便打算回到別墅的地下室去了。

    這時，他看到有燈光由遠(yuǎn)及近，晃悠悠地朝他這邊靠近。

    殷嘉茗利索地閃身藏到了墻后。

    明天下夜班我約了去找香姐捶背，你要不要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