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靈被一股熟悉的味道喚醒——她先是聞到了海水濃郁的咸腥味道，然后聞到了來自山野的氣息。

    那是她熟悉的味道，灌木和喬木的馥郁、漿果和溪水的清涼、動(dòng)物皮毛的油脂氣息?；杌璩脸林?，她還以為自己回到了童年生長(zhǎng)的大山旁。

    她動(dòng)動(dòng)手指，觸摸到一旁滑膩的海藻和沙礫。額頭的傷口還在，被海水浸過后，辛辣的痛感順著頭皮蔓延。

    唐靈捂著腦袋坐起來，她的身下是一塊看不出顏色的巨石，像抹香鯨的腦袋，一半浸在海水中，一半擱淺在沙灘上。

    她的身旁，放著一雙鞋子和她的手機(jī)。

    鞋子像是被人從海里隨手撈起的，一只男鞋、一只女士拖鞋，壓根湊不成一雙；手機(jī)安然無恙，唐靈記得幾年前這款 Iphone 20 pro 剛推出時(shí)，打的廣告詞就是“陪你浮潛一萬(wàn)米”。

    她先是撥打了裴子航的號(hào)碼、然后又撥打了緊急救援電話，沒有一個(gè)能打通。

    這片孤島上沒有信號(hào)。

    唐靈忍著渾身的疼痛，一腳蹬進(jìn)那只男鞋，一腳踏入那只拖鞋，從巨石上爬下來。她放聲大喊裴子航的名字。她隱約記得，剛才是有人把她從水里托舉出來，然后抱上巖石的。

    “既然還知道把手機(jī)給我撈出來，一定是子航……”唐靈繼續(xù)喊著，她的回音徘徊在島上的群山中。

    “小唐、是小唐嗎？”有位男士的聲音傳來，聽起來十分痛苦。

    唐靈循著聲音的方向跑過去，遠(yuǎn)遠(yuǎn)地聽到林律師在拼命掙扎：“在這里，在這里，哎，拉我一把，這就掉下去了。”

    他被卡在兩塊崎嶇的礁石之間，半邊身子懸空掛著，全靠一雙手臂死死地?fù)缸∈瘔K。

    “林律，剛才是子航把你救起來的嗎？”唐靈一邊用力扯著林律師的胳膊，一邊焦急地詢問。

    “不知道呢，我淹水里了，以為今天這條老命就交待到這了。不知道是誰(shuí)在水里推了我一把，借著浪頭，給我打上來了?！绷致蓭煔獯跤醯嘏懒松蟻恚奈餮澤仙倭艘粭l褲腿，露出大紅色的卡通內(nèi)褲邊緣。林律師咳嗽了幾聲，強(qiáng)行掩飾尷尬，把另一邊的褲腿撕成兩半，扎在腰上，勉強(qiáng)當(dāng)裙子穿著遮羞。

    “虛歲本命年。我太太非給買的，咳?！绷致蓭熡樣樀卣f。

    “其他同事呢？有聯(lián)系到的嗎？”唐靈也不好意思地回過頭去，裝作沒有看到林律師嬌艷的內(nèi)褲。

    “沒有……這次律所可能得賠不少錢。不過這也是不可抗力，再加上出行前大家都買了保險(xiǎn)，還好，還好。”林律師緊張地抹了一把額角，擦下不少海藻來。

    “賠錢不賠錢的還好說，咱們可能，一時(shí)半會(huì)回不去了。”唐靈指指天空。

    4.

    夜空中星羅棋布，匯聚成一條銀白色的長(zhǎng)河，貫穿天際。

    林律師抹了把臉上的海藻，用從礁石上拾起自己的眼鏡，小心翼翼地戴上，揚(yáng)著脖子四周看了一圈，才發(fā)現(xiàn)鏡片沒了。

    “咱怎么就回不去了？”他迷茫地看著天空。

    “這是南十字星??！”唐靈激動(dòng)地指著四顆閃亮的星星，“就是那，多明顯。只有北緯 23°以南的地方才能看到，可咱們的出港地是北方呀。”

    林律師眨眨眼，他本來就是近視，再加上散光，滿天星辰在他眼里仿佛熱鍋盔上灑的芝麻，密密麻麻，毫無區(qū)別。一陣海風(fēng)吹過，他趕緊摁住腰間的裙子，不耐地說：“小唐，說人話?！?/br>
    唐靈沮喪地說：“就是剛才的浪把咱們打遠(yuǎn)了，直接偏航了，救援隊(duì)估計(jì)得花一段時(shí)間才能找到咱們?！?/br>
    “要是，要是找不到呢？”林律師顧不得裙子了，緊張地問。

    “那就咱倆搭伴在這過吧，林大律。”唐靈面無表情。

    林律師一陣哀嚎，義正辭嚴(yán)地說：“小唐，我知道你沒人要，我可是有人要的。我和太太感情很好的，你不要對(duì)我有什么非分的想法，我是……我是絕對(duì)不會(huì)同意的??！”

    唐靈笑起來，這還是她登船后第一次笑。她輕微腫脹的單眼皮略有些泛紅，像小女孩的胭脂一不小心沾染到了眼皮上。

    林律師跳到沙灘上，一邊走著，一邊間歇性地喊著同事們的名字，想起哪個(gè)算哪個(gè)。而唐靈跟在他身后，一直向四周喊著裴子航的名字。

    “誒？你在甲板上那會(huì)兒……船艙里的事都看見了吧？”林律師實(shí)在于心不忍，回過頭問她。

    “都看到了。拜托，林律，方玫來律所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過去兩周，他們一直這樣啊。”唐靈故作輕松地說。她受不了林律師用憐憫的眼神望向這邊，這讓她感覺自己更像一個(gè)徹頭徹尾的輸家，唐靈停下腳步，鄭重其事地說：“分手嘛，很正?！，F(xiàn)在他是單身，我也是單身。都什么年代了？動(dòng)物都得遵守基本法了，對(duì)吧，分手了還不許人家覓新歡吶？而且，而且分手也是我提的，是我甩的他?！?/br>
    說完，唐靈瀟灑地甩甩垂在耳邊的短發(fā)，像舒了一口惡氣。

    “你想的開就好?！绷致蓭熞菜闪艘豢跉?，移開有意擋在唐靈面前的身子，轉(zhuǎn)向前方，“你看那是誰(shuí)。”

    前方，裴子航和方玫相互攙扶，正在珠光白的沙灘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來。

    * 作者最后修訂時(shí)間：.04-17

    第三章 荒島初探

    1.

    他們身高相近、年齡相仿，都是海外名校留學(xué)歸來，也都是泰多金律所最被看好的青年律師。即便是剛剛死里逃生，也維持著體面和樂觀，頭上的海藻和砂礫已被細(xì)心地清理過，與狼狽的唐靈和林律師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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