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愛的是公主，她真羨慕。

    皇上輕輕嘆了口氣，“真兒好傻，如果他不做出這些事，朕也許更喜愛他的?！?/br>
    說罷，皇上打量了宮女片刻，“你曾是真兒身邊的侍妾？”

    宮女惴惴不安地點點頭。

    皇上卻大笑道：“很好，很好。既然是寵姬，也能為了國家而背叛他，說明你忠君愛主，朕一定會好好封賞你?！?/br>
    很快，一位小太監(jiān)捧上一個紫檀木盤，盤中放著一杯酒，在燭光搖曳中顯得鮮紅猙獰。

    小太監(jiān)走上前來，將木盤遞至宮女眼前，笑著道：“姑娘，喝了罷。這酒極好，沒有痛苦的?！?/br>
    宮女苦笑一聲，輕輕磕頭道：“謝主隆恩?！?/br>
    她一抬手，接過那杯鮮紅的酒，一飲而盡。

    五臟六腑穿腸的痛苦襲來，只有一瞬。

    她閉上眼飛快地想著那皎皎月光下，灰衣的蘇先生瞳色如墨，曾站在她的身邊，輕輕嘆息，“要幫這個忙太過危險，以天子的心性，你必定有去無回。此刻你已安全，我會贈你一些銀兩，以后做個普通百姓，平平安安地活著吧?！?/br>
    她心一動，想象了片刻自己以后的生活，雖然她很渴望人間煙火。

    可是，不能了。

    他所作所為，拼命奔波，并不只是為了他的公主。他心中還有天下人，即便是對她這個普通到塵埃中的侍女，亦能夠?qū)捜萑蚀取?/br>
    她第一次感覺到心中有股火苗在燃燒，原來她曾那么自私，那么不堪，做著進宮變成鳳凰的春秋大夢，陪伴著那樣一個賣國求榮的皇子。

    她不再猶豫，跳下馬來，眼神中充滿堅定，對著蘇先生許下她此生唯一一次真心實意的諾言。

    “請先生安排，我想進宮，親自面見圣上，將二皇子與蕭妃的計劃全數(shù)告訴皇上。”

    即便這一去，是萬劫不復(fù)。

    *

    夜來，公主此刻身邊沒有阿鷹的陪伴，甚是無趣，便悄悄去尋蘇季揚。

    蘇先生下榻的帳外卻是有一眾侍衛(wèi)侍女守候左右，公主心生奇怪，也不敢貿(mào)然闖入，只躲在暗處觀察，只見大王很快被侍從簇擁而來，徑直踏入了蘇先生帳中。

    很快，侍從侍女四下散去，似乎被大王下了禁令，禁止靠近此處。

    眼見無人，公主悄悄溜至帳邊一角，草原人皆心性直爽寬廣，大王令他們散去，便真沒有任何一個人在此看守，公主便掀開簾子一角，悄悄透過罅隙看著里面。

    桌上并未擺放任何美酒佳肴，想來并非是正是宴席。

    帳中只有三人，大王居坐于正中榻上，身上披著虎皮披風(fēng)，威風(fēng)凜凜，正目光如炬地盯著蘇先生身邊的一位侍從。

    正是那位從未見過的，稍稍有些上了年紀的侍從。

    “阿谷里，你這么多年都藏到哪里去了？”大王率先發(fā)問。

    侍從微微拱手道：“前十二年身為太醫(yī)，陪伴詔國太后左右。后五年身陷囹圄，暗無天日。”

    大王怒火沖天，狠狠一拍桌子。公主在帳外聽得心驚rou跳。

    良久，大王才又抬頭，咬牙切齒道：“你當初……為何要幫她逃走！她本在我身邊過得很好，很幸?！阍俏以诓菰献钚湃蔚男值?，你的妻兒也都生長于草原之上，你的兒子……”

    大王抬頭盯著蘇季揚，痛心疾首道：“你的兒子本該是草原上的一頭雄鷹，你卻將他們帶入詔國，將他養(yǎng)成這樣一幅文縐縐的瘦弱樣子。我不明白你究竟是為了什么？”

    侍從又拱手，不卑不亢，多年來在詔國的生活早已讓他丟失了草原之上那些狂野的習(xí)性，文明的洗禮讓他失去了雄鷹的威猛，他只是解釋道：“太后她不喜歡草原，她很想回家?！?/br>
    “阿力康，你不是真的愛她，你只是想占有她?！笔虖奶ь^，眼神中露出一股憐憫，“當年她被她的兒子送來草原，眾人都用盡法子侮辱她，但她從未低下頭顱。她逃了十二次，皆被抓了回來，被那些人打得遍體鱗傷。我身為醫(yī)者，次次為她療傷，都只能見她咬著牙流淚。每個人都想爭奪她，羞辱她，想羞辱遠在詔國的無恥皇帝。她怎么會愿意留在草原？這里是她無休無止的噩夢啊?！?/br>
    “可是有我在啊……”大王悵然若失，捏緊了拳頭。

    “是，你也在爭奪她。你為她與貴族少年們大打出手，也曾被打得門牙碎裂，與她一同躺在我的醫(yī)館中。你不怕傷，不怕死，你拉弓射死了一個羞辱她的人，也曾用匕首刺死靠近她的貴族，那年你名聲大振，讓部落大王對你青眼相加，最終將她賜給了你。”

    侍從搖頭冷笑，“可你與他們有什么不同？你不過和他們一樣，也只是想占有她，主宰她罷了?！?/br>
    侍從說得越發(fā)慷慨激昂，甚至變成了多年未開口的責(zé)問。

    “你恨詔國，你便想讓她舍棄她的家國，舍棄她的文明。她從小被送去詔國，早已習(xí)慣了那里的一切。但你強行將她的頭發(fā)剪成北羽國女子慣留的模樣，你命令她穿著草原女子的騎服，你責(zé)令她身在草原必須學(xué)會騎馬，你將她一個人放在馬上，她不敢拉住韁繩，便被你在身后一揚鞭，差點從馬上墜下。那時她已有了你的孩子，如今來到草原的公主是因為命大，才能留得下。否則你的女兒早就被你親手害死……”

    “夠了！夠了！”大王掀了桌子，站起身，飛快地走出軍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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