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接引者
(一百一十八) “姬溦將全文默寫而出,是否有一字遺漏?” 中年女人對比了一張已經(jīng)發(fā)黃的舊紙:“無一字遺漏?!?/br> “照這么說,此文當(dāng)是姬溦所寫,而非武昭將軍所寫了。”皇上微微一笑,青夏剛想說話,卻聽她繼續(xù)道:“我聽聞此事剛被揭發(fā),太師院里就有人將全文謄寫送到昭侯家中去了,記性好的話,個把時辰把一篇文章背下來絕非難事?!?/br> 我道:“圣上恕罪。舍妹不過是今日草草看了此文被抓來頂罪罷了。圣上請細(xì)想,我是長女,她是次女,次女被家族犧牲用于做長女的替罪羊是當(dāng)今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我向您闡明此事,乃是因?yàn)槲也辉冈俳?jīng)受良心的拷問。圣上也看了這篇《性理正義》,文中有言: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四端之心,人皆有之,我正是有這是非羞惡之心,今日才要跪在這里,請求您公明的裁決,還武昭將軍一個清白。” 皇上聞言,依然是那種似有似無的笑,她又轉(zhuǎn)向問青夏:“武昭將軍,你還有什么話要說嗎?” 青夏道:“圣上,是非曲直,不能因?yàn)殚L姐這般巧言令色就不辨不分。妾是背不下這篇文,但此文確實(shí)是由妾所寫,無論她再巧舌如簧,事實(shí)就是事實(shí)。” 我道:“你說這篇文是你所寫,那我問你,除了這篇文,你還寫過其他類似的文嗎?” 青夏漲紅了臉,艱難道:“我不過在太學(xué)部呆了兩年,又常年在外習(xí)武,連先生布置的文理史經(jīng)都沒有寫完過,性理學(xué)兩年來只有這一篇,你不能拿這個做舉證!” 我道:“為何不能?” “好了?!被噬洗驍嗔宋覀儍蓚€的爭吵,道:“朕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有趣的事情。如此,朕給你們講一個故事,你們且細(xì)細(xì)聽來?!?/br> 她緩聲道:“你們可還記得前朝亂國的姒帝?亂國后她被禁足,從此不肯說一句話。只有一日……說是什么……?” 中年女人接道:“那日的廚師忘記了放鹽?!?/br> “對,對,她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也是她臨終的遺言?!?/br> “居無度,食無味,愛而不得,姒族的報應(yīng)全在于此?!?/br> “隨即她便逝去了。不過有人說,她死前還有一句,只說了四個字:太祖現(xiàn)世,未能說完便閉了氣?!?/br> 此事引起姜的警覺,后來,姜尋到了當(dāng)年在戰(zhàn)亂里出逃的姒帝長女,問出了被埋藏的因果。 原來武太祖在帶領(lǐng)著七千位女子離開京城時,曾召集九族的族長談話。將女國的未來交于在座諸位手中,惟愿國力強(qiáng)盛、百姓安和,不必懷念她,有朝一日,她終將會回來,看望這篇土地。 但是姒帝即位后,就殘忍地殺死了當(dāng)初參加談話的族長們,似乎是為了掩蓋這個秘密,她只把這個秘密在臨死前告訴了自己的女兒。 “太祖何時現(xiàn)世?因何人現(xiàn)世?這是我們姜也極為關(guān)注的事情,前些年,神祭司終于找到了天星門,天星門回答了我們的疑問?!?/br> “——春夜,此人會攜文與圣上相見。” “那以后,朕又等了五年,當(dāng)知道武昭將軍與那篇文章被白間司一同帶入宮中時,朕已經(jīng)確認(rèn)了將軍就是接引者,也確認(rèn)了另一個人的身份?!彼χ聪蛭遥骸暗拊趺匆矝]想到,你也隨之進(jìn)宮,還能默出這篇文章,一字不差,讓人無法分辨,真是太有趣了……果然,事關(guān)太祖,即使是天星門,也不會輕易回應(yīng)我們的心愿?!?/br> 一種強(qiáng)烈的宿命感從她開始說話,就沖擊著我,她說完的時候,因玄學(xué)應(yīng)驗(yàn)的震撼之下,我突然覺得十分悲涼。 難道我們這些人的所作所為,早就是因緣注定嗎?從我出生,就注定了我會穿越,注定了我會娶李晚鏡,會和他勞燕分飛,注定了我今日會跪在這里嗎? 無論我再怎么掙扎,再怎么逃避,命運(yùn)就是命運(yùn),我始終會被它裹挾著,往已知的前方而去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人生該有多么虛無啊,所有人就像話劇中的人物,早已經(jīng)被規(guī)定了結(jié)局,無論喜怒悲歡,掙扎還是放縱,都只會到達(dá)已定的終點(diǎn)。 那人為什么還要奮斗呢?為什么還要去改變命運(yùn)呢? (一百一十九) 青夏也很吃驚,她問道:“圣上,恕妾愚鈍,接引者是什么?” 皇上沒有說話,她身邊的女人道:“太祖已經(jīng)仙去,想要重返人間,必須有一個活人作為媒介。這個人,必須是太祖的直系后代,必須得是女性。” “但是,太祖當(dāng)年已經(jīng)將姬家所有的女性帶走,只留下男性。故此,太祖的后人中,若父親姓姬,生出的女子隨母姓的同時,也必須保留父姓?!?/br> 皇上打斷了她:“白卿,這些事就留著讓林無霜給她們解釋吧!你認(rèn)為,這兩人中,誰才是接引者呢?” “妾斗膽推測,應(yīng)當(dāng)是姬溦。” “為何?” “姬溦能將此文脫口而出。前些日子京城里有一個轟動的殺人案,白文英的遺女白機(jī)娘一家十二口慘遭殺害。那白機(jī)娘自幼便于姬溦不合,兩人時常斗毆,恐是為此,姬溦才寫了此文抨擊白學(xué)?!?/br> 分明是她單方面的暴力行為,到她嘴里怎么就成了斗毆…… 皇上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揮揮手,便有人將我們帶了出去,在房外等候,似乎她們要商議一通。 在外面的時候,青夏忽然抓緊了我的手,低聲卻滿含怒意地斥責(zé)我:“你為何要來?!那篇文明明就是我寫的!” 我道:“你在發(fā)什么瘋,替我頂罪很開心嗎?” “胡說!”她的指甲掐進(jìn)了我的手中,聲音也帶上了哭腔:“jiejie,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再說話,她沉默了很久,突然道:“母親又打你了?” 我一驚,摸了摸自己的臉,點(diǎn)點(diǎn)頭。 “不要再惹她生氣了……有些時候,順著她一些,作為女兒,我們也要體諒她,她也很難?!?/br> 我道:“你就是太懂事了,她們才永遠(yuǎn)忽視你,你知道什么叫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嗎?” 她道:“我不知道?!?/br> 我道:“如果你能多哭一哭,李晚鏡說不定早就成了你的夫人。” 她輕笑,又仿佛是在自嘲:“一個大女子哪能如此脆弱?女兒有淚不輕彈,更何況是在男人面前?如果要靠著眼淚換來愛情,那這種愛情,我寧可不要?!?/br> 我想起永遠(yuǎn)在我面前哭泣的李晚鏡,嘆道:“你和李晚鏡真是完全不一樣的人?!?/br> 她道:“怎么會?李晚鏡他……我從未見過他落淚,他是我見過最堅強(qiáng)的男子?!?/br> 我失笑,可能我們說的不是一個人吧,青夏眼中的李晚鏡,和我眼中的李晚鏡,簡直天差地別。 (一百二十) 我們在外邊等了很久,中年女人走了出來,看了我們一眼,道:“二位,圣上龍體困乏,今日要休息了。請先隨我來,明日再議此事?!?/br> 我很奇怪,特別奇怪,但沒感覺出來究竟是哪里奇怪。 我思索了一路,快被中年女人帶到住處的時候,我抬頭看了一眼青夏,她也同樣疑惑:皇帝搞這么一出緩兵之計是想干什么? 我們被安置在一處偏殿中,來人還特意將我與青夏分開了,一人一個房間。 皇宮中的夜非常安靜,非常冰冷。到處都是青石板和高墻,連樹都是一棵一棵孤零零地長著的。 我躺在冰冷的屋里,思緒萬千,始終無法入睡,忽然有人捂住了我的嘴。 我一驚,冷汗爬了上來,“噓,jiejie,不要出聲。” 竟然是青夏,她松開我,我小聲道:“你來這干什么?” 她拽著我的胳膊將我一把背起,壓低了聲音:“此事有蹊蹺。我聽見了將士在外面列隊的聲音,恐怕這里已經(jīng)被包圍了。我們需要立刻逃出去?!?/br> 說著,她解下自己的腰帶,將我們的腰牢牢捆在一起,推開窗,看了看外邊,飛快地跑出去,緊接著一躍跳上了房頂。 我從來不知道青夏的功夫這么好,她帶著我,就像武俠小說里會飛檐走壁的人一樣,輕輕越過房頂和樹梢,就連腳尖踩地的腳步聲都很輕盈。 我緊緊地抱著她,我們跑得飛快,跳躍時溫暖的夜風(fēng)從耳邊呼呼刮過,落地時她的頭發(fā)會打在我臉上,飛起時我的頭發(fā)也在風(fēng)中搖擺。 明明是非常危險的行為,我卻一點(diǎn)也不感覺害怕。 最后的一躍,皇宮的城墻太高,青夏又背著我,異常吃力,但還是堪堪抓住了墻沿,順利地爬了上去。 站在整個京城的最高處,青夏和我一起看了眼這難得一見的萬家燈火,隨即從高高的墻上一躍而下。 (一百二十一) 離開皇宮后,青夏才對我說:“看她們的反應(yīng),我們之間有太祖現(xiàn)世的接引者,絕對不是今天才知道的。不管接引者是我們之間的誰,都該把我們兩個保護(hù)起來才對。去年我去邊疆打仗,九死一生,圣上不怕我就是接引者卻死在外邊嗎?” 我道:“你說得很對,我也覺得奇怪。她們肯定有什么瞞著我們,說不定她們根本就不希望太祖現(xiàn)世,或是要拿接引者做什么儀式。今日這一出,恐怕就是神祭司為了分辨出誰是接引者設(shè)的局?!?/br> 青夏道:“我也很懷疑,姒帝真的僅僅是為了太祖現(xiàn)世一事就殺死了八族的族長嗎?姜即位后,當(dāng)年參與開國的九族,除去姒、姜,剩余的七族里,如今還能找到幾個?我聽說姚族更是滿門被殺,這其中一定有別的秘密。jiejie必須逃出去?!?/br> 我急忙道:“怎么只有我?你呢?” 青夏道:“我不能離開。jiejie,我們兩個要是都不見了,林家會完的,母親父親也會完的!” “那為什么是你留下?” “我有武功,可以自保。我們先回家,跟母親商議此事。她一定會給出個辦法的!” 我們回到家時,母親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但沒想到我會和青夏同時出現(xiàn),非常吃驚,又甩了我一巴掌。 我的臉火辣辣地疼,但一句話也不敢說,青夏跪在地上,把在御書房的事情一字一句都對母親說了。 她聽完已是全身脫力,直接倒在了身后的高椅之上。無論我們說什么,問什么,她都一言不發(fā)。 過了很久,她站起身,臉色已是慘白:“林微雨,你在這跪著反省,林青夏,你隨我來?!?/br> 我驚恐地看著青夏,青夏起身跟著母親進(jìn)了里屋。 直到后半夜,我已經(jīng)困得快要昏厥過去,她們出來時,我的腿都跪麻了。母親先出來,臉色陰晴不定,青夏后出來,臉上的表情我更是看不明白。 她們似乎都哭過了,但是臉上又毫無淚痕。 “林微雨。”母親叫了我的名字。 我立刻應(yīng)道:“在?!?/br> “你休棄了李晚鏡,給林家?guī)砹司薮鬅o比的麻煩。此事因你而起,只要你還在家里一天,李家對林家的報復(fù)就不會停止,只有你離開這里,林家才能有好日子過。” “你不是一直不愿意繼承家業(yè),想讓青夏繼承爵位嗎?也好,我想清楚了,這些年,你玩物喪志,無所作為,根本比不上青夏,林家交到她手上,我也放心?!?/br> 我瞪大了眼睛,只聽母親道:“一家無二主。林微雨,趁著天色未亮,我為你準(zhǔn)備了馬車和些許盤纏,速速離開京城吧!江陵那里有我一位老朋友,你帶著信物,去投奔他,從此不要再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