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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在側(cè) 第5節(jié)

    丫環(huán)用托盤捧了碗湯來,跪在床前,鐘秀娥一邊喂女兒一邊說:“虧你還記得他們,他們昨晚連夜入宮,好不容易辦好了事,回來見你這個樣子,嚇了好大一跳!你可真是長能耐了!對了,旨意已經(jīng)定了,你外婆和表哥為你求來了縣主的封號,一定要記得謝他們,要孝敬外婆。”

    縣主這封號,在皇室里不大排得上號,看起來跟批發(fā)甩賣似的,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到的。確實是需要情面的。

    公孫佳點點頭:“我明白的。這回外婆耗費人情了。”

    鐘秀娥嘆了一口氣:“也不算過份。咱們?yōu)楸菹鲁隽诉@么些年的力,他本來就該保下你的?!?/br>
    “家里旁的人呢?”

    “都好,都好,前面還有單先生幫忙照看著。”

    “榮校尉呢?以后都讓他給咱們安排守夜吧,不然我睡不安穩(wěn)。阿爹在世的時候,就很信任他?!?/br>
    鐘秀娥放下碗,揮開丫環(huán),戳戳女兒的額頭:“還用你提醒?昨天他要不回來,我?guī)缀跻韬隽?!哼!家里有事就把他給排擠出去了,當(dāng)誰是傻子么?等我閑下來,看我饒了誰去!”

    “娘,別有什么都說出來?!?/br>
    “你長大了,能教訓(xùn)你娘了。還有你!給我老實些,少添亂!”

    公孫佳閉嘴了,她家長輩都是這樣的脾氣,當(dāng)然,她們本也不必有太多的忌諱。這時鐘源又來了:“旨意快到前門了,快!是東宮親自來致奠宣旨!”

    公孫佳只來得及說一句:“表哥辛苦了?!北惚凰麄儝兜角懊?。

    東宮太子章熙親至,連同他的兩個年長的兒子,長子是太子妃所出,年紀(jì)比鐘源還要略長一歲。父子三人同來,給足了公孫昂這死后的面子。章熙兩鬢微白,人到中年還未發(fā)福,身材保養(yǎng)得極佳,一舉一動都頗有些儒雅氣度,兩個兒子也都有些青年才俊的味道,這就更令人覺得欣慰了。

    香案擺開,連接了幾道旨意。

    第一道先是安排的公孫昂,給了個謚號“烈”,從此便可稱他“烈侯”了。

    第二道是讓公孫昂附葬,如無意外,日后還會附廟?;实鬯懒酥笈阍峄柿?,神主陪著皇帝入廟受供奉,是極高的榮譽。只是當(dāng)今的皇帝還活著,皇陵還沒建好,這陪葬的倒先埋進(jìn)去了。

    第三道才是給公孫佳的,封做永安縣主。無論是公孫佳還是鐘家都不在乎封戶俸祿的多少,他們不缺這個,但是需要一個品級封誥來撐場面。如今旨意下來了,所有人都放下了心中的一件大事。

    公孫昂生前的舊部們也是一臉的激動,個個對皇帝的英明感激涕零,望向太子的目光也頗為親近。

    章熙目光掃過這些人,心中暗暗滿意。他喜歡有情有義的人,今天一大早,這些人瘋了一樣彈劾陳亞,這讓太子很滿意。

    宣完旨,公孫佳接了旨意,鐘秀娥就讓人傳下去,將這幾軸圣旨供奉到府里專司放置這些旨意手詔等的地方。章熙向姑姑等人問過好,低頭看公孫佳,只見小姑娘眼睛紅紅的,整個人蒼白單薄搖搖欲墜,心里很是感傷,柔聲道:“好孩子,你往后的日子還長,以后有我們。”

    公孫佳先是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個禮,起直身的時候嘴唇仍在顫抖,眼淚也抖了下來:“我給長輩們添了煩惱。”

    章熙道:“小小年紀(jì),多思多慮不好,要好好吃飯好好長個兒才好?!?/br>
    章熙做事向來周到,拈了香,又與鐘家人好好說了一陣話,臨走前對余澤等人說:“你們都很好?!辈艌A滿地完全了任務(wù)。沒有人惹事,也沒有人拌嘴,更沒有人落他的面子。正相反,所有人都做臉,與昨天那一天雞毛儼然是兩個世界。

    送走章熙,鐘秀娥就要安排女兒到后面休息。公孫佳卻先到余澤等人面前深深一禮,余澤等人連說:“使不得!”公孫佳微微頷首,才被兩個丫環(huán)一左一右架回房去。

    鐘源覷了個空兒,也跟著到了后面。

    ~~~~~~~~~~~~~~~

    公孫佳走了幾步,抬眼看到榮校尉還跟著。到了房門外,榮校尉一按刀,又要守門。公孫佳道:“你也進(jìn)來?!?/br>
    她回房之后且不忙著躺下休息,先邀了鐘源到榻上對坐,讓人給榮校尉搬了張椅子。鐘源往桌上看了一眼:“恭喜meimei?!弊郎戏胖翘卓h主的正式行頭,鐘源見慣了這些東西,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

    公孫佳頭痛欲裂,硬撐著說:“祖輩父輩的蔭佑,是你們心疼我?!?/br>
    鐘源道:“是你該得的?!?/br>
    公孫佳笑得很勉強:“咱們關(guān)起門來就甭說客套話啦。有一件事兒得跟你們商量,昨天我跟表哥在府里行走,后來榮校尉又回來,竟無人發(fā)現(xiàn)?這是你們的本事高,還是守夜的人懈怠了?又或者他們看在眼里不說?”

    她從房間溜出去,丫環(huán)看到了不吱聲,那是她的本事。如果丫環(huán)沒發(fā)現(xiàn)她丟了,那就是重大事故了。此事不可不防。

    鐘源跟過來是想勸表妹休息的,聽了這話也顧不上說什么身體,表情嚴(yán)肅了起來:“怪不得你一定要榮校尉跟隨呢。”

    榮校尉道:“放心。”

    公孫佳道:“對你,我當(dāng)然是放心的,他們這會兒應(yīng)該也老實了。不過先說出來你們心里有個數(shù),外面的事,我現(xiàn)在只能相信你們兩個了。”

    鐘源道:“這些有我們。你昨天……”

    “差不多了,有事也是以后的事了,至少能安安穩(wěn)穩(wěn)把我爹的后事給辦了。表哥,你昨天……”

    鐘源臉上閃過一絲狼狽來,昨天他也是下了力氣的,跑到太子岳父那里一通哭,還撒嬌了,末了叫了人家一聲:“爹。”將太子感動得也哭了,對他說:“你爹走了以后,我要把你接過來撫養(yǎng),你阿翁和你娘都不答應(yīng)!我哪里就會慣壞你了?我看你也慣不壞的。我拗不過他們,將你交給了公孫昂,他既將你教養(yǎng)得不錯,咱們也要還他這份情。”

    清清喉嚨,鐘源板起臉:“有我呢,你別問?!?/br>
    “外婆沒累著吧?我還沒得空跟外婆說句話呢,你上頭去的時候幫我說?!?/br>
    “她都明白的。這一回你可以放心了吧?如今榮校尉也回來了,你可以放心呆在府里了吧?”

    “陳亞還活著呢?”

    “又cao心起來了,不日會有旨意的,他以后翻不了身!”

    公孫佳想了想,道:“我發(fā)送了阿爹,也就沒什么要緊事了。照往年慣例,年前見一見管事,或者往莊子上走一趟——這個要你幫我跟我娘說。旁的沒有了?!?/br>
    鐘源算了一下,年前見管事這事兒,怎么也得排到半個月后了,那會兒公孫佳這一場病應(yīng)該也有些起色了,便一口答應(yīng):“只要御醫(yī)說你沒事,我就幫你說去。咱們講好的,事情一了,你就安你昨夜可把大家嚇壞了,姑姑都哭了?!?/br>
    “那她今天還兇我?!?/br>
    鐘源瞪她,公孫佳吐吐舌頭:“你得閑了來看看我,別讓我太悶了?!?/br>
    “就你事多,我記下啦?!?/br>
    “阿姜,幫我送送表哥?!?/br>
    叫阿姜的丫環(huán)腳步輕盈地上前,將鐘源引了出去。榮校尉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倒退兩步,手指捻了一捻。

    公孫佳道:“有一件事,你近前來說?!?/br>
    榮校尉低著頭,在公孫佳面前站定,公孫佳道:“你的那些人手,都還好用嗎?”

    榮校尉點了點頭,問道:“是?!?/br>
    軍中本有斥侯、打仗也好用細(xì)作,公孫昂對這兩個職業(yè)的業(yè)務(wù)范圍進(jìn)行了拓展,在不少地方都灑了眼線。榮校尉是公孫昂信得過的人,口又嚴(yán),其實承擔(dān)著刺探消息的任務(wù),消息靈通得緊。

    公孫佳年紀(jì)不大,公孫昂倉促之間只來得及給女兒一個簡要的交代,交接是絕談不上的。公孫佳只能自己摸索:“以前是你在管,以后你還管起來。不過,阿爹走了,有些事情不能像以前那樣自在了?!?/br>
    榮校尉道:“已經(jīng)讓他們蜇伏起來了,閑棋冷子,等您需要的時候再啟用。名冊……將軍在世的時候有一份,少主人看過沒有?最好找出來?!?/br>
    “都在我這里了。一應(yīng)花費,還照舊走賬?!?/br>
    榮校尉道:“是。”

    “他們閑了,你還不能閑,重篩一遍,這些人不能反水。設(shè)若叫人知道了,于阿爹名聲有損。”

    “是?!?/br>
    “每天的邸報和朝廷上的事兒,都給我遞一份來。”

    “是。”

    “你先辛苦一陣子,我自有安排?!?/br>
    “是?!?/br>
    公孫佳道:“你再幫我跑一趟,請單先生代我寫個謝表。還有一件事,你幫我給單先生傳個話,附耳過來?!?/br>
    榮校尉向來話不多,也不愛發(fā)問,從跟著公孫昂起就是這個樣子,如今換了公孫佳他也還與原來一樣,領(lǐng)了命就去找單良。只在出去前多說了一句:“保重?!?/br>
    公孫佳這才對丫環(huán)招手,想叫她們扶自己去床上歇著。手抬到一半,便無力地垂了下來,將丫環(huán)嚇了一跳,慌忙將她扶到了床上。

    阿姜送鐘源回來,嗔道:“就把自己累成這樣了?!笨此е^,問道:“不舒服嗎?”

    “有點疼,可能是喝酒吹風(fēng)了?!?/br>
    “我去請御醫(yī)?!?/br>
    “不用!讓我娘知道了吵起來我更得頭疼了,你給我揉揉?!?/br>
    麻利地將公孫佳安置好,阿姜單膝跪在床沿上,慢慢給她揉腦袋。

    公孫佳問道:“阿姜,有人來過嗎?”

    阿姜道:“我守得死死的,沒人,咱們房里的東西也沒人翻動?!庇值吐曊f:“小院兒里那幾個,都盯好了,夫人也派了人去,沒叫她們冒頭,也沒有什么異動?!?/br>
    公孫佳道:“知道了。”

    “那,歇著?”

    公孫佳道:“榮校尉還沒回來,我再等等,你給我念兩頁書吧?!?/br>
    阿姜取了本書,坐在床邊沒念兩行,榮校尉就回來了,道:“單先生說請少主人放心,他都會準(zhǔn)備好的。部曲、奴婢的名冊過兩天也送過來。單先生也說,守衛(wèi)的事情要更上心。他提醒少主人,做事前還是要說服夫人的。”

    公孫佳點點頭:“知道了,這幾天還要你多辛苦些,等小林回來,咱們再從頭捋一遍?!?/br>
    “是。”

    公孫佳再也不想硬撐了,利索地閉上了眼睛。

    ~~~~~~~~~~~~

    此后,公孫佳只管養(yǎng)病,第二天退了燒也沒有更多需要她cao心的事了。她就窩在房里,看單良派人送過來的名冊。到了送殯的日子,她先是扶棺走一段,出了城門就上車,到了荒涼的葬地才下車來,看著人們將棺材掩埋。

    回家過了頭七,拆了靈棚,送親友等等,都不用她cao心。一切恢復(fù)了平靜,鐘家人也各自回家,公孫佳余事不問,一場風(fēng)寒熬了過去,頭也再時常疼痛了。

    好事接二連三,榮校尉口中的“小林”也回來了,正在回說:“事已辦妥,讓他們都蜇伏下來,信得過的都留著,不合適的也收回了,他們那里半點把柄也沒留下,縱使反水也沒有半點證據(jù)能牽扯到咱們?!?/br>
    公孫佳笑道:“這下好了,我的心事去了一半兒,接下來就是要怎么跟阿娘講,我要見一見家將、管事們了。你們說,請表哥做說客可好?”

    她一向不大愛說心事,今天難得心情好,多問了兩句。榮校尉才說:“少主人自己說,不成再請安國公?!辩娫此白约簰炅藗€安國公,現(xiàn)在由鐘源襲了。

    公孫佳點點頭:“也好……”

    正要讓他們退下,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鬧,不等公孫佳出聲,阿姜已出去了,很快回來:“夫人在打個婢子。”

    公孫佳道:“阿娘這兩天心情越來越壞了,今天這又是怎么了?去勸一下,別打了,怪鬧得慌?!?/br>
    阿姜吞吞吐吐地:“是夫人親自動的手……”

    公孫佳覺得情況不太對,對小林道:“你且退下,一切照舊,有什么支用的到前面庫上去取。榮校尉,與我走一趟吧。”

    她就住在正院隔壁,抬腳就到,卻見鐘秀娥正一手揪著個丫環(huán)的耳朵,另一手往丫環(huán)身上打,噼哩啪啦,聲聲響脆。公孫佳叫了一聲:“阿娘,”輕聲勸道,“誰惹您生氣了?何必自己動手?”

    一句話戳到了鐘秀娥的痛處:“我不自己動手,難道指望你嗎?我能指望得上你嗎?你能讓我指望嗎?”

    話一出口,連正在抽噎討?zhàn)埖难经h(huán)都不敢說話了,所有人都靜靜地看著公孫佳,反應(yīng)快的醒悟過來,又飛快的低下了頭。

    第7章 舊怨

    鐘秀娥的脾氣上來的時候是不管不顧,然而公孫佳天生一副柔軟的長相,你沖她發(fā)完了脾氣,她臉上也沒有著惱的樣子,鐘秀娥自己反而有些訕訕。尷尬過后就更惱,抬手將小丫環(huán)一巴掌打得翻了半個圈兒,又罵:“廢物!都是廢物,哪個都指望不上!男人死了!兒女都是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