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個年輕人領(lǐng)數(shù)十人各持刀棍，將馬車團(tuán)團(tuán)護(hù)住，自己按刀立在車邊。

    容府門房管事才走到車前，急匆匆上前拱手：“不知來的是哪家貴客？有何要事？”

    來的就是公孫佳。

    沒人答話，只管干他們的活。最忙的是張禾，指揮著手下的人：“主人有令，不動無辜的人。照準(zhǔn)了姓容的車馬，給我挑出來！”

    容家仆人頓時也站直了，臉也冷了：“閣下好大的威風(fēng)，敢到容家來撒野！”

    張禾伸手將這管事?lián)艿揭贿?，門上其他人見勢不妙，拔腳便往府里去通風(fēng)報信。

    張禾等人將外面守車馬的仆人驅(qū)趕到一處攏住，將容氏族人前來拜會時的車馬攏在另一處。黃喜守著路，只要是容家的車馬，來一個扣一個。端的是秩序井然。

    榮校尉喚一聲：“小林?！?/br>
    小林上前一步，朗聲道：“我家主人請容家家主出來說話！”

    府內(nèi)才冒出個頭的大管事又縮了回去，很快再次出來，奔到車前，態(tài)度很有點(diǎn)不卑不亢的味道：“敢問閣下是哪位？可有名帖？可否請府內(nèi)敘話？”

    小林又問了一句：“主人在家嗎？”

    大管事聲音微冷，聲音也大了起來：“閣下藏頭露尾，點(diǎn)名要見我家太常，天下間豈有這樣的道理？”

    他話說得硬氣，卻是一拳打在了空氣里，還是數(shù)九寒天的冷空氣，沒人搭理。

    街坊鄰居卻因此動了起來，這條街上最頑皮的小郎君已經(jīng)命人架起了梯子爬上自家墻頭看好戲了。

    大管事打也打不過，想罵發(fā)現(xiàn)己方人嘴巴不如對方的多，只得說：“我家主人還未散衙，還請報上名號……”

    “我們等?！?/br>
    大管事退回府里稟報。

    容太常府里，閑居在家的男人坐不住了，到訪的男客也坐不住了，很有幾個踱了出來。容家夫人在內(nèi)宅發(fā)令，把府內(nèi)的男仆聚集起來，堆在門口預(yù)備。

    左鄰右舍都在觀望，各家有些見識的人都攔住了自家人。來者除了最初發(fā)的幾道命令，再不聞一絲人聲，安靜得可怕、行動也利落得嚇人，整個氛圍它就不對！

    念著鄰居情份的人家悄悄派人給容太常送了個消息。

    ~~~~~~~~~~

    容太常六十來歲，是個氣度沉穩(wěn)的老年人。他是紀(jì)四娘的公公，次子與太子做了聯(lián)襟，他這個太常做得挺穩(wěn)。

    本就在回家的路上了，聽到匯報吃了一驚，容太常問道：“究竟是什么人？”

    沒人能夠回答他。

    容太常倒不擔(dān)心，誰又能在這個時候在京城鬧事呢？況且他的隨從也不少。容太常從容地說：“慌什么？回家！”

    很快趕到了街口，管家上前覆命也說不出什么來，倒是容太常看出了幾分端倪，命人去問：“可是烈侯府上？”

    公孫佳確認(rèn)了容太常本尊在此，很干脆地下令：“張禾，動手！”

    張禾擎起了手中的馬刀，手起刀落，身上、臉上濺的滿是血，一匹馬尸首分離倒在地上，馬頭在地上滾了兩下，不動了，染紅了一片地。鮮血的味道彌散開來，容家人又驚又怒，幾乎要說不出話來：“你！”

    容太常命車夫驅(qū)車上前，在車內(nèi)發(fā)話：“縣主這是何意？若有事，不妨請入寒舍慢慢說?！?/br>
    公孫佳垂下眼瞼：“不了，街上的事，街上了?！彼曇粢幌虿桓?，榮校尉給傳了一次話容太常才聽清楚。

    “究竟何事？且慢動手！”

    公孫佳不阻止，張禾就不停手，鮮血的味道沖入鼻腔，張禾有些興奮，馬匹不斷的倒下。

    幾下殺到了容太常的車前，容太常的幼子與幾個親友從府里沖出來圍在了車前，容太常在車?yán)镆膊话驳嘏矂恿艘幌?，?nèi)心天人交戰(zhàn)，他實(shí)在是不知道哪里惹到公孫佳了，小丫頭真不講理！

    “放肆！”就在容太常要出聲認(rèn)慫的時候，好鄰居里出來了一個人。

    此人是正在家休息的李侍中。李侍中因年高，是攜著最得力的孫子七郎李岳同去定襄侯府致奠的，李七郎從自家門上看了一眼，回家稟報。李侍中道：“不要急著出去！”

    聰明人總愛多想，李侍中很是琢磨了一陣。

    決定事態(tài)過了最緊張的節(jié)點(diǎn)就出來打個圓場。豈料一時半會兒沒有緩和的樣子，李侍中不得不出面。

    一乘肩輿將老人家抬了出來，容太常也從車?yán)锵聛砹耍瑑扇嘶ハ鄦柡?，都看向公孫佳的馬車。李岳明白祖父心意，上前朗聲問道：“不知車上是哪位？還請移步敘話。”

    車窗掩得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停了一下，厚厚的簾子才慢慢撩開了一半，露出一張猶帶稚氣的臉來。李岳訝然：“可是縣主？”

    “李郎君。”

    “縣主所謂何來？”

    張禾還在砍殺，血腥味越來越重，公孫佳似乎一無所覺：“大冷的天，侍中何必出來？不干他的事的?！?/br>
    李岳道：“還是有點(diǎn)干系的，縣主當(dāng)街辦這樣的事情，恐怕不妥。不知令堂……”

    “只有我。至于當(dāng)街，街上的事、街上了，反正不是我起的頭。請李郎君給侍中帶句話，請他老人家回家吧?！?/br>
    李岳深深一禮，回去如此這般一講。

    容家幼子就笑了，揚(yáng)聲譏諷：“鐘郡王這是什么意思？有事只管與我們講，何必派個姑娘出來？這是瞧不起誰？”

    李侍中斥道：“慎言！”

    容太常心道：難道真是鐘郡王做局？那我也不能露怯，她一個小女孩兒，又能耐我何？李侍中出來了，旁的鄰居也三三兩兩陸續(xù)的過來“勸解”，他也漸漸有了底氣，抬腳屈尊到了公孫佳的馬車前：“縣主未免欺人太甚！”

    公孫佳道：“來了？”往窗外做了個手勢。

    張禾帶著兩個親隨，擎長刀到了容太常車前，又是手起刀落，他已經(jīng)半個身子被鮮浸透了。李侍中的半截衣角染了血，以帕掩鼻，臉色沉了下來。

    公孫佳食指朝下點(diǎn)了點(diǎn)。

    薛維帶人敲起鑼來，鑼聲堂堂，二十個軍士的嗓門更大：“容氏子媳，好生威風(fēng)，踢寡婦門、刨絕戶墳。”

    容太常上回見人這么撒潑還是在定襄侯府的喪禮上，公孫家往陳家送紙錢！

    還真是他們鐘家的風(fēng)格！夠粗俗，也夠會惡心人！

    李侍中聽了這一通鑼，當(dāng)機(jī)立斷：“這便不好管了，走！”才湊上來要勸和的人也準(zhǔn)備走，卻發(fā)現(xiàn)走不了了！

    一陣馬蹄聲傳來，繼而一聲宏亮的斷喝：“這是做什么？住手！”

    ~~~~~~~~~~~~~

    公孫佳從車?yán)锵聛砹恕獊淼氖侵炜ね?。這位與鐘祥是兒女親家，公孫佳三舅母的親爹。

    公孫佳乖巧地叫了一聲：“朱翁翁?！?/br>
    朱郡王跳下馬，韁繩往隨從懷里一扔：“藥王啊，這個天你出來干嘛呀？怎么不在家里歇著呀。”

    他是真的擔(dān)心，公孫佳裹著著大斗篷也顯得極單薄，一身白，唯一的彩色是右腕上若隱若現(xiàn)的一串殷紅的數(shù)珠，被這點(diǎn)奪目的顏色一襯，更顯得她這個人虛無縹緲，仿佛隨時會被風(fēng)吹飛了不回來。

    朱郡王詢問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慈祥：“你這是干什么呢？”

    他與鐘家是姻親，姻親與別人發(fā)生了糾紛，誰不偏幫誰是狗！

    朱郡王說話慈祥辦事卻不含糊：“這是兩軍陣前罵陣用的，你帶過來做什么？虧得我路過，不然又要闖禍吧？”

    公孫佳道：“您路過這里？不順路吧？”

    “我不能有應(yīng)酬嗎？你怎么回事？快收了！”

    鑼聲確實(shí)太吵，公孫佳也有點(diǎn)受不了，做了個手勢，場面立場安靜了。公孫佳對鐘郡王道：“您都聽到了，容太常的兒媳婦當(dāng)街咒我，還罵我娘?！?/br>
    朱郡王毫不遲疑地：“紀(jì)家那個老四？”

    “嗯?！?/br>
    容太常知道自己不全占理了，見縫插針：“還請二位入府?dāng)⒃??！?/br>
    不斷有容氏親族趕來，他們的座駕不斷被攔截。馬嘶繼續(xù)，又是兩匹馬被斬首，上前阻止的容府家丁也被黃喜帶人一頓臭揍按住了。

    容太常清清喉嚨、正正衣冠：“縣主只要發(fā)個帖子來，我自會有個交待。如今弄到這樣，有辱斯文?！?/br>
    “府上兒媳婦不是發(fā)帖子來罵的，我也不是斯文人。街上事、街上了，你站好了，看著，咱們把這樁街上的公案了結(jié)?！彼缓巴?，張禾等人就繼續(xù)砍，殺得血流滿地。只砍馬，不砍人。

    朱郡王看天看地，不肯看容太常求救的眼神。

    李侍中想溜，老狐貍已經(jīng)后悔了，他懷疑朱郡王是特意來保駕護(hù)航的。那事情就麻煩了，李侍中一點(diǎn)也不想沾，他想走。有人偏不讓他走！

    容太常的幼子平素嬌縱了些，看公孫佳的第一眼，還有些憐香惜玉的想法。這份不忍之心沒有能夠撐到最后，父親屢次好言相勸對方都不領(lǐng)情，他跳了起來。

    “鐘郡王就是這樣的家教嗎？”

    公孫佳問容太常：“這是你的想法？你容家的媳婦兒羞辱我公孫家的主母，與旁人無關(guān)。我姓公孫，你姓容，我只找你算賬。你兒媳婦為你家里生兒育女，你不會連這點(diǎn)代價也不肯為她負(fù)吧？”

    容太常一噎。

    張禾一身的血，提刀來抱拳復(fù)命：“主子，殺完了。”

    公孫佳點(diǎn)點(diǎn)頭，續(xù)道：“至于家母，我不管她在娘家有過什么事，進(jìn)了公孫家的門，她這把牌我公孫家接了。她有什么事，我公孫家擔(dān)著。牌打輸了，我認(rèn)賠，輪不到別人家的媳婦把手伸進(jìn)我家房里，詛咒我短命，嘲諷我母親在公孫家呆不住?！?/br>
    原來說的是這個，原話一定更難聽！朱郡王的臉色也很糟糕，他想起了一段往事，怒道：“這娘們的臭嘴真是賤！”

    李侍中被迫旁聽，幾次想要打斷，都被朱郡王一把攥住，疼得話也說不出來，跑也跑不掉，知道這回被朱郡王坑了。被近聽完公孫佳的話：“就算家母要離開，也輪不到你家的兒媳婦關(guān)心，那位的舌頭能掃地了。”

    容太常竟繃住了，說：“我一定好好教訓(xùn)她！明日親自登門謝罪?！?/br>
    “府上家教與我無關(guān)，教訓(xùn)也好，縱容也罷，誰家的人惹到我，我只管與主人家算賬?！?/br>
    合該巧了，紀(jì)氏此時從娘家回來了。她今天心情不錯，馬車轉(zhuǎn)過牌坊，隨從還在驅(qū)趕人群。車夫看到張禾一身血，拽住了韁繩，避開他往路的另一邊貼去。

    朱郡王站在公孫佳背后，意思意思地說了一句：“哎，這個你給我收著點(diǎn)兒?！?/br>
    公孫佳看了薛維一眼，薛維猛地抽出了腰間佩刀，一刀斬下！

    紀(jì)氏坐駕被沒了頭的馬拉著沖了老遠(yuǎn)，繼而撞到了一邊的墻上，摔了個七昏八素。被從車廂里救出來的時候，人還是暈的。

    容太常喝道：“還不將她押上來賠禮？”

    公孫佳道：“我說不用，就不用。今天的事在我這兒翻篇了，你翻不翻，隨意。府上錦繡文章，我等著?！?/br>
    容太常道：“不敢。”

    “您做初一，我做十五，有什么事我只找當(dāng)家人。告辭?！?/br>
    朱郡王見她要走，肚里已經(jīng)有了主意，還要裝模作樣地感嘆一句：“可惜了這些好馬?！?/br>
    公孫佳想了一下，緩步走到一具馬尸前，褪下數(shù)珠、合上眼睛，一顆一顆地捻著，口里念念有詞，緩緩誦唱《往生經(jīng)》。場面很是詭異，朱郡王這般血海里殺出來的人都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公孫佳誦了兩段，套好數(shù)珠，提起裙擺走到了朱郡王面前：“它們會投個好胎的。我回家啦，您也接著吃酒去吧?！?/br>
    她說到做到，扶著丫環(huán)的手登上車，頭也不回的走了。

    朱郡王目瞪口呆：“現(xiàn)在的孩子，都這樣啦？老李，跟我吃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