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側(cè) 第21節(jié)
此外還有一個約了要登門拜訪的容公子,此人也不能輕慢了。公孫佳踱進書房內(nèi)室, 打開一只書柜笨重的柜門。里面擺了幾排冊子,指尖在書脊上游走, 數(shù)了數(shù), 從第九本開始,抽出一本看看封皮,抽到第十本拿到了桌前慢慢翻看。 公孫佳翻到了容逸這一頁。冊子記了容逸的生辰, 父母,排行之類,算一算,他今年才及冠。又從抽屜里出了榮校尉最新交上的的另一張紙, 信息就更多一些。容逸,在他那個大家族里排到十九, 人稱十九郎,也是一代俊材,是很多人看好的未來的文臣領(lǐng)袖。榮校尉細心, 還給附了一首容逸最近的詩作。 公孫佳仔細一讀,不由搖頭:有這樣的才華,還跟鐘佑霖以文會友?這貨忒損也忒能忍了! 將紙夾到冊子里, 依舊放回柜子里,腦子推演了一下后天如何與容逸商談,重點有幾個。直到偏頭疼又犯了,才小小地吸一口涼氣,準(zhǔn)備睡覺。反正約的是后天,明天還能休息一天。 ~~~~~~~~~~ 不意第二天一早,又多出一件事來。 卻是鐘秀娥心心念念著的一件事——公孫佳有一陣子沒去佛堂上香了!這段時間大家心里都存著事,又分別忙著自己關(guān)心的事,竟把這個給忘了!這是不可以的!鐘秀娥昨天記住了這件事,今天一大早就親自來催公孫佳:“吃過飯就去上香?!?/br> 公孫佳早晨起來頭原本是不疼的,被她一念叨,又覺得有人拿錐子扎她的腦仁兒了。含糊地應(yīng)道:“好吧。” 鐘秀娥的信仰非常靈活,出了不能解決的事就天天燒香念經(jīng)求佛祖保佑,自己能解決的時候就與佛祖一別兩歡不勞佛祖cao心,自認為自己不拿小事麻煩佛祖對佛祖貼心極了。如今看看女兒這身體,不像是自己能解決的樣子,她又想起來燒香了。 公孫佳只得登上肩輿,與她一同到了府邸西北角的小佛堂。 佛堂是為了給公孫佳祈福用的,就在公孫府里西北角劃了一片房子。說是佛堂也有三進建筑,有石雕的燈籠、香爐等等,五臟俱全,且比起某些小廟還更像樣子一點。公孫佳不太愛來這個地方,她既不喜歡檀香的味道,也不喜歡這磕了無數(shù)的頭也沒讓她健康的造像,反正燒再多的香最后生病還是靠灌完了藥自己扛。 公孫昂過世之后,她就更不喜歡這里了。如果相信了神佛,那自己這談不上好的處境、糟糕的健康,難道是被神佛厭棄了嗎? 她是絕不承認自己有一星半點不好的!既然她自己沒錯,那就是別人……別神的錯! 不過,如果過來一趟能夠免去鐘秀娥的念叨,以及未來外婆一家子知道之后更多的念叨,公孫佳還是會選擇勉強跟親娘來燒個香的。 母女二人帶了余盛到小佛堂去。鐘秀娥的意思,一只羊也是趕、兩只羊也是放,外孫子看起來腦子不太好使的樣子,讓他拜拜菩薩看不能把腦子磕開竅。 余盛心情有點激動!漂亮小jiejie! “漂亮小jiejie”元崢早早就起來了。 他對這個暫時棲身之所還挺滿意的,除了昨天那一通嚇唬,再沒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了。 隔壁的兩位師太要做早課,都起得很早,元崢也不敢多睡。爬起來匆匆穿好了淡青色的新裙子,一頭卷發(fā)束在了頭頂,炭盆的火燒得差不多了,木炭只余一點淡白,缸里的水倒是沒有結(jié)冰,洗漱過后,元崢識趣地抱著掃帚掃院子。 冬天落葉早掉得差不多了,來回的人也不多,很容易清掃。 鐘秀娥一群人浩浩蕩蕩趕過來時,元崢已經(jīng)干完活,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早飯,碗都洗好了,正在屋子里踱步。鐘秀娥等人過來動靜不小,元崢吸取了之前的教訓(xùn),絕不往主人家跟前湊。 府里的主人足有兩個月沒過來了佛堂,兩個尼姑昨天接了一個漂亮不像話的小姑娘才嘀咕過,不意今天主人們就來了??磥硪獜拇硕嗍铝耍慌畏鹱婺苕?zhèn)住亂事。兩個尼姑放下手里的經(jīng)卷,出來相迎。 在這家當(dāng)駐家尼姑非常的輕松,他們家主人沒一個對佛學(xué)感興趣的,也沒有一個對佛經(jīng)有深入研究的。公孫昂與鐘秀娥這對夫婦,本身一本經(jīng)都念不全,公孫佳好一點,明顯心不在這上面,但是他們給錢大方! 給錢大方、不檢查課業(yè),哪里去找這樣的東家? 尼姑當(dāng)然也就熱情,支使元崢:“阿方,燒水,煮茶來。” 鐘秀娥道:“不了,才吃過飯,來上炷香?!?/br> “夫人這邊請,貧尼今早才供奉完,佛很歡喜?!闭f著便又去取香。 公孫佳慢吞吞地從肩輿上下來,把手放到手爐上暖著,實在也挑不出毛病來。 這兩個尼姑能在公孫佳手里留下來,自然是因為她們毫無進取之心,純粹安心在公孫家養(yǎng)老,做一天尼姑念一天經(jīng)。說取香就取香,也不趁機推銷點別的高檔檀香,好讓主人家多掏錢。 一行人往正殿去,迎面遇到元崢提著一把鐵壺過來。鐘秀娥說“不用”,他還是跑去裝了一壺水來燒,萬一上完香再想喝茶呢?準(zhǔn)備了可以不用,想要的時候沒有準(zhǔn)備才要命。 元崢一張臉洗得干干凈凈,頭發(fā)扎在頂心,將整張臉都露了出來,那是一種清清爽爽的嬌媚。李mama皺了皺眉頭,下意識想說話,突然想到:害!這里又沒個爺們來看她,我瞎cao什么心? 還是有的,比如余盛,看著漂亮像個洋娃娃似的小jiejie,什么佛祖,什么香火,都忘了。 鐘秀娥一挑眉,點點頭:“還算干凈,怎么只有根頭繩?藥王不是說收了她在咱家么?新年也給先給她點首飾。” 李mama答應(yīng)了下來。 公孫佳看到元崢,腳下沒停,順口說:“嗯,她就在咱們家了,我讓人把她從二舅母那里轉(zhuǎn)過來。公主府那邊手也忒快了,已經(jīng)給她上了名冊。人掛在他們那兒,不太好?!?/br> 余盛跳了起來:“怎么能這么干呢?”畢竟不是真的五歲,這種上了名冊的意思他還是明白的,這就是當(dāng)奴婢了唄。那怎么可以呢?身邊這些仆人的服務(wù)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眼前這個他卻接受不了。 仗著金大腿是個魔改瑪麗蘇的傻白甜人設(shè),余盛抱起金大腿撒嬌:“阿姨,小jiejie好好的,干嘛要她做奴婢呀?” 一句話說的,把他的保姆嚇了一跳,蹲下身來努力將他從公孫佳的腿上摘下來:“小郎君,小祖宗,你就少說兩句吧,別給人家小娘子添麻煩了行不行?” 余盛晃著公孫佳的腿說:“我在幫她。阿姨~阿姨~” 保姆愁得要命,要怎么跟個五歲的娃娃講“她長成這樣一張臉,又是個尋常出身,沒個主兒護著,她就慘了你懂不懂?你幫她惹主人生氣,倒霉的是她!”只好努力把這位祖宗往回拖。 公孫佳被外甥抱住了腿定在當(dāng)?shù)兀瑩u搖頭,問元崢:“你怎么說呀?” 元崢放下鐵壺跪了下來:“我愿意。”他更想把這個小子的嘴巴堵上,他現(xiàn)在只求一切冷下來,方便他跑路,一點多余的事情都不想發(fā)生。 余盛有點崩潰:“你怎么能這樣呢?” 鐘秀娥親自出手,薅起來外孫:“要不是在佛堂,我現(xiàn)在就打斷你的狗腿。” 公孫佳道:“好啦,已經(jīng)站了很久了,進去吧。” 余盛目瞪口呆,渾渾噩噩地被提正殿里燒香、禮佛。鐘秀娥覺得余盛有毛病,硬押著他多叩了九個頭,一邊念著:“讓他變得聰明點,別讓他娘為他cao心?!?/br> 余盛受到了極大的打擊,等大家出了小佛堂,他還在琢磨,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是該先找小姨媽聊聊,還是先找小jiejie問問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呢? ~~~~~~~~~~~~~~ “小jiejie”有什么苦衷? 元崢自己的心理壓力并不大,外人看來,他背負著血海深仇,但是他自己知道,一點也不想為王氏、元氏告什么狀、報什么仇。 從小就被元家人搓磨,看他最不順眼的是本該慈祥的“祖母”,“祖母”姓王,“祖母”希望父親娶的人也姓王。除了他親爹,全家人,包括大部分的仆人,看在姓王的面子上,也要苛薄他兩句。 王氏、元氏,死掉就死掉好了!他們死掉了才不會欺負人!他們待他也沒有什么親情,他對他們也一樣。元家子孫滿堂的時候,他就是個“野種”,全家死絕的時候他就成了老砍頭口中的“嫡系血脈”,當(dāng)他是什么? 元崢知道,這些人哪怕是死了,也不會想承認他和他娘的,既然如此,大家還裝什么一家人? 他才不要“告御狀”、“鳴冤”,他只要好好長大,手刃害死父親的仇人就好! 什么入了名冊,要做奴婢之類的,日后都是可以商量的,只有身份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想暴露。他愿做父母的“孝子”,卻不想做“祖父母”的“賢孫”。 就因為這些,他極不愿意張揚自己的姓名,承認了“元家子孫”的身份就要拖出來一串祖宗,他不要!所以哪怕隱約知道鐘與紀不對付,抱個大腿能報仇,他在湖陽公主府的時候也沒主動求主人家。求完了,大仇得報,自己每年都要跪著那些人的牌位? 他偏不!他要自己來!所以現(xiàn)在就要瞞住身份,絕不可節(jié)外生枝。 元崢越想越明,眼看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還不錯,決定先在這里養(yǎng)傷,養(yǎng)好了傷再溜走。最后竟安心在小佛堂里住了下來。 余盛也沒能找到他小姨媽好好聊聊。 因為小姨媽不開心,小姨媽自從死了爹,就對禮佛愈發(fā)的不感興趣。今天被親娘按頭去上香,心情可謂糟糕,一糟糕,她的頭疼病徹底的發(fā)作了,轟轟烈烈! 披頭散發(fā)也不管用,按摩也不管用,御醫(yī)過來切了脈,對腦子里的病也沒什么好辦法,只能開點安神的湯藥。公孫佳怕鐘秀娥再胡思亂想,加倍要她禮佛,下令不許說出去。最后發(fā)現(xiàn),往腦袋上扎個頭巾好像管用,收得越緊疼得越輕。 她還要:“再收緊一點?!?/br> 阿姜已經(jīng)不敢下手了:“不能再緊了,臉都勒變色了?!?/br> 公孫佳仰面倚坐在床上,手掌覆住額頭:“勒得緊點好受些。” 阿姜道:“先把藥喝了,一會兒就好了。這就是太費腦子惹來的。” 公孫佳輕笑一聲:“我小時候比現(xiàn)在還弱,也沒見喝這么多的藥,現(xiàn)在我覺得好些了,反而喝得多了?!?/br> 阿姜道:“說得再多,藥還是要喝的。”她照顧公孫佳好幾年了,一些小習(xí)慣是非常熟悉的。一旦她開始抱怨,就是不想喝藥了。 公孫佳一手捏著自己的鼻子,一手從阿姜手里捏過藥碗,甕聲甕氣地說:“你給我念兩頁書?!?/br> 她這個樣子,余盛連門都沒能進就被請走了,急得余盛把漂亮小jiejie先放到一邊,不停的追問:“阿姨到底怎么了?要不要緊?”保姆心道:知道關(guān)心長輩是好事,總比見天問個妖艷的奴婢好。 保姆自己也有兒女,對“阿方”不免多一點憐憫之意。更兼如果不能把余盛給勸好,以后小郎君惹了什么禍,最先受罰的還是她們這些跟著的人。想了一下,決定把大概能說的跟余盛好好念叨念叨。比如眼下,最好就不要再為“阿方”出頭了。不管想干什么,余盛現(xiàn)在第一要務(wù)是陪外婆、阿姨開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話起了點作用,余盛著實安靜了下來。鐘秀娥見狀,認為拜佛是有效果的。禮佛的次日,她又揪著余盛去磕頭了,反正她也不想見姓容的。這一回元崢學(xué)聰明了,打死都不出來。余盛也不敢問,心里想著小姨媽和小jiejie,跪在蒲團上愣神兒。 鐘秀娥和尼姑都說:“這是有佛緣?!辩娦愣痣y得想聽尼姑講經(jīng),尼姑心里并不愿意講經(jīng),也只好拿些經(jīng)書來敷衍。講的無心,聽的倒有心但是聽不大懂,最后就都無心了,一群人和諧地在佛堂門口曬起了太陽。 ~~~~~~~~~~~~~ 鐘秀娥聽經(jīng)的時候,府門外,容逸帶著兩個仆人,輕裝便服地來了。 一到公孫府門前,容逸先下馬,眉頭微皺。上次來公孫府還是吊唁的時候,彼時車水馬龍,竟是最后一場熱鬧。如今門前連爬過只螞蟻都能看得出來,可以說是干凈整潔,也可以說是冷清。 仆人上前敲門遞帖子,容逸卻發(fā)現(xiàn)這府里的秩序依然不錯。有人來迎,請他進府,門上管事引了一段路,單良就來接了他。容逸知道這位的份量,頷首道:“不想先生親自出來了?!?/br> 他就知道鐘八郎不可靠!余澤、鐘佑霖兩份情報往案頭一擺,容尚與容逸父子倆一番對比就知道托錯了人。鐘佑霖真就干不成什么正事。今天容逸自己過來,反而覺得輕松。 與單良一路閑談,越走越遠,容逸道:“這……是不是走得太深了?” 單良微笑道:“縣主平日見客不用烈侯的正堂。”將容逸引到一處小花廳里。 容逸步入花廳,眼睛便落在了公孫佳身上。她一身素服,正如宣政坊傳聞的那樣,看起來很纖弱,右腕上一串殷紅的珠子是讓容太常落下心病的裝飾。容逸很難想象,一個這樣的姑娘是怎么對著滿地的鮮血從容誦經(jīng)的。 公孫佳微笑起身:“容郎君。” 她就不像! 容逸不敢大意,單良是個什么樣的人,他心里有數(shù),讓單良這么用心的女孩子,又豈是一般的姑娘?光憑烈侯在世時的賓主情份,恐怕是做不到這一點的。可嘆鐘佑霖回來說了一大堆夸表妹的話,一句也沒落到正題上去。 容逸長揖為禮:“縣主安好?!?/br> “我很好,郎君也好。郎君請坐?!?/br> 容逸留神看公孫佳與單良之間的互動,他們相處的非常自然,單良自動找座位,公孫佳沒有特意去看單良,反而很自然地說:“茶剛煮好?!眴瘟荚u了一句:“今天味正?!?/br> 容逸打量了一下小花廳,公孫佳在這個小花廳里見他倒也不能說輕視他。 小花廳的陳設(shè)或許因為喪事去了一些喜慶的裝飾,內(nèi)里的奢華氣息卻分毫未減。對面墻上掛的是一排四張的山水,乃是本朝名家手筆,畫家雖然沒死,想湊齊這四張也不容易——他被皇帝養(yǎng)做了御用的畫師。 架子上擺的各種器皿或是傳世名器,或是貴重的金玉巧工。連茶具看做工都是名品。喝的茶也是貢茶,品品味道,好像比自家喝的還要強那么一兩分。 物品的擺放搭配在容逸眼中還不夠恰當(dāng),透著暴發(fā)戶的味道,但貴是真的貴、壕是真的壕。容逸對公孫府有了個大概的評語。 容氏詩禮大族,名臣輩出,身家自是豐厚的,但那是指整個家族的財富。若論單個人掌握的資源,容逸甚至不敢說自己的親爹容尚書能調(diào)動比這姑娘更多的人、財、物。 容逸斂神,先拿表面上的理由來說事:“八郎前幾天托我找畫給縣主,畫找到了,他又不得空了。受人之托,就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正巧放假,我便冒昧給縣主送來。八郎真是個好哥哥?!弊詈笠痪湓捤y得說出一點咬牙切齒的味道。什么狗屁表哥?根本對表妹一無所知! 公孫佳道:“八郎心地好。多謝郎君?!?/br> “縣主看看,可還喜歡?” 公孫佳眉梢一跳,她沒有那些清雅的愛好。容逸一進門,她也在觀察容逸,這真是一個豐神俊朗的男子,她能理解為什么鐘佑霖想要結(jié)交容逸了。前朝名畫跟容逸很搭,跟自己就不怎么搭了。 丫環(huán)們上前將畫展開,公孫佳慢吞吞地起身來看,道:“畫是好看,不過我學(xué)問少,看不是很懂,只覺得有股,唔,上好的劍胚的味道?!?/br> 容逸奇道:“這是美人戲蝶,怎么會有兵器的味道呢?” “要鑄成利刃,它是根本,它自己又不是利刃。如今這些畫美人圖的,都帶這么點味,仿佛又比它精致。表哥為我求了這畫來,萬一我當(dāng)它畫得不好束之高閣,就太可惜了?!?/br> 容逸清清嗓子:“縣主懂它,懂它的人把它放到哪里,它都會開心的。遇到不懂它的人,就算日日燒香供著,也未必歡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