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側(cè) 第163節(jié)
張世恩等人帶動的,得是能跑得動的中青年男子,這年齡、性別上又給它卡死了。 鐘佑霖放心了:“那就好辦了?!彼麄冞@支隊伍人數(shù)比反賊要多得多,且補給充足。 趙儉此時也開口了,他說:“恐怕更不妙了。征戰(zhàn)講的是天時地利人和,君侯奉天伐罪,是占了天時,然而反賊是本地土著,地利這一條,被他們占著了。至于人和……”他嘆了口氣,地方官太拉胯了,公孫佳剛才都罵出來了。 與他的憂慮相反,武將一方都摩拳擦掌,郁喜來道:“怕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看君侯的策略就不錯,把這些酸貨都叫了來一圈,君侯就接管了全境!什么人和,不都全搶過來了?” 這就很有鐘氏的風格了,公孫佳與鐘佑霖都露出了笑容,鐘佑霖甚至鼓了一下掌。 公孫佳道:“要做好他們不頂用的準備。來,咱們來看看……” 他們才站到地圖前面,小秋跑了進來,說:“君侯,打聽到了!”她是童子營出身,經(jīng)過榮校尉的手,大部分人都有點收集情報的本事和習慣。小秋有一樣比較有用的本領(lǐng),學方言挺快。這邊打完了仗,那邊她把衣服一換,尾隨著信使跑出去遛了一圈兒,現(xiàn)在來匯報了。 由于時間也比較短,她打聽到的情報不多,其中大部分內(nèi)容都比較淺,但是有一條她認為應該報告:“賊人不是一股,是兩股!” 吳明還有一個比較重要的信息沒有講,就是這地方鬧事兒的,是有兩個比較出名的領(lǐng)頭的,一個是張世恩,另一個叫汪斗,吳明都沒有提這人的名字。 這是一個說不清楚祖宗八代的人,因為一直土里刨食也不怎么識字,只是因為被抽稅、抽丁,三個兄弟都死了,就剩了他一個,他爹因為衙差催稅沒繳夠被抓到縣衙關(guān)起來,一不小心死在里面了。他掄起鋤頭與衙差理論,就是這么寸,一鋤頭掄衙差腦門兒上了,把人打死了。 擱平常也就認命了,可汪家只剩他這一個成年男子了,他要完蛋了,全家婦孺怕不是更要餓死?不如就干起來! 他不識字,只能招呼起同村同姓過不下去的人,再吸引周圍的普通百姓,這就是尋常寇了。被剿滅也會很快,然而,張世恩橫空出世了。他有文化、家世在本地也算富貴,人也有點聲望,汪斗和這一干兄弟被他折服,也就跟著他干了。 只是近來不知道為什么,兩人分成了兩股,卻不是分兵的模樣,像是鬧崩了。具體原因,不明。 公孫佳道:“有趣!” 她與單良交換了一個眼神,大帳里最缺德的兩個人瞬間達成了共識——這里面有文章可做,哪怕不挑撥得他們互相攻訐,也得設(shè)法分而破之。 于是,在釘死四界,將叛軍固定在一個范圍之內(nèi),再消滅之的大方針之內(nèi),“分而破之”又被列上了日程。榮校尉道:“屬下加派人手,盡快偵知原因。” “去吧?!?/br> 然后是接下來己方的行動,郁喜來說:“君侯還是要擇一處城池,據(jù)城而守的……” 討論得很晚,蠟燭又點上了,飯菜也端了上來。軍中禁酒,公孫佳這里的飲食卻是將軍們畢生軍旅中之初見。行軍的時候,生啃干rou條都算好的,急的時候只能揣點冷硬費牙的干餅子,能有大塊的烤rou、燉rou就是好伙食! 公孫佳吃的是羊乳粥。 再看那群公子哥兒,他們好像也沒覺得這有什么不對,這些人跟鐘祥、公孫昂不是一樣的作派了。也不知道將來會怎么樣…… ~~~~~~~~~~~~~~ 縣令趕到大營的時候,公孫佳飯都吃完了,已經(jīng)擺上切好的水果。小銀叉子才叉起來吃了兩塊,小張就來說:“縣令到了,還帶了豬羊果酒?!?/br> 公孫佳放下叉子,擦了擦手,說:“請進來吧。” 她當時話說得狠,拿定主意之后反而溫和了起來。 縣令滿頭大汗,進了大帳當?shù)匾还?,顧不得趕路的辛苦,也顧不得自己的年紀是公孫佳的兩倍,哭著說:“可算把君侯給盼來了!君侯!我們苦呀!” 他又將吳明的話哭了一回,總之,就是他慘。公孫佳很有耐心地聽著,等他哭不動了,才命人將他扶起,讓他坐下。公孫佳覺得這縣令腦子有病,都這節(jié)骨眼上了,還先派個書吏過來,他還不親自來。你才闖了大禍,現(xiàn)在又開始耍心眼兒? 縣令心里打著小鼓,他不認為自己是在耍心眼,這是不得已的策略。鬼知道皇帝為什么要派個女人領(lǐng)兵來救!別說他了,就是全天下的人都算上,幾輩子跟個女將打過交道?他這兒出了事,他更得慎重。在不知道這女將的脾性之前,他不敢貿(mào)然來見的。所以才派了個精明的書吏先探探口風。他勞軍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只等按照吳明傳回來的消息,調(diào)是該怎么迎接。反正,有這些東西打底,他應該不會被刁難。 哪知公孫佳的想法是——我是朝廷派來的,早就移文通知你了,你就給我看這個? 文不對題,難怪到現(xiàn)在還是個縣令! 公孫佳問道:“我要的人呢?” 縣令一懵:“?。咳??哦哦,張氏族人躲出去不少,不過張氏是本地大族,還是有些人留下來的。我……” “收押了嗎?” “我將他們的宅子封了起來,派人看守了,許進不許出?!?/br> 公孫佳突然問:“汪斗呢?” “啊?他……他家沒什么人?!?/br> 公孫佳又問了幾個問題,發(fā)現(xiàn)這縣令有些魂不守舍了,她索性攤牌了:“說吧,你這縣里有多少虧空?”行軍打仗,一部分糧草靠長途運輸,另一些生活的補給也要就地解決。公孫佳不去問書吏,因為書吏這些人老精明了,會編,會騙,是“吏”自有一套暗語話術(shù)。這縣令看起來有點蠢,且是“官”,公孫佳對“官”更熟,更容易看出端倪來。 謝普也是做了二十年官的人,坐在公孫佳的下手,冷著臉看著這縣令出丑。他很生氣,他認為官員應該清正能干,這縣令是給朝廷丟臉!謝普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對公孫佳還是有一點隔閡的心理的,縣令是文官,是“自己人”,公孫佳也“算”自己人,這出身卻是有點暴發(fā)戶。文官在暴發(fā)戶面前出丑,沒有什么比這個更讓人生氣的了。 謝普冷冷地給公孫佳提煉了一下重點,比公孫佳自己說的都準,他說:“就是說,張世恩把你的庫給劫了?你又搜刮了一回民脂民膏?你還怕反的人不夠多嗎?!?。 币擞H命了!謝普自己就是個富貴公子出身,現(xiàn)在快四十歲了,也不大知道人間疾苦,可他有常識! 縣令道:“可是剿匪要錢糧呀!他將能搬得動的都搬走了,等下官回來,已經(jīng)什么都不剩了!” 謝普道:“就是說,縣城不是張世恩攻下的,是他跑了,扔給張世恩的?!?/br> “謝公,不是下官無能,是當時情況緊急呀!” 謝普氣得磨牙。眼前這人,糊弄上峰的文書寫得極好,要是沒有人親自來看一看也就給糊弄過去了。畢竟邏輯自洽,寫的還是真實的事件,只是隱了他自己的無能。 謝普對公孫佳道:“君侯,不能等了!”他建議公孫佳行使臨機專斷的權(quán)利,反正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把這破縣令的權(quán)收回來吧!別讓他再折騰了! 公孫佳卻沒有答應,她現(xiàn)在是領(lǐng)的武職,不是文職!這場仗規(guī)模不大,相對應的,她這個“主帥”的權(quán)柄也就不大,像紀宸那樣看不順眼把地方官給參到罷官的都要被非議,她這兒收了縣令的權(quán)? 公孫佳道:“別說氣話。等這兩天各府人到齊了,再說?!?/br> 縣城,她是不進了的。縣令這熊樣,大軍進了縣城,怕不要挨黑磚!就地扎營,再調(diào)駐軍的校尉過來問敵情吧。地方官是指望不上了。 然而校尉們也都不知道為張世恩和汪斗之間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確實是不在一塊兒了。 第二天,各府駐軍的校尉們到了。他們給公孫佳提供了還算新的情報,比如張、汪二人的核心據(jù)點的方位。有了大致的方位,公孫佳就可以籌劃調(diào)動大軍圍剿了,她心里已有規(guī)劃。 又等了兩天,周邊四府的知府們沒命地趕了過來。起初,他們趕路是有些怕的,張、汪二人的隊伍行動迅捷,且又熟諳地形,他們怕路上被干掉了。但是軍令如山,他們也只得硬著頭皮趕過來了。 做到知府的,笨人也不太多,內(nèi)里還有一個謝普當年的同學。兩人十年沒見了,見面就是這個情形。謝普悄悄挪動了腳步,移到同學的背后,小聲問:“你們怎么搞的?弄成這個樣子?” “這么大的禍事,哪是我能搞得出來的?”同學也很抱怨的,“不在我的轄區(qū),我哪有能耐去‘管’?鄰居在家里放火燒房子,點火的時候我還不知道,等我發(fā)現(xiàn)了,他火已竄上了房梁,把我的房也燒了,我有什么辦法?謝兄,這君侯……” “比你們可靠?!敝x普生氣地說。 同學道:“那就足夠了,有個居中調(diào)度的人就得。各府也在自己的境內(nèi)有所鎮(zhèn)壓的……” 一旁薛維咳嗽了一聲,謝普又悄悄地溜了回來。 公孫佳客氣地向諸位知府“請教”:“反賊近來有沒有壯大勢力?流竄的范圍有沒有擴大?百姓是否更加不安?諸位……有沒有加稅呀?” 原本前三個問題她都不覺得是問題的,直到發(fā)現(xiàn)縣令似乎還在加稅,這是會火上澆油的。 知府們加了也不能說加,也要趕緊停下來,都說:“沒有!”又說叛軍的活動范圍是有擴大的趨勢,但是還沒出幾府的地界。 謝普又忍不住了,說:“就是禍害你們禍害得愈發(fā)得心應手了,再熟一些,就該往別處再去了,是吧?” 公孫佳道:“謝公,冷靜。” 她想了一下,說了自己的意見:“我大軍遇到敵襲,可見這里情況已經(jīng)很糟糕了。諸位都是國家的棟梁,讓你們過來是為了定計,實屬不得已,再讓諸位冒險回去,一旦有事,我心何安?我這里大軍拱衛(wèi)還算安全,諸位先在我這軍中休息幾日。對了,請諸位傳訊回去,不管有什么稅役,都先停了。待剿平匪患之后,我自有說法?!?/br> 她開始布置起來,方法就是原來定的,把叛軍給鎖定,然后收緊。 本地駐軍和官府能征得動的人馬只有一個任務:“務必要將逆賊鎖死在這里,不能讓它蔓延出去!” 第一道令,她的軍令與各府的告示一同張貼出去——捐稅都給停了!她擔心這些人總加稅,加得百姓不信了,所以拿出自己的大印來蓋上去,算是給這個作個保。并且附言:有人暗中加稅者,可上告給她,軍法從事。 第二道令,約束部隊不許擾民。 第三道令,把張、汪未及逃離的家眷及“附逆”者的親屬提到大軍之中,單獨建一營來關(guān)押。 她還是沒有進入縣城或是任何一座州府,依舊是扎營,因為:“我憑什么要等別人來打呢?不興我打別人?” 她手里是有人質(zhì)的,將汪斗部的親眷單獨關(guān)押一處,派人給汪斗下了最后通牒,要么降,要么我把你這些叛逆的家眷依法處置了。無論本心為何,汪斗都是造反,要誅九族的,至少是夷三族。 行刑的地點設(shè)在了一片平坦的谷地,她又調(diào)兵布了個口袋陣,正面是她的中軍,中軍前面列著薛維等人,這是袋底。左邊是尚和,右邊是郁喜來。 然后,公孫佳召來元錚:“還記得張世恩的駐地嗎?” “是!” “你帶隊,奔襲。要盡量擾得他騰不出手來!” 元錚想了一下,說:“他的人如果多于五千,恐怕會有余力救援?!?/br> 公孫佳道:“無妨,你盡力。還有,我要你們都好好的回來!你們才是我的本錢!” “是!” 公孫佳又命黃喜作預備隊:“萬一張世恩來救援,你來攔截,沒拿下汪斗之前,你一步也許后退,哪怕你的人拼光了,也不能讓他們里應外合打穿我的口袋!” 最后,她令各府的駐軍佯動,作出圍剿張世恩的姿態(tài)來。對外展示出了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仗著兵多將廣,意圖一口吃掉兩股叛軍,“一戰(zhàn)而定”的狂妄。 其實,她的目的只有一個“把汪斗先拿下”!至于張世恩,那是以后的事,她顯出了一種不甚在意的輕蔑。 容持大為不解,曾問她:“為什么?明明張世恩才是更大的對手。” “汪斗有天地間最簡單也最可怕的憤怒,這種怒火是能燒掉天地的,不能給他成長的機會!”公孫佳說,“至于張世恩,耍心眼的貨色,來十個我都不怕?!?/br> 五日后,開戰(zhàn)! 出乎意料的,也不知道是元錚任務執(zhí)行得太出色,還是張世恩察覺到了什么,黃喜攔了個寂寞,連個人影都沒見到。 山谷里的搏殺卻很慘烈。婦孺?zhèn)兛藿兄械?、叫丈夫的、叫兄弟的,最可怕是叫兒子的?!靶ⅰ北惹叭N都重。 殺紅眼了的人,根本聽不進去勸降的話。那就只有見真章了,公孫佳被一圈盾牌圍著,仔細地看著。汪斗打仗還是有一套的,他的隊伍有數(shù)百人穿著制式的皮甲,突進的速度非常的快!躥得最快的是汪斗,他的穿著與普通士卒沒有太大的區(qū)別,被認出來是因為他身后有面大旗。 他的家人無礙,但是為了手下兄弟的家人,他還是來了。 他比弟兄們都更冷靜,一眼看出了公孫佳的位置。他沒讀過兵書,也不知道什么擒賊先擒王的說法。但是拿下官最大的,一定是有用的。他沖了過來! 單宇緊張地抽出了刀,站在公孫佳身邊,生怕他打穿袋底過來傷到公孫佳。 薛維殺得太瘋了,他很多年沒有這么痛快過了,這還代表著軍功、前程!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汪斗離他已經(jīng)只有十丈了。 公孫佳那里舉起了令旗,弓弩手抬起了手中的武器! 第154章 繼續(xù) 一個疑似汪斗的人沖了過來, 公孫佳一點也不驚惶。她雖是初臨戰(zhàn)陣,卻有著一顆比別人更加冷靜的心。這跟膽子的關(guān)系不大, 跟自己身邊的護衛(wèi)的關(guān)系比較大。 身邊的弩陣擺好,公孫佳猶有閑情觀察汪斗。這個汪斗沒有傳說中逆賊標配的“身如黑塔、聲如洪鐘、青面獠牙”,反正有點干瘦,個頭倒不矮,行動又頗迅捷。公孫佳想了一下,對單宇說:“這副樣子果然能讓無賴信服?!?/br> 看起來就像個起頭的樣子,只是不知道張世恩又是個什么樣子了。 汪斗很急,他知道公孫佳帶了許多人馬過來。瞧不起女人,也得瞧得起她帶來的數(shù)萬大軍不是?他自與張世恩分兵之后, 手上只有三千人馬, 就起事來說不算少了, 然而與朝廷大軍一比可就不算碟菜了。 他最大的希望, 就是公孫佳與之前那些人一樣傲慢,不將他們放在眼里, 那樣他就可以利用這輕敵的心理盡快沖到主帥陣前,哪怕不能生擒了她, 將她驚退也可以了。主帥一動, 底下的將士必然心散。就像縣令出逃, 縣城就很容易被拿下一樣。 汪斗已經(jīng)看出來這是一個陷阱了,陷阱又如何?只要他夠快……槍林箭雨他也夷然不懼,因為按照經(jīng)驗,這些箭的準頭極差, 死于流矢比死在故意射他的箭下的概率還要大一點。不能停,以最快的速度沖破箭雨,就算他贏了!屆時, 這些兄弟們的家小也就能救下來了。 此時,公孫佳發(fā)現(xiàn)了人數(shù)不對,結(jié)合各方的情報,汪斗手里應該不止這些人,還得有一半沒過來。她不在乎這些人的下場,只要將導火索的源頭平息了,將汪斗這樣敢振臂一呼的人拿下,剩下的人就壞不了事。她唯一要擔心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