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章昺不高興，說了一句：“不許胡說！”

    呂氏反問了一句：“我說什么了？”

    章昺不喜歡她，挑刺又不好明著挑，也不能拿陳年舊事說話，他找事兒就愛找個大道理，讓自己站在道理的制高點上，于是就拿延?？ぶ髡f事。天地良心，他對延?？ぶ魈貏e親近么？不是，他現(xiàn)在看親meimei還沒有看公孫佳親呢。

    話趕話，趕到這一步了，呂氏也不甘示弱。頂上了。

    吳孺人就趁機作大驚失色狀，說：“娘娘，可不敢詛咒長輩。這是天大的禍?zhǔn)?！?/br>
    很好！章昺抓住了重點。

    等太子察覺的時候，章昺已經(jīng)要離婚了。太子妃拆開了這夫妻二人，她既嫌呂氏嘴巴不牢，又覺得兒子有點小題大作，各打五十大板。還說章昺：“你舅舅為國效力正在忙著，你不要多事?！?/br>
    章昺氣鼓鼓的，當(dāng)天晚上是與吳孺人宿在一處，很生氣地對吳孺人道：“我知紀(jì)氏有大功，每以大功來壓我，實在可恨！”

    吳孺人便說：“這話奇怪，什么樣的大功能轄制皇室？殿下愛我，難道我能因此說，王妃的位置是我讓的嗎？為什么不呢？是因為妾本就出身不夠。臣子的功勞再大，也是臣，這天下，紀(jì)氏還是不配！做了臣子，就要守臣子的本份。您姓章，姓章的不欠姓紀(jì)的什么，就更不欠姓紀(jì)的外孫女的了。您又不是押給債主的奴才！”

    這話說到章昺心坎兒里了。

    ~~~~~~~插敘完畢~~~~~~~

    公孫佳聽完，笑了：“你在這宮里，能夠自保了?！?/br>
    “君侯這樣說，妾就放心了，”吳孺人也笑了，道，“明天，妾去見您？殿下已經(jīng)許了。”

    “好。告訴你的殿下，他要的事，如他所愿。”

    吳孺人忽然站住了，公孫佳奇道：“你怎么了？”

    吳孺人眼圈兒一紅，壓下了心中的狂喜：“成了？！真的……成了……”

    那是她的仇人，呂氏害她不淺，她如今上不去下不來，全是因為呂氏。日日夜夜，她恨不能食其rou寢其皮，現(xiàn)在呂氏居然真的要被休棄了？

    公孫佳道：“眼淚收一收，哭給他看去?！?/br>
    “哎~”

    第163章 再行

    “知道盲人摸象的典故嗎？不要把自己一次的經(jīng)歷就當(dāng)成永恒。”皇帝慢悠悠地說著。

    公孫佳坐在他的下手, 老老實實地聽著，能聽皇帝授課，這可真是太難得了！這位不是一般的皇帝！是從賀州鄉(xiāng)下一路拼殺到這個位置上的人。

    公孫佳老老實實地說：“是。”

    “經(jīng)驗很重要，以后遇到事情可以借鑒?？梢坏┮詾榻?jīng)過一次, 以后凡遇到事就可以照搬, 那是要出大事的！這就是固步自封, 就是自尋死路！就可以依著你的經(jīng)驗對你設(shè)套。有時候呀, 沒有經(jīng)歷過, 反而能放開眼界, 多聽、兼聽。一旦經(jīng)歷過了呢，倒會剛愎自用了起來, 倒不肯兼聽了……”

    公孫佳屏息凝神，聽得十分入神。

    此時天氣已經(jīng)回暖，該娶親的皇室親宗也都娶了，該出嫁的公主郡主也都嫁了。婚配的事情上，公孫佳做了關(guān)鍵的一步——協(xié)助皇帝確定婚配的名字, 卻又完全不費心——不用她來cao辦婚事。

    吉日, 欽天監(jiān)選的，婚事，各宮、各王妃以及有司辦的, 她則是作為“副使”往樂平侯府去了一趟，充個擺設(shè), 聽正使李侍中讀了一回把紀(jì)宸之女配給章昺的旨意而已。

    與其他人相比, 章昺的婚事就辦得十分倉促, 別人的婚事從去年公孫佳出城征剿之前就開始預(yù)備了，章昺的婚事是臨時因為他離婚才定的。章昺畢竟是太子之嫡長子，默契之下, 挪用了不少給章旭婚事準(zhǔn)備的東西，硬是將他的婚事湊了個風(fēng)光體面。

    這些婚事比較密集地辦完，也就到了皇帝安排公孫佳的時候了?；实圻@些日子不斷地將公孫佳召進宮里來，好些人從是為了準(zhǔn)備婚事，只有少數(shù)幾個人才知道，皇帝這是在指點公孫佳。公孫佳“上課”的時候，霍云蔚也在旁聽，兩人差了一輩兒，卻算是皇帝的“學(xué)生”了。

    兩人越聽越明白，皇帝坐擁天下之后，放眼的是四海九州，他需要捏合全國各地的精英而不能只死守著“賀州鄉(xiāng)親”，再偏心自己姨媽家，他也沒忘記趙司徒等人，這就是皇帝的格局。同時，皇帝也很明白，他起家是靠的賀州同鄉(xiāng)，不能“忘本”，沒有賀州勛貴支持的皇室是不穩(wěn)固的。

    這就需要把握其中的平衡。畢竟賀州鄉(xiāng)親們底蘊不足，皇帝不免要傾斜一點，之前選的是鐘祥，下一代選的是公孫昂，文臣就是霍云蔚他爹，這是核心。人選得都不錯，就是命都太短了。

    皇帝不得不在風(fēng)燭殘年重新選幾個再趕鴨子上架，除了他們倆，還有鐘源這樣的人，可惜鐘源又殘疾了，皇帝心里有點犯嘀咕，不太確定鐘源能不能活得長。他給每個人都算了一卦，仿佛是都不會太短命的樣子。

    眼下公孫佳要出京了，皇帝就加緊給她指點指點。再拖下去，就趕不上北地播種的季節(jié)了！

    公孫佳恨不得把皇帝肚子里那點貨統(tǒng)統(tǒng)扒拉出來，還不時地提問請教?；实塾龅竭@么個學(xué)生倒也開懷，道：“便宜陸行了！”

    公孫佳道：“陸師上了年紀(jì)了，也不大講得動了，如今在家休養(yǎng)呢?！?/br>
    說了兩句閑話，皇帝問道：“此行于你頗多艱險，你還有什么討要的，只管說?！?/br>
    公孫佳笑道：“已然差不多了，我將人帶足，前兩天還請教了征北?！?/br>
    “哦？”

    公孫佳道：“征北是有本事的人，多問一問總是沒有壞處的嘛！”她才不管紀(jì)宸是不是仇家呢，能請教就請教。

    皇帝道：“厚臉皮。”

    公孫佳道：“要臉還是要命，可不得想一想么？”

    “準(zhǔn)備你的去吧！”

    “臣領(lǐng)旨！”

    ~~~~~~~~~~~~~~~

    公孫佳本以為這次出京要泡湯了，打算好了揪樂陵侯來充個人頭?，F(xiàn)在自己要去，她也沒忘了從這群狐朋狗友里揪兩個給她做副手——其實是裝門面。

    不幸這些人聽了信都侯的話，都有些畏難。信都侯跟著公孫佳出去一趟，什么江南繁華都沒見識到，天天住帳篷，來回不給去偷雞摸狗，回程主帥還病了好幾天，臨近京城，主帥跟主帥她舅慪氣，大家跟著大氣不敢喘。

    雖說回來是領(lǐng)了功勞吧，可他們這些人一算，覺得是不劃算的，寧愿不要領(lǐng)功也不想受罪了。他們的父祖這么拼命，可不是為了讓他們接著拼命的。倒有好幾個告病躲著差使的。就這些人，皇帝都拿他們沒什么辦法，公孫佳也只能暫時撂開手去，別帶加里人出行了。

    她得趁老一輩還沒有凋零怠盡，盡量打好基礎(chǔ)，攢夠資本。狐朋狗友帶不動她且沒那個功夫硬帶。

    出了宮，她先回府，將自家的隨從給最后敲定。人手少，如何分派就成了個大問題。單良自愿留下，阿姜就要求隨行，公孫佳于是將阿練、阿青兩個留下，暫管府里的庶務(wù)，其余事項交給單良來管。

    榮校尉等要隨她出行，元錚、單宇、小姚也在隨行的名單里，小林被留了下來。

    “人手還是太少！”公孫佳嘆了一聲，她且不能放開了招人。

    單良道：“勉強夠用了。君侯，汪斗這人也是有意思的，可用。”他輕輕地給公孫佳籌劃了一個方案。大局他有所欠缺，挖別家墻角的缺德事他做起來是極順手的。

    他說：“誰說自己人就一定要都放在自己身邊兒的呢？您身養(yǎng)在別家，等要用的時候一召，不就得了？譬如這個汪斗，我已經(jīng)與他聊過了，他是極愿意追隨您的，但是他要實邊，像這樣的人，命都是您保下來的，給他一個地方貓著，一旦用得到，千里萬里，一句話的事兒也就召來了。此外……”

    公孫佳道：“好。唔，再把李存中帶上吧。”

    “他？”

    這個李存中不是公孫家原來的人。還是幾年之前皇帝給了公孫佳好些莊田產(chǎn)業(yè)，連同土地上的佃戶奴婢之類統(tǒng)統(tǒng)給了她，李存中就是田莊上生活的奴婢。李家祖上是前朝皇莊里的莊戶，本朝打過來，前朝的產(chǎn)業(yè)都變成了本朝的?；实墼俎D(zhuǎn)手把他轉(zhuǎn)給了公孫佳，總是脫不了這賤籍的身份。

    公孫佳才接手的時候，莊上也不是很太平。積了數(shù)代的各種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鬧事的不少，換了個主子，就更容易出事了。公孫佳那段時間有很大一部分精力是放在這些“庶務(wù)”上。

    李存中不算刺兒頭，倒有點犟，因莊頭“不公”，他敢直接跟主人家告狀，且能將一些律法條文說得很清楚。公孫佳就將他提拔做了個書辦。

    單良不喜歡這個人，他看不上李存中，覺得這個人小家子氣。問道：“他有什么值得君侯慎記的嗎？當(dāng)初君侯說，他要是心里明白就送他出仕?？伤膊皇莻€明白人，只會背幾條律法，普通書吏而已，這樣的人有什么好栽培的？”

    公孫佳道：“那就夠了。先生想一想，咱們這些日子復(fù)盤，無論是尚和、鄧凱領(lǐng)的官員，還是薛維、郁喜來領(lǐng)的家將，為什么都不如元錚帶的那群小家伙？”

    單良笑道：“那是打小養(yǎng)的獨種，六親斷絕只認您的，悍不畏死！又用心養(yǎng)著，當(dāng)然能打！”

    “怎么用心養(yǎng)？有什么差別？”

    “吃得好、空得好、教得好！”

    “不錯，就是教得好，”公孫佳說，“我想了很久，都是突襲，為什么他們能更快？更聽話？哪怕他們還是生手的時候，為什么無論行進、駐扎都比別人齊整？”

    “為什么？”

    “他們比別人多識幾個字?！?/br>
    這是公孫佳苦思之后得出的結(jié)論，在行軍途中她就發(fā)現(xiàn)了，不是“她的人”更優(yōu)秀，而是從童子營里出來的質(zhì)量更高。不斷的對比分析之后，她找到了原因。童子營里教書，多半認得字，也懂一些粗淺的書本上的道理。軍領(lǐng)上行下達，其實是最難的，但是這件事在童子營里卻非常的容易。

    “為什么說百戰(zhàn)之余難得？說的是經(jīng)驗，也是這些‘通暢’，”公孫佳說，“用的時候急征，打完仗就遣散，那才打幾天仗？能懂什么事呢？”

    身處戰(zhàn)場，直覺很重要，大部分人天賦不足的情況下，直覺純靠經(jīng)驗積累，又或者說，被揍出來的。如果沒有直接的經(jīng)驗，就要靠間接的理解力。對于大規(guī)模的作戰(zhàn)來說，普通士卒“明白”，比“有經(jīng)驗”更重要。

    “明白”就代表著主將更容易約束他們，“明白”就代表著可以講道理，不是烏合之眾，不至于一觸即貴。

    單良道：“是這個道理。然而耗費太大，您養(yǎng)童子營花了多少功夫？如今您不會想給這群流人也這么招呼吧？”

    公孫佳道：“就算想，現(xiàn)在也做不來。不過路上給他們找些事做，也免得閑出毛病來，不是么？能教好了，也是意外的收獲。既然要埋他們做閑棋，就要認真埋好。李存中給他們講些律法，免得到了邊地又吃這個虧。我再與虞先生聊聊，將他也帶上?！?/br>
    本來，虞清是給余盛請來的老師，余盛去了國子學(xué)里讀書，鐘黎又回了鐘家，眼下他就只教個“進修班”，公孫佳看虞清的樣子也不是很自在。預(yù)備將他也帶上，如果虞清這一路表現(xiàn)可以，她倒想給虞清安排個小官，這個還是能做到的。如果虞清能留在邊地就更好了，怎么也算是從她府里出去的人，不過想一想而已，到邊地去虞清多半不愿意。可不管怎么樣，這一趟她是打算帶虞清去的。

    單良道：“想要他安心在那兒，也不是沒辦法，給他許諾做得好時調(diào)回來，就可以了。他的家眷，就放在京里，房子咱們多得是。”

    公孫佳道：“也好。”

    單良道：“這些戶口北遷，擇地筑城，至少也是個縣制，一縣之官長……選好了嗎？這個人，君侯一定要爭到，否則豈不是為人作嫁？”

    “薛憑?！?/br>
    “薛維的兒子？”單良驚訝了一下，笑道，“很好！”

    很均衡，薛維自己沒能像張禾、黃喜一樣任職宮中，給他兒子一個前程也不錯。薛維數(shù)子里，這個兒子是最出挑的，薛維全家都在京城，只這薛憑一個在外，也是非常保險的。薛維雖是公孫家的家將出身，但是此時立功，他的兒子也早早跟隨了父親的腳步在行伍之中。此次又是實邊設(shè)縣，以備邊患，更適合有點行伍背景的人來擔(dān)任縣令，有公孫佳推薦，這個位置就比較合適了。且這些家將中的千夫長，又兼領(lǐng)著佃戶，平素處理些春耕秋種的事他們也懂。薛憑是薛維的兒子，平日里也接觸了不少，不算不通農(nóng)事。

    公孫佳道：“就這樣吧?！?/br>
    單良道：“好！”

    ~~~~~~~~~~~

    公孫佳回房，阿姜正忙上忙下準(zhǔn)備行李，公孫佳道：“你先別急，給吳孺人傳個話，我要見她?！?/br>
    阿姜道：“有話要吩咐么？廣安王新娶了王妃，全家都安靜著，只怕她……”

    公孫佳道：“誰要她現(xiàn)在做什么了呢？我要出京，不得給人家留點念想嗎？”

    “是。”

    公孫佳給了吳孺人一大筆錢，別的不好說，錢是最實惠的。蓋因自章昺新娶了王妃之后，紀(jì)瑩可是比表姐呂氏強多了，既得太子妃的喜歡，連太子都覺得如果一開始是這么個兒媳婦，東宮必會安寧不少。

    太子妃就放話讓紀(jì)瑩掌管了廣安王府的一切事務(wù)，吳孺人也不敢扣著那點別府的“權(quán)利”不放，只能含恨交出。她雖攢了不少的私房錢，但是補貼弟弟了一些，自己又不停地花用打通關(guān)節(jié)、結(jié)善緣，存得倒不多。維持關(guān)系是需要錢的，收入來源沒了，還要接著花，吳孺人未來一段時間會很難。

    吳孺人正在著急的時候得了這么一句話，請示了章昺，章昺一點頭她也就來了。

    見了公孫佳，吳孺人難得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君侯，妾不知如何是好?！?/br>
    公孫佳示意阿姜取了一只匣子給她：“盡管花。廣安王有什么要花用的，也只管往我這里取，不要讓別人知道。”

    吳孺人道：“妾明白！”

    “你還能出宮？”

    吳孺人苦笑兩聲：“妾就是個跑腿的奴婢罷了。要不是王妃賢良，沒有使她的人將妾替換下來，妾只怕連宮門都難出呢?！?/br>
    公孫佳道：“廣安王不會讓你被王妃的人換下。你的弟弟，現(xiàn)在怎么樣了？”

    “還在王府領(lǐng)個差。”

    “那比紀(jì)憲一可差遠了，這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