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側(cè) 第178節(jié)
是被單良給勸住了:“宮門前行兇,駙馬是怎么想的?”然后他就給出了主意,你們該哭的哭、該鬧的鬧,但是鬧得不要過份,抻著。 趙司徒處不需要別人提醒,已發(fā)動了御史開始彈劾。 趙司徒這邊彈劾的不是呂濟民,他彈劾的是呂宏。放到以往,趙司徒的風(fēng)格都是陰陽怪氣的,會說“都是呂尚書憂心國事,才耽誤了他教導(dǎo)兒女,陛下為他考慮,放他回家教導(dǎo)后人,免教留下虎父犬子的遺憾,也是成就一段佳話?!?/br> 都快要出人命了,怎么可能繼續(xù)當(dāng)老好人呢?趙司徒現(xiàn)在就直接說:“呂宏兒子女兒都沒教好,還當(dāng)個什么尚書?他就是個平庸無能之人!何必尸位素饗!” 皇帝派了霍云蔚去查審此事,霍云蔚也不是個善茬兒,他沒找呂府磨牙,按著公孫佳送上來的證據(jù),先抓了中間人。順著中間人往上下摸,就是不動呂濟民。 公孫佳那里更絕,沒有得到朝廷的正式公文之前,她一天一封的奏本往京城發(fā),使者不絕于路。 逢一、四、七日,發(fā)的是正式的公文,她到了何處,所攜之流人情況如何,一路上不但總?cè)藬?shù)沒減少,還出生了好幾個嬰兒,中途又揀了些流離失所之人。 逢二、五、八日,她上奏本,開始罵。今天到了何處,遇到什么樣的官員,簡直是要官逼民反了!不消說,罵的都是新?lián)Q上來紀(jì)氏一脈的官員。 逢三、六、九日,她給皇帝寫私信,寫的是沿途見聞,細(xì)致析剖一下所見所感以及頭一天罵的官員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有的是手生,有的是心黑,有的就是平庸,一一給了考語。又將沿途各地的風(fēng)土人情以及城池武備詳細(xì)描述。指出某處某些地方與她之前知道的不符,朝廷的一些信息或許還沒有更新到位。 每天都再奉上一點刺客的新料,今天說,呂府給了多少錢,明天說,是個什么樣的人接的頭,后天又是一件沒花完的證物——捏扁了的一只金杯,上面的印記上來看,確乎是呂氏離婚的時候從宮里帶出來的東西。 誰都不知道她手里還有多少料。 旬日她休息,完美的作息安排,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而呂宏一拖數(shù)日就是真的故意的了。一子一女養(yǎng)這么大,一切順?biāo)?,接著風(fēng)云突變,情勢急轉(zhuǎn)直下,離婚已是不可思議,現(xiàn)在弄到要……呂宏心里也有疙瘩。他知道紀(jì)炳輝下定決心的事,他斷難改變,紀(jì)炳輝所言也是事實。 只是太狠了,不落忍。紀(jì)炳輝要掐斷這禍?zhǔn)赂?,呂宏還想挽救一下。至少,不能公孫佳一鬧、紀(jì)炳輝一說,他就要讓自己的兒女去死!依律嚴(yán)判都判不到死刑的!怎么能就這么死了? 然而一拖二拖,越鬧越兇,呂宏為家族計,還是召來了兒女。 呂濟民感覺還好。呂氏一見三個侍女一字?jǐn)[開,一人手里一只托盤,托盤皆以素絹覆蓋,問呂宏:“我能再見阿福一面嗎?” 呂宏道:“不要連累了他?!?/br> 呂氏深吸了一口氣:“好?!辈豢薏霍[,掀起一塊素絹,露出一只酒壺來。呂氏低聲道:“也罷?!?/br> 呂濟民這才露出驚惶的神色來:“阿姐?!阿爹,你這是要做什么?!事情是我做下的!” 呂宏沒有回答他,盯著女兒飲下鳩酒,悲憫地問兒子:“你以為你躲得過?” 呂濟民拔腿就跑! 呂宏一聲低喝:“拿下他!” 呂濟民未及奔出,便驚恐地發(fā)現(xiàn)他的大哥領(lǐng)著一隊健仆將他團團圍住了…… ~~~~~~~~~~~ “哼!惡人先告狀!”單良冷冷地說,“明明是畏罪自殺!說什么不堪受辱?!丫頭,研墨!” 單宇道:“阿爹,您這也太明顯了。今天呂氏姐弟死了,您明天就上表,誰都知道這不是君侯的答復(fù),是您在代筆了呀。我再去長公主府一趟,傳個話?” “等會兒咱們一塊兒去!” “哎!今天有君侯的信嗎?” 單良轉(zhuǎn)了顏色,笑道:“那我考考你……” “甭考啦,我知道的,現(xiàn)在是小元那個小子代筆,口氣像是君侯的,其實是他寫的!一看就看出來了,君侯說話多和氣呀,哪像他,陰陽怪氣的!” 單良道:“我就問一句,你說這許多,誰說我要問信的事了?” “那阿爹要問什么?” “你們童子營里,就你吧,怎么看待君侯?恩主?慈善長者?柔弱女子?智慧之人?” 單宇道:“慈父……吧?” 單良大笑:“都這么看?” “我們在君侯身邊的,差不多都這樣吧。君侯要是個瓷娃娃,那就沒勁了?!?/br> 單良問道:“小元也這樣?” “他?哼!他奇奇怪怪的,敬畏孺慕也是有的,又與大家全不一樣。他要有異心,我一定收拾他!” 單良捶桌爆笑。 “阿爹?” “沒事?!眴瘟颊f著,將榮校尉寫來的信折好仔細(xì)地收了起來。 第168章 歸心 “就知道瞎cao心!”單良笑罵了榮校尉一句。 榮校尉十分擔(dān)心公孫佳, 果斷給單良寫了封信。單良把信接到手里一掂,當(dāng)時就納悶了——榮校尉從來沒給他寫過這么厚的信!單良鄭重地拆開信打算仔細(xì)研究來著,看完前三行他就噴笑出聲, 悠閑地把信看完,單良將信一收,就去忙更重要的事去了。 榮校尉這信寫的,比寫匯報還要嚴(yán)謹(jǐn)。分了幾大部分, 一是說了自己的觀察“那小子眼睛都要長到君侯身上了”, 護衛(wèi)的注意力是要在公孫佳身上沒錯, 但是眼神是不對的, 榮校尉就是干這個的。哪怕看不出來,旁邊還有正常的護衛(wèi)呢, 不怕不識貨, 就怕貨比貨。 接著說, 此事棘手,主要還是元錚是有潛力、受重視的,不能一殺了之。君侯是女子, 素來體弱, 也不能像一般大戶人家對走上偏路的子弟那樣,給他醇酒婦人。反正就挺愁的。 最后說,自己身為下屬, 處處替主君拿主意,這是不好的, 他也沒有瞞住公孫佳的自信。然而人總有自己的思想, 還是忍不住擔(dān)心。他就想跟單良商議一下,這個事兒,咱們屬下總也得有個章程吧? 單良知道榮校尉是個有心、有分寸的人。自己守家、榮校尉跟著公孫佳出去, 單良這個疑心極重的人也是放心的。 但是這件事么…… 它能算個事兒? 單良道:“這老小子,凈盯著小孩子,我看他自己就是缺個家!” 單良以為,榮校尉就是太關(guān)切了,所以才失了分寸,過一陣子冷靜下來就沒事了。沒想到榮校尉沒等到他的回信,又來了新的一封,催著問:上封信你收到?jīng)]有?信收好了,不然對君侯的聲譽不好。還有,我說的事兒,你想好了沒有?給個回話! 單良現(xiàn)在收起來的就是榮校尉的第二封信,以單良對榮校尉的了解,榮校尉是個精明人,連著兩封信來,既是關(guān)心,也是有點慌亂了。 單良收好信,問單宇:“你什么時候動身回去?” 單宇訝然:“您想好怎么收場了?呂家……” 單良果斷地打斷了她的話:“就為盯一個呂家,日子不過了?這幾天帶你見一見各家主事的人,你將他們的原話帶給君侯,君侯自然會安排接下來的事兒。京城這里有我呢!” 單宇也想回去,說:“是!您打算怎么對付呂家?” 單良道:“不堪受辱?誰辱他了?辱他什么了?我看他就是欠揍,就該有人當(dāng)面啐他臉上去!走,咱們先去拜見長公主?!?/br> 父女倆投了定襄府的帖子見了幾家姻親、朋友,一轉(zhuǎn)臉,延安郡王就當(dāng)朝質(zhì)問呂宏:“不堪受辱?誰辱他了?辱他什么了?青天白日,還沒個王法了?你說出來,我們一定給你討個公道!” 只是紀(jì)炳輝已打定了主意要安撫住章昺,且代價已經(jīng)付出,就要獲得最多的收益。他就不肯再出頭,順便也當(dāng)是給公孫佳的交代了。他不出頭,呂宏也鬧不起來,延安郡王感覺十分良好。 知悉情況的單良覺得太沒意思了,回來叮囑單宇:“紀(jì)炳輝能咽下這口氣,所謀甚大,你這兩天就趕回去,一定要告訴君侯,這趟差使務(wù)必要辦好!一旦松懈必然要被他們必咬一口!” “是!” “來人,給各府送信,就說信使要回去了,有什么書札信件都寫好。” ~~~~~~~~~~~~~~~~~~~ 公孫佳也往京城公開派信使,這中信使主要是傳遞的公文。單宇就是個私人信使,隱秘的、不好對別人講的消息通過私人信使傳遞會更加安全、放心。 單良這里沒有大肆宣揚,只通知了親近的幾家人。各家也有書信,多半是與公孫佳交流信息、交換意見的。公孫佳派單宇回京的時候,給他們也帶了書信,現(xiàn)在他們是回信。自家親戚又多了些格外的問候,給公孫佳準(zhǔn)備了好些補給。 這些人家自己派人去找公孫佳也是可以的,有個順風(fēng)車,搭一程也就搭一程。 在這些親友里,趙家是比較突出的。是趙司翰與鐘秀娥一道,帶著趙儉親自跑了一趟公孫府,來與單良碰個面。趙司翰的意思,上次容家的手太快了,把容持安排了出京刷經(jīng)驗,這一次還請把趙儉也給帶在身邊,讓他學(xué)一學(xué)、看一看。 公孫佳與呂家打擂臺,奏本一封追著一封來,其中有一些寫給皇帝的內(nèi)容,講述的是對所到之處的見解,以及個人認(rèn)為有何改進之處。公孫佳的想法是,她認(rèn)為皇帝是很高明的,她就不憚于把自己的看法攤給皇帝看,皇帝能給她指出不足來,她就賺了,她就寫得仔細(xì),連思路都寫了。 趙司徒看著內(nèi)容就很眼饞——邏輯自洽、思路順暢、有的放矢,還能著想大局,比南下那一次做得還要好,這本事該讓趙儉也學(xué)一學(xué)。趙家累代做官,趙司徒更是做到了司徒,位置太高,無法抽空從最基本的開始教孫子。趙儉對官場那一套已經(jīng)比較熟了,但是要做出過硬的成績,打發(fā)出去磨煉就非常有必要了。 趙司徒于是寫了一封長信,連孫子一起打包給公孫佳送過去。趙司翰對單良說:“調(diào)令已經(jīng)給他安排好了,就在帳前效力?!?/br> 姻親互助,從來都是這樣的。別說是趙儉一個還算可以的青年才俊,就是個拉胯紈绔,該收的時候也得收,該教的也得教。單良樂見其成,道:“小女原本后日就要動身,不知趙小郎君……” 趙司翰道:“那就后日一同去!” 鐘秀娥則是給公孫佳又準(zhǔn)備了一車的用物,要單宇給帶過去,她怕公孫佳帶的不夠。南征是行軍,她忍了,北上是宣撫,還不興多帶點東西了? 除了他們,單良自己也給榮校尉寫了一封信,又給公孫佳寫了封長信,仔細(xì)說了自己的計劃——盯死呂宏,一定會給呂濟民定個“畏罪自殺”。除此之外不再在京城里招惹紀(jì)炳輝,給紀(jì)炳輝一個和平的錯覺,就等公孫佳這一趟回來,大家重整旗鼓再戰(zhàn)! 因為公孫佳這一趟是“宣撫使”出去的,除了安排汪斗等流人,她還要巡一巡邊,時間不會太短,回來可能都要到夏秋。在外的時間太長了,可能發(fā)生意外的機會太多,還是少得罪一點人比較好。 單良缺德,但不缺心眼兒,這點還是很謹(jǐn)慎的——手里就公孫佳一張王牌,連個替補的都沒有,越小心越好,暫時認(rèn)慫也沒關(guān)系。 寫好了信,單良就打發(fā)單宇上路。單宇帶著信、拖著車還捎了一個拖油瓶趙儉,踏上了回歸公孫佳身邊的征途。 歸心似箭!也不知道小元那個狐貍修成精的家伙跟著君侯又學(xué)了什么! ~~~~~~~~~~~~~~ 元錚那學(xué)得可就多了! 由于時刻跟在公孫佳身邊,公孫佳又有意從現(xiàn)在開始親自教導(dǎo),凡有事,順口就會跟他提上一提。無事的時候,想起來也會給他講一點額外的知識、逸事。榮校尉以前也教他,單良也有指點,他們都算是聰明人,但是都沒有公孫佳給他說得透徹,往往只是一句話,就能解他的疑惑。 公孫佳想的,比榮、單二人都深。她仿佛站在最高處,看得比他們都遠(yuǎn),她能帶著他看到更遠(yuǎn)處的風(fēng)景。 譬如今天,公孫佳與阿姜聊天,說到了京城的消息,阿姜提到了鐘府的一位“世交”也是賀州勛貴之一,也病逝了,留守府里的人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奠儀,由單良代為致奠。公孫佳就想起這位前輩的事跡:“餓死鬼?” “餓死鬼”也是鐘祥給人家起的外號,起因是此人曾有一次糧草出了問題,全軍挨餓。仗打完了,回來之后,由于餓,吃飯是用吞的。鐘祥就給人家取了這么個綽號。那一次,也是后勤的事兒,他與后勤上的人不合,又有人從中貪墨,就吃了這么個虧。 公孫佳提及此事,順口就問元錚:“要是你,怎么辦?” “帶足糧草,提前催促?!?/br> “怎么催?”公孫佳笑問,“他是老將,哪里會不知道要提前催促?有用嗎?打仗這回事呀,功夫都在戰(zhàn)場之外。你要是眼睛只盯著行軍布陣、首虜數(shù),終有一日是要吃虧的。會陰溝里翻船。一句糧草,我以前也不懂,現(xiàn)在再看,就要多問一句去年豐歉。要是歉收了,你出兵的時候就要小心了……” 這中格局的開闊,聽得元錚神清氣爽,有些以前想不明白的事,現(xiàn)在也想明白了。不止軍事上的,甚至流人里有一些小糾紛,她也能從完全不一樣的視角,給出完全不一樣的答案,最終能安撫雙方。 元錚很快樂。 一中發(fā)自內(nèi)心的舒暢,如魚得水,輕淡的笑影由內(nèi)而外透出來,很輕松、很愉悅。看得榮校尉眼角真跳,心里先把單良的祖宗十八代給罵完了,然后擔(dān)心單良是不是出了意外死在京城了。 元錚不知道榮校尉有這樣復(fù)雜的心理活動,榮校尉一直對他有成見他是知道的。還是他男扮女裝又不想認(rèn)祖宗那事起的頭,之后他又不想做義子,榮校尉就更不喜歡他了,現(xiàn)在榮校尉不給他笑臉,那是再正常不過了,元錚并不放在心上。 只要公孫佳不討厭他、不趕他走就行了! 他終于懂了單宇這位不可愛的小伙伴為什么看他不順眼了,誰在公孫佳身邊會想走呢?他一來,單宇又被打發(fā)走了,確實要生氣。也確實應(yīng)該擔(dān)心自己被取代。太美好、太重視,也就太害怕失去。 元錚以前也在公孫佳身邊呆著,不過那是護衛(wèi),公孫佳也沒有指導(dǎo)他太多,現(xiàn)在可不一樣了,兩人幾乎時時刻刻都在一起。元錚心里一片寧靜安逸,只覺得美好,他覺得自己像是一片樹葉,在空中打著旋兒被風(fēng)吹得這兒飄一飄、那兒卷一卷的,到了公孫佳身邊,才算是落了地,融進了土里。 我就在這兒不走了!誰也別想趕我走! 元錚下了個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