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側 第263節(jié)
趙司翰長長地一聲嘆息,也不知道是在嘆的什么。公孫佳道:“離您起復還有些日子,不如先看看?” 趙司翰苦笑道:“只怕不是那么好看的。這一位……唉……”他搖了搖頭。 公孫佳卻來了興趣,她知道章嶟一向不怎么顯眼,但是能讓趙司翰有這樣的表示,事情恐怕沒那么簡單。她自忖對章嶟還是比較了解的,對章嶟的信息知道得應該比一般人還要多一些。宮中禁衛(wèi)的副職她至今沒卸,東宮的守衛(wèi)是她與章明、鐘源一起布置的。東宮經(jīng)過一番清洗過后,新調(diào)撥的人也都是經(jīng)過她的眼。 在她看來,章嶟是一個能力水平不及父祖但基本人情還是懂的人,甚至比一般人要聰明一點——當然放在太子、未來的皇帝的位置上可能不太夠用。 她問:“您為什么這么說呢?我看他倒也四平八穩(wěn),大事上頭也沒犯過錯,且也能聽人勸,不是不食人間煙火?!?/br> 趙司翰認真地問:“你是這樣看的?” 公孫佳想了一下:“或許小有瑕疵,倒也無傷大雅吧?” 趙司翰道:“臣子議論君主是不好的,眼下尚無實據(jù),不過是我的一點擔心罷了。我擔心的是他的心性。他以前不受重視,雖然皇子尊貴,比起他的兄弟他也不顯,常年陪伴陳王。” 趙司翰說得很含蓄:“位卑之人驟登高位,容易輕狂。就像無數(shù)奮力想留在京城做官的人一樣,咳咳?!痹僬f下去,就該說賀州暴發(fā)戶們的奇葩行徑了。 這些賀州泥腿子,有斗富的,有撒野的,有扒著鄉(xiāng)下舊規(guī)矩不放的,千奇百怪,給足了御史們彈劾的材料。 公孫佳也聽出來了,趙司翰固然會欣賞“人才”,在他眼里“人才”是極少的,剩下的還是看出身。人家也是瞧不上暴發(fā)戶的,當然也對章熙引入周廷等人是比較抵觸的。 公孫佳直白地說:“您不喜歡周廷?他出身還是不錯的。” “陛下引他入朝,讓霍相公帶他,有點欠思量了,”趙司翰輕描淡寫,“他們最終還是要站在這個朝上與大家共事的?!?/br> 公孫佳靈光一現(xiàn),長久以來的一個迷團得到了解答——怪不得我總想著從京城離開跑去雍邑!是因為在這兒,不可能事事由我來主導! 主次之分與利益之爭是互為表里的! 為什么有些事情明明很好,做起來是有益的,并且大家也都覺得應該這樣做,最終是有支持、有反對,落到了疑似黨爭的路子上? 因為它就是黨爭,它是有利益的。它就是要分個主次!不是所有的人都會為了同一個崇高的目的忍讓的。同樣有益,肯定是誰為主誰拿得多!下次辦事還是照著這個慣例來么?憑什么別人要為你做嫁衣? 京派不愧是根深蒂固的百年望族,對皇帝主導高高在上俯視所有人的格局都不是特別的滿意?;实郛斎皇侵磷?,然而京派也是有勢力的,他們是臣不是奴,士人才是真正的“江山有份”。即使不讓京派主導,也得給足好處和面子,或者是造勢到京派不得不妥協(xié)。 就更不要提霍云蔚了,霍云蔚在人家眼里,也不是配指揮他們的人。她公孫佳就更差了一層了。 在她的勢力范圍譬如軍中,她怎么處置都是對的!出了這個圈兒,她憑什么凌駕在別人頭上呢? 正因如此,紀炳輝與鐘祥相爭的時候,京派是暗中幫著紀炳輝的,這不是紀炳輝喊一句“我也是讀書人”京派就乖乖聽話給他當打手的事兒,這是與利益密切相關的!所以,當紀炳輝出格了的時候,京派毫不猶豫地拋棄了他轉與賀州派合作! 是的“合作”!合作,就得允許別人有人家自己的想法和利益。她之前與各方合作愉快,是因為彼此都沒有觸到底線,吸取了紀氏“利益”一條的教訓?!爸鞔巍?,她當時還沒有看得特別明白。 公孫佳眼前豁然開朗,雍邑她還是要經(jīng)營的!只是法子得變,不能自己就全部做主了,章熙才是江山的主人!要讓雍邑這座城在合了章熙的要求的同時,符合自己的需要! 趙司翰在為章嶟、周廷犯愁,公孫佳卻心情大好,對趙司翰道:“現(xiàn)在也只有周廷一人,吏部也不是那么好管的。您不妨也看看他的行事,我看,他也閑不了太久。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不動,自會有人逼著他動。這都是有數(shù)的。眼下,還是要穩(wěn),不可釁自我開。” 趙司翰含笑道:“你說的是?!?/br> 公孫佳這才向他告辭。 ~~~~~~~~~~~ 心里有了底,公孫佳回府之后整個人都輕松了起來。 彭犀等人拿了修改之后的方案來給公孫佳看:“粗粗改了一下,這是稿子,您看哪里還要改?” 公孫佳先不看那份新草稿,將那疊紙往一邊一放,說:“我想明白了。” 單良吃了一驚:“您又想明白什么了?” 公孫佳道:“主次?!?/br> “呃?”單良轉過眼去看元錚,公孫佳現(xiàn)在出門幾乎都是與元錚同行,他以眼神示意元錚——出啥事兒了? 元錚但笑不語,輕輕搖頭,他也只是隱隱有點感覺,具體如何又說不太清楚。 公孫佳道:“我問你們,副都是為誰建的?是為我,還是為朝廷,為陛下?” 彭犀利落地將草稿抽了回來:“下官明白了?!?/br> 公孫佳道:“不急,我再問你們,引周廷入朝廷,是誰的主意?這朝廷是誰的?要變,又是為了誰在變?我們現(xiàn)在要做的事,哪一件最重要?這新立的太子,他又是為誰而立?” 單良道:“還是雍邑!” 元錚猶豫了一下,說:“我還是回北邊吧。” 公孫佳的勢力主要還是在軍中!朝廷這些破事兒,不摻和了!這話她以前說過,現(xiàn)在卻對這句話有了極明晰的認知,知道為什么不摻和。 彭犀道:“您也不能離開朝廷,更不能對這些事袖手旁觀,該落的子還是要落的,該埋的線還是要埋的。畫地為牢與自裁何異?” 公孫佳道:“當然?!苯衲暧阂厝栽诮?,她還可以把雍邑握在手里。等到明年,把余盛這小東西往雍邑一放,給她看家去。余盛這樣的晉升是極快的,不過沒關系,她自己兼著留守的職務,讓余盛做個“副留守”,看家是可以的了。 而北上…… 公孫佳有點躊躇,問道:“必須要北上嗎?” 元錚道:“我要不去,太子一定會設法讓梁平去的。太子不是一個甘于平庸的人……” 單良嘲弄地輕笑了一聲,似乎在說“一個庸才”。 元錚看了他一眼,說:“他要守禮法,就不會,咳咳,可見其人心地并不純良。他一定會籠絡自己的勢力的。梁平是他帶出來的,軍中最信任的人。不能讓梁平獨美于前?!?/br> 公孫佳道:“現(xiàn)在又沒有仗打!”元錚輕輕地咳了兩聲。 公孫佳道:“咱們先去雍邑看看,住上幾個月,再說。說不定,到時候……我沒法坐陣呢?到時候把大軍交給誰?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元錚低下頭:“好?!?/br> 大事兒說完,彭犀緊急召了一堆人手連夜修改了方案。第二天拿給公孫佳看,公孫佳提起筆來,將隨附的,已經(jīng)擬了一些雍邑官員的名單都給抹了。 彭犀道:“舉賢任能也是丞相的職責所在,豈能因為‘避嫌’就不做?這也太著相了?!?/br> 公孫佳搖頭道:“誰說我刻意避嫌了?雍邑,建的時候既是副都也是為了與狼主的一戰(zhàn),既然霍叔父與周廷進了吏部,就請他們?yōu)槌⑦x材,我為朝廷選將!” 有了思路,她辦事就快多了,朝廷上的其他事兒她依舊不管,專管出巡與雍邑。她還抽空去了一趟鐘府,章熙北上還帶了很長的隨行隊伍,大長公主、常安長公主等都在其中。但是章熙把鐘源、霍云蔚等人留在京中輔佐章嶟留守,所以延福公主也留下來照顧丈夫,打發(fā)了兒子們跟著去雍邑。 公孫佳見延福公主,要提醒的就是:“無論以前如何,現(xiàn)在他都是太子了,可千萬不要再對他愛搭不理當是陳王的跟班?!?/br> 延福公主道:“晦氣。” 公孫佳道:“那我再說個更晦氣的事兒,以后,你還有見他叩頭的時候?!?/br> 延福公主的臉色變了…… 公孫佳輕嘆一聲,說:“以前怎么樣不提,反正以前他跟兄弟姐妹處得也不怎么樣。以后,嫂嫂就算為了這個家,為了孩子們,也忍一忍?!?/br> “害!裝唄?!?/br> 公孫佳輕笑搖頭:“嫂嫂也別覺得為難,他難道就不要親情?梁安原本是他的人,就這么巧,給了陳王,幫陳王殺害兄弟,最后他利益?現(xiàn)在他還把梁平當寶貝——” “這!” “流言,”公孫佳淡定地說,“這要是真的,陛下也不能饒了他。不過,他心里肯定有疙瘩。嫂嫂知道怎么用,對吧?” 延福公主舒展眉眼,抬手輕戳公孫佳的額角:“就你機靈。” “還有吳氏和紀氏,他不方便看,你就去看看。雪中送炭。以后她們有重見天日的時候,你不吃虧。沒有出頭之日,你也不損失什么?!?/br> “那太子妃呢?良娣呢?” 公孫佳笑道:“你們處得很好嗎?這么快就熟了?” 延福公主道:“得,我與她們慢慢磨就是了!哎,皇后娘娘這次也去,你路上多看顧她些。” “好?!?/br> “阿黎和阿羽我就不多囑咐了,你自己路上也照顧好自己。” “好。” “我聽說,阿爹想讓你家小元北上,你這還沒懷上呢,想個法子與阿爹說去?!?/br> “好。” 公孫佳從鐘府回來,又召見了吳選。 吳選看著比之前晦黯了一些,顯得陰郁,他倒是個美男子的模樣,已蓄了點細須,不明就里的人猛一看還覺得他變穩(wěn)重了。 吳選對公孫佳是極敬畏的,老老實實地行禮,也不敢先開口提條件,只等公孫佳說話。 公孫佳道:“你近來往太子跟前湊得很勤快嘛?!?/br> 吳選嚇得當?shù)匾还颍骸跋鹿俨桓遥切奶踛iejie……” “你呀,偶爾在他面前轉一轉就得了,轉得多了,你是怕別人看不到你?”公孫佳輕聲說,“心疼jiejie就別給她添麻煩,她得先活下來!你jiejie我安排了人盯著,你別給她惹禍,她就能活到太子想起她的時候。懂?” 吳選大喜:“是!” “陛下出巡,京城就是殿下做主,多少雙眼睛盯著,這不是你的機會,更不是你jiejie的機會,明白嗎?” 吳選的心里,恰是想著趁此機會讓太子接他jiejie出了那破廟。但是公孫佳一句話,他是不敢不聽的,不明白也得明白。他伏下身去。 公孫佳道:“你在鴻臚干得不錯,繼續(xù)做下去,將那里吃透。” “是?!?/br> “去吧?!?/br> 吳選不敢多言語,腳步輕輕地退了出去。元錚這才開口說:“他是個小人?!?/br> 公孫佳道:“你又知道了?” “他的眼神討厭!”元錚極少這么明確地表達對一個人的厭惡,“長得也討厭!” 公孫佳笑不可遏:“嗯,還是你可愛?!?/br> 元錚別過臉去:“當然。” 公孫佳捧過他的臉,認真地說:“委屈你了?!?/br> 元錚瞪大了眼,公孫佳道:“當然是去軍中磨煉一下更好啦,現(xiàn)在又還離不得,是要耽誤時光了?!?/br> 元錚抬手按住她的手背,說:“我想了想,這樣也挺好。我要學的還有很多,我一向的心愿,就是想你安安穩(wěn)穩(wěn)的不再奔波勞苦。如果我只會沖鋒陷陣,日后有戰(zhàn)事你還要奔赴險地。如果我也能運籌帷幄,就像烈侯當年那樣,你就可以安坐家中了。只是陛下未必會答應吧?” 公孫佳額頭抵著他的額頭:“有我呢。” ~~~~~~~~~~~ 打死元錚都想不到,公孫佳那個“有我呢”會是怎么樣的一個應對。他以為,一定會是極高明的游說,哪知卻是眼下這種情況。 京城的事安排得差不多了,過了進入了二月,天氣轉暖,春耕的事兒也安排了下去。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從京城出發(fā)奔向雍邑。 路上,由于政事堂其他人都留在京中,只有公孫佳隨行,公孫佳時不時要到章熙的車駕上匯報、商量一些事情,公孫佳連元錚也一并帶過去。元錚這一路見章熙的次數(shù)比之前加起來都多,把章熙的儀容體態(tài)記得爛熟。 章熙每每看到公孫佳與元錚同行,除了感嘆一句“年輕真好”,也有意逗一逗他們。章熙是打算讓元錚北上的,與章嶟不同,章熙對“梁”字過敏,他不想作用梁平了,年輕一代里他便認為元錚北上邊境壓陣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