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佳對凌氏姐妹有點印象，但也僅止是有點印象，她現(xiàn)在最重視的還是太子的婚事。從第二天起，她就開始試穿禮服，詢問婚禮的流程，又派出人去王家協(xié)商太子妃那里準(zhǔn)備的情況。

    到了婚禮這一天，全城都沸騰了。

    公主們的精心準(zhǔn)備沒有白費，章碩結(jié)婚的場面比他冊封太子的場面還要熱鬧一些。公孫佳是作為使者去的太子妃家，把太子妃給接到東宮。太子的婚禮有著規(guī)定的程序，只要按著這個程序走就沒有問題了。

    章嶟與謝皇后同時出現(xiàn)了，謝皇后的歡喜明顯比章嶟要真誠得多。章嶟在宴會上略坐了一陣就說：“我在這里你們也不自在?！毕刃须x開了，謝皇后留了下來，與公主、王妃、命婦們談笑風(fēng)生。吳宣也坐了一陣兒，終是受不了這種熱鬧，也推說要回去看孩子。

    張德妃有心把她留下來叫她再難受難受，被周婕妤拉了拉袖子，忍住了。有了吳宣之后，她們的關(guān)系反而有了改善。

    那廂太子巡桌，對朝中各大臣極是感激禮敬，大臣們肚里也都小有得意，卻都裝得很謙虛恭謹(jǐn)。公孫佳留心看著，章碩對蘇銘、陸震也很禮貌，放心地點了點頭。章碩若有所感，回頭給她咧出一個大大的笑來。

    公孫佳叮囑了一群年輕的勛貴子弟：“別耽誤了殿下的正事兒?！蹦贻p人們一齊哄笑：“好！”這些人里有是子承父業(yè)當(dāng)紈绔的如信都侯等人的子侄，也有些新加入墮落的貴公子，如公孫佳表姐章晴的小兒子李法彬，這熊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爹娘舅舅都是正經(jīng)人，偏偏他就儼然是延安郡王和鐘英娥親生的一樣的不靠譜。

    另有一些京派人家的“瀟灑公子”，還要端著點名門的氣度，也促狹得要命。

    公孫佳抬手給熊孩子腦門兒上來了一下，熊孩子還笑了！邊笑邊說：“阿姨，不疼的。”公孫佳抽了根筷子往他身上打了幾下，他還說“不疼”，公孫佳道：“行?！鞭D(zhuǎn)頭叫了一聲：“哥哥?！?/br>
    瞬間把熊孩子舅舅章明給召喚了過來。舅舅揪外甥的耳朵，狐朋狗友們起哄，連一向嚴(yán)肅的老大人們也笑著指指點點。再遠一點的地方，女眷們也嗔著笑著，章晴低咒一聲：“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他！”謝皇后道：“今天大家都高興，就饒她這一回吧?！?/br>
    大長公主則感嘆：“這才像是辦喜事的樣子嘛！”

    眾人熱鬧了起來，公孫佳就嫌太吵，往邊上讓了一讓，章碩又走了過來，長長一揖。公孫佳雙手虛托了他一下：“殿下。”章碩直起身來道：“多謝?！?/br>
    公孫佳搖搖頭：“我也沒做什么。好好與太子妃過日子，定下心來，別急。”

    “急也不管用啊?！闭麓T說話的時候心情還不錯，口氣也比較輕快。

    公孫佳含蓄地說：“陛下在服丹藥，你還年輕，不急著陪他一起吃?！?/br>
    “呃？”

    公孫佳道：“太祖、太宗都不好這個，宮里也沒這個習(xí)慣。陛下一旦喜歡了，保不齊就有人要跟著學(xué)，你學(xué)亂學(xué)?！?/br>
    “是?！闭麓T認(rèn)真地記下了。

    “我留不太久，一會兒就走了，就不再跟殿下道別了，殿下與趙相、蘇侍郎他們聊聊，雖說太子與朝臣走得近了不太好，可也不能疏遠了?！?/br>
    章碩笑笑，這笑就有點敷衍了，口上卻說：“不敢太親近，拿捏不好分寸還不如不去。”

    公孫佳點了點頭：“也罷，他們會主動親近你的。慢慢來?！?/br>
    “好，”章碩小心地扶起她的胳膊，問道，“您的身體還好嗎？”

    “放心，我不是紙扎的?！?/br>
    “上次多虧了您抱病說服了阿爹，否則我可……”

    公孫佳道：“大喜的日子，不提那個了。殿下，不知道怎么親近大臣，那就去皇后娘娘那里陪著說說話。公主們很喜歡你的，這個我能保證?！闭f著笑了起來。

    章碩也笑了。

    公孫佳道：“你與新婦取一壺酒來。”

    “咦？哦，好！”

    章碩沒問原因，乖乖地拎一壺酒過來，順手還捏了一盤喜餅。公孫佳笑道：“該著她享用了，我會派人給紀(jì)英送去的?！?/br>
    “丞相？”

    “她撫養(yǎng)過你，知道你有了家室也會高興的。你現(xiàn)在不方便去?！?/br>
    “哎！”

    目送公孫佳與元錚一同離開，滿腦子想的都是紀(jì)英說過的話——

    “大臣們當(dāng)然是會為維護社稷而維護太子，可是我要提醒你，趙司翰的父親他們當(dāng)年也與我的祖父稱兄道弟?！?/br>
    “我小的時候就知道，我的祖父與鐘太尉有夙仇，那段公案紀(jì)家也有不妥，我不想提了，趙氏臨陣倒戈可是一把好手。”

    “你已經(jīng)是太子了，再無退路。你現(xiàn)在開始也不算晚，要找到不會出賣你的人。”

    章碩對京派的信任不知不覺間就打了折扣，章碩對趙司翰等人點了點頭，去了謝皇后那里，陪著女人們說笑去了。

    元錚單手提著食盒，問公孫佳：“要不要派個可靠的人過去？不然你這一壺酒過去，紀(jì)英還以為要鴆殺她呢?！?/br>
    公孫佳失笑：“還是你想得周到。我這偶一為之，她那里就要受驚。”

    元錚低聲道：“被你偶一為之驚的可不是她一個?！?/br>
    “怎么了？”

    元錚道：“晚上回去告訴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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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佳回府之后讓阿姜又添了些東西給紀(jì)英送去，紀(jì)英如今是住在她的家廟里，反比之前居住的地方更自在也更安全。

    阿姜提著食盒往外走，突然問道：“meimei呢？”

    公孫佳與元錚面面相覷：“哦，忘在東宮了，沒事兒，外婆和阿娘她們都在東宮呢?！?/br>
    阿姜語帶薄責(zé)：“有你們這么做父母的嗎？還說寶貝meimei呢！”

    公孫佳道：“我在她這么大的時候，還就愛自己拿主意呢。獨當(dāng)一面，挺好的?！?/br>
    阿姜臉上的表情變了幾變，變成個“無語”，提起食盒走掉了。公孫佳在她身后喊：“阿宇在宮里呢，上下護衛(wèi)都是我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元錚道：“你與meimei爭什么寵呢？”

    公孫佳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過臉來看他，元錚也漸漸變作一個“面無表情”，公孫佳內(nèi)心大為詫異，元錚就沒給她使過性子。

    “今天這是怎么了？”公孫佳說，“你們一個一個的，好像我做錯了什么一樣。”

    元錚從桌子底下抽出個卷軸來，默默地攤開了。公孫佳伸頭過去一看：“你也在看這個？”

    元錚認(rèn)真地說：“你有什么不滿，自己同我講就好，何必讓單先生來說呢？我……我……”他上前幾步，附在公孫佳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公孫佳聽懵了：“什么叫嫌棄你不夠……不是，我沒嫌你啊，跟單先生有什么關(guān)系？”

    元錚仔細看著她的臉，反手拎起了卷軸：“那這上頭寫的是什么？”

    “哦，是陛下?！?/br>
    元錚臉很黑：“他居然敢讓你看這些東西？?。?！”要怎么起兵造反好呢？

    虧得公孫佳腦子轉(zhuǎn)得快，道：“文華說他在丹藥，我就隨便找點丹方，你們都想到哪里去了？！”伸手往元錚胳膊上掐了一把，yingying的沒掐動，又踢了他一腳。

    元錚冷靜而沉默地把卷軸放到了桌上，說：“哦，丹藥是不能隨便吃的，單先生年事已高，是時候保養(yǎng)了?！?/br>
    “他能這個嗎？”公孫佳把卷軸往一邊扒拉，“一會把這個給他送去，讓他給陛下琢磨丹方去。行了吧？”

    元錚兩眼望天，公孫佳跺跺腳，提著他的袖口將人給提進內(nèi)室：“來人，給單先生把丹方送去！”

    單良捧著兩卷丹方，開始找理由罵人：“啥？是陛下？兒子都娶妻了，他倒來勁了！為老不尊、為老不尊！”

    小廝伸手接了兩卷丹方，問道：“先生，這擱哪兒？”

    “還回庫里吧！看什么看呀？跟咱們家沒關(guān)系的就不管了！真有升仙的法子我不會自己用？”單良抱怨完了，卻又忽然想起來，“這么說，他這身體是不大行了??！哎喲，那我得好好琢磨琢磨接下來的事兒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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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為一個缺德鬼，單良的日常有二：一、思考怎么幫著公孫府變得更好，二、盼著別人不好。

    被他盼著不好的人，通常也確實過得不怎么樣，比如章嶟現(xiàn)在。

    兒子娶媳婦本來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兒，章嶟也希望兒子早點開枝散葉，不能他這一脈人丁不旺、兄弟們百子千孫?？煽粗贻p的兒子高高興興地娶妻，他又有點難以言說的不痛快。

    到了寢殿里越發(fā)坐不住，命取了金丹來服了兩粒，才覺得舒服一些，東宮那里聲聲細樂又隱隱傳來，弄得他又不開心了。皇帝一不開心，就要有人陪著他不痛快，章嶟順手就把還在東宮吃喜酒的蘇銘給宣了過來。

    蘇銘喜酒正吃到一半，這一天是大家共同的勝利，無論是南方士人派還是京派，大家都挺開心的。蘇銘覺得，趙司翰等人雖然有私心，但還是維護正統(tǒng)的，趙司翰等人覺得蘇銘雖然是個想鉆營上進的，也還是有底線的。雙方短暫地和平相處了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蘇銘被叫走了。

    蘇銘自己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他喝了些酒，腳步有些虛浮，問小宦官：“不知陛下召我有什么事？”

    小宦官搖搖頭：“奴婢們哪里知道呢？”

    到了章嶟面前，章嶟先說：“你怎么喝成這個樣子了？”

    蘇銘心說，你兒子婚禮大家高興，不能喝點？口上還要請罪說“失儀”。章嶟也不是為了挑他的刺，順口說過就問他鹽稅，又問道路等問題。蘇銘的腦袋嗡嗡的，說：“正在依次進行。”

    章嶟還嫌慢，蘇銘爭辯說這樣已經(jīng)不錯了，章嶟第一次表達了明確的不滿：“你這樣不行！”想了一想，他說：“去，把公孫佳也宣來?！?/br>
    蘇銘道：“丞相已經(jīng)回府了?！?/br>
    章嶟道：“她回的什么……哦，回府了。去請過來吧?！碧K銘道：“憑誰來，也快不到哪里去，就這么些人，要干這些事，事情又繁瑣……”章嶟道：“那也要盡力去辦！”

    公孫佳板著一張臉進了宮，章嶟看她眼尾發(fā)紅，關(guān)心地問：“你又不舒服嗎？”聲音都柔和了好幾度，蘇銘覺得這皇帝真是會區(qū)別對待。

    公孫佳帶點鼻音說：“還好。陛下這是為何呀？”

    章嶟道：“孩子傻樂，做父母的不能傻樂，還要為他們cao勞呀！喏，蘇銘管的那些個事兒，他說人手不夠，你有什么人可用的嗎？”

    公孫佳向他確認(rèn)：“就為了這個？”

    章嶟道：“對啊?！?/br>
    公孫佳想打爆他的狗頭！她用力捏了捏拳頭：“人是有，你們用不了。”

    章嶟不服氣了：“怎么說呢？”

    公孫佳道：“那你等著，我把人叫來。”轉(zhuǎn)臉叫人“把凌峰帶過來”。

    章嶟問：“凌峰是誰？”

    “見了您就知道了?！?/br>
    凌峰就是余盛說的“凌大娘”，她排行第一，日常叫個“凌大娘”，其實還是個年輕姑娘，本名原不叫凌峰的，到了雍邑之后連名字也改了，還把meimei們的名字也給改了，從名字上完全看不出性別來。

    正因如此，當(dāng)一個姑娘站到章嶟面前的時候，章嶟不得不問公孫佳：“她就是凌峰？”

    公孫佳道：“我就說你們用不了吧！”

    章嶟道：“怎么用不了了？你看她行？”

    “要說算賬，那是足夠了。一般般當(dāng)點差使，也很合用。不是你要，這人我不帶出來，我那兒還缺人呢。”她知道蘇銘這人很古板，看不慣女官“橫行”，也沒打算把人就這么給蘇銘用。所以公孫佳出了另一個主意：“既然陛下缺人，不拘從哪兒調(diào)個熟手給蘇侍郎用，讓凌峰頂那個人的缺，不就行了？”

    章嶟一個不察就落到了她的話術(shù)里，點頭同意了：“不錯。”

    蘇銘待要出言反對——調(diào)了熟手給他，何必非要個女人來頂缺呢？天下男人不夠使的了嗎？還有沒有王法了？

    公孫佳卻說：“戶部的熟手，你看中誰？還是你就要凌峰了？”

    蘇銘的酒已醒了大半，咂摸了一下味兒，道：“黃延波、李鍇……”

    公孫佳聽他報了四、五個名字，說：“黃、李先給你，別人且不行，都調(diào)走了，戶部就沒人干活了。他兩個是你幫手，再缺人手你也可以從各州府抽調(diào)不是？三州鹽稅改革，他們本地人更熟悉本地的情況，摻著用。既不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也別因噎廢食。陛下，您看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