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笑當然不會同意，她想了想，也只能行緩兵之計，說：“好吧好吧，那咱們就保一保胎，行吧？你先住院，我開點藥，保一保胎。爭取順利生產(chǎn)?！?/br>
    孫紅稍微猶豫了下，說：“那行吧。”

    應笑想的策略是，自己先讓孫紅住院，然后繼續(xù)勸她減胎。甚至……可以叫新生兒科nicu的醫(yī)生們講講故事。他們肯定見過很多不健康的雙胎三胎，他們說的孫紅可能能聽一聽和想一想。

    可新生兒科……emmm，應笑現(xiàn)在唯一認識的醫(yī)生就是……穆濟生。

    天啊。

    …………

    把孫紅給辦進住院，應笑回去繼續(xù)處理生殖中心大批患者。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應笑提前幾分鐘走，急匆匆往新生兒科那邊兒趕。她打聽過，穆濟生今天不在門診，而是在nicu那邊坐辦公室。

    到nicu的大鐵門外，應笑正好看見穆濟生了！但穆濟生顯然沒有發(fā)現(xiàn)應笑，他兩只手全都揣在白大褂里，邁著長腿、直視前方，刷了一下醫(yī)生的卡，而后拉開了大鐵門，進去了。

    “額……”應笑趕緊上去兩步，按了按nicu鐵門邊上的呼叫鈴，很快一個護士的聲音就傳了出來：“喂？”

    “我是生殖中心的主治醫(yī)生應笑。”應笑趕忙答道，“我有急事找穆濟生?！蹦聺趎icu也不知道要待多久，應笑不想巴巴等著，可又不敢走，怕穆濟生直接下班，想來想去，覺得自己還是直接追進去好了。

    幾秒種后，大鐵門發(fā)出“咔”的一聲聲響，應笑立即拉門進去。

    她怕自己不夠干凈，并未進入nicu，而是站在屋子外頭長長的環(huán)形走廊上，隔著玻璃找穆濟生。她想，她招招手，穆濟生就可以知道自己來了，她不用進去。再說了，nicu還蠻麻煩，所有的人要先洗手。

    護士似乎是因為某小嬰兒的肚子有嚴重脹氣才叫醫(yī)生過來看看的。

    應笑只見穆濟生戴上一副醫(yī)療手套，在嬰兒的小肚皮的幾個地方按了按，又戴上掛的聽診器，聽了聽，而后問了護士幾個問題，又交代了護士一些東西，細心地將小嬰兒的小衣服給穿了回去，打算走了。

    沒想就在這個時候，nicu兩個嬰兒同時大聲哭喊起來。

    護士登時手忙腳亂。

    兩個嬰兒想喝奶了，可其他護士全都在忙。

    理論上，云京三院nicu一個護士管三個嬰兒，遠遠高于歐美國家一個護士一到兩個，而且，嬰兒太多護士太少，有時候都不止三個。不滿月的小孩子們?nèi)齻€小時喝一次奶，因為nicu的小孩子太瘦太弱，一頓大概半個小時，甚至一個小時，而之后的拍嗝等等最長又要半個小時，也就是說，三個孩子得完美錯開，護士才能連軸轉(zhuǎn)地照顧過來。如果他們在喂一個寶寶時，另一個已經(jīng)滿月、按需吃奶的叫起來，就……滿月了的小孩子是隨時哭又隨時鬧的。

    此時就是這樣。

    護士沖了二人的奶，卻也只能先喂一個。

    兩個都很聲嘶力竭，護士明顯有些猶豫。

    穆濟生望了望，走到其中一個嬰兒的保溫箱邊，動作嫻熟地拿起來，又坐在了保溫箱右側(cè)一邊的哺乳椅上。哺乳椅是護士用的，穆濟生高高大大，兩條小腿高出一截，他便伸出一條腿去，讓大腿與地面平行，又把孩子輕輕柔柔地放在了大腿上。他的西褲躥上去一截，露出黑色的棉襪子。穆濟生左手扶著嬰兒后頸，垂著眼睛，望著孩子的臉，右手朝著護士的方向輕輕一抬，掌心向上，動作優(yōu)雅。

    護士一愣，而后很快就意識到穆醫(yī)生要搭一把手，趕緊遞過去了一小瓶奶，放在穆醫(yī)生的手心里。

    穆濟生便垂著睫毛，幾根長長的手指頭握著奶瓶，喂小嬰兒。

    那個孩子立即安靜下來。

    大概因為餓得急了，那個孩子大概只用十分鐘便吃完了奶。

    而在這個過程當中，應笑竟然看得呆了。

    這個男人……對小孩子真的溫柔。

    穆濟生又讓那小嬰兒略略前傾，用骨節(jié)分明的拇指食指托起小嬰兒的小肥下巴，無名指則托起對方一邊腋下，左手按按嬰兒的背，叫他挺直，而后拍了兩三下，小嬰兒就“嗝”地一下，打出一個好大的奶嗝。

    應笑：“……”

    神跡啊。應笑聽過有孩子的好朋友說拍嗝好難。

    穆濟生又重新托起小嬰兒的后頸，望著對方的臉蛋兒，嘴角一撩，笑了笑。

    “……”應笑看呆了。

    不過應笑終于想起來了自己是來干什么的。她趕緊趁穆濟生抬頭，拼命揮揮她的爪子，穆濟生的目光一動，總算是發(fā)現(xiàn)她了。

    應笑知道自己現(xiàn)在有求于人，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和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敵人的深刻道理，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再次用力搖搖她的右手，跟穆濟生打招呼。

    穆濟生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

    不過很快，穆濟生就也跟應笑相逢一笑泯恩仇了。他總不能繼續(xù)置氣。

    他把手里的小嬰兒轉(zhuǎn)了90度，對著應笑。男孩長得白嫩漂亮，吃飽喝足了，露出笑。沒有牙的小嬰兒們笑起來是真的可愛。嬰兒坐在穆濟生結(jié)結(jié)實實的大腿上，穆濟生垂眸，左手摟著嬰兒胸膛，右手捉起一只胖手，而后輕輕抬起眼睛，自己望著應笑，也讓嬰兒望著應笑，拇指食指輕輕掐著他手里面的小胖手，也揮了一揮，回了應笑打的招呼。只不過，不是自己揮手，而是握著孩子的手，讓孩子替他打招呼。

    穆濟生身材高大，嬰兒卻是小小一只。同時，穆濟生那偶像明星一般的臉正好露出來。不知道是因為應笑，還是因為孩子，穆濟生的兩邊唇角還掛帶著一點笑意，兩只眼睛清清亮亮。

    “……”應笑只覺全身一麻。

    啊，她死了。

    不對，這是狗男人穆濟生，別顏控。

    應笑正想叫對方出來，她的手機就響了。

    “……”應笑接起電話來，“喂？”

    電話那頭是住院部的小護士。

    “應醫(yī)生?。?！”小護士著急極了，她說，“應醫(yī)生您今天下午剛收進來的那個患者，叫孫紅的……她跑了?。。　?/br>
    “?。俊睉ι盗?，問，“跑了？？？”

    “對！”護士道，“她進來后跟同屋的幾個患者聊了聊，發(fā)現(xiàn)對方全都是hcg不翻倍才進來保胎的，好像，反應過來您是想把她忽悠來做減胎的了！就跑了！下午三點就不見了，她剛剛才給同屋的另個患者發(fā)了微信，罵了您！”

    “…………”應笑只覺眼前一黑，她說，“我馬上過去?！?/br>
    第6章 三胞胎（二）

    到住院部，應笑確定患者孫紅是真逃跑了。

    真行。

    應笑又打?qū)O紅丈夫填寫過的電話號碼。試管嬰兒夫妻雙方的資料醫(yī)院都有，應笑希望患者家人可以勸勸固執(zhí)的孫紅。

    結(jié)果……孫紅丈夫也很激動。他一直說：“我老婆肯定沒事，她身體好！現(xiàn)在三胎還沒開放呢！一次能有三個小娃，冒點風險也是值得的，我們沒有那么倒霉。再說了，就算可以三胎四胎，那不是也遭罪嗎？而且你們醫(yī)院試管嬰兒一次就要五萬左右，老百姓傾家蕩產(chǎn)啊……你們真是賺瘋了，一次能生三個孩子這么多錢還值當點。”

    應笑：“……”

    苦勸無果。

    不過這回，應笑為了保護自己對電話內(nèi)容全程錄音了，也在開頭就確認了孫紅丈夫的名字與身份。隨后，應笑又向科室主任與醫(yī)務科做了報備，說患者孫紅已經(jīng)逃跑了。她還請求孫紅“病友”截屏孫紅發(fā)的微信，并且不要刪除微信內(nèi)容，以防日后官司上身。

    衛(wèi)生部的《人類輔助生殖技術(shù)規(guī)范》明確規(guī)定“對于多胎妊娠必須實施減胎術(shù)，避免雙胎，嚴禁三胎和三胎以上的妊娠分娩”，也即是說，三胎必須減胎，二胎建議減胎。不過呢，拒絕減胎的準mama一直都是非常常見的。絕大部分是見到了胎芽、胎心，舍不得，想試一試，孫紅夫婦這么兇的應笑也是第一次見。

    做完這些，應笑想了想，又向?qū)O紅病友接了手機，點開孫紅的朋友圈，一條一條地往下看，試圖搜尋一些信息。

    這本該是徒勞無功的，然而應笑運氣著實不錯，她并沒有翻上多久就翻到了關鍵信息。

    孫紅來做試管周期的前一天，也就是月經(jīng)的第一天，她發(fā)了條朋友圈，內(nèi)容是一張微信轉(zhuǎn)賬的截圖，配著文字：

    【看看看看，云京三院可真金貴。旁邊房子220塊一天，一室沒廳！】

    應笑點開那張截圖，發(fā)現(xiàn)房東先跟孫紅確認了下她要哪套，是旁邊的“天天家園11棟304”，還有日期，是先租到驗孕那天，如果自己提前測出懷孕就第一時間安排續(xù)租，信息全部確認完畢孫紅才給對方轉(zhuǎn)賬。

    這一下子，應笑知道對方在哪了。

    電話孫紅不用想了，那……上門再勸一勸？

    去勸，不去勸，去勸，不去勸……最后，應笑還是接受不了自己患者命懸一線，于是決定再試一試。

    應笑回到nicu，穆濟生是已經(jīng)離開了，可應笑擔心明天再來孫紅就已經(jīng)退租回家了，于是抱著一種“隨便試試好了”“盡人事聽天命”“我自己得無愧于心”“死馬當作活馬醫(yī)吧”的也不知道算不算喪的想法，決定再給這個孫紅最后的一次機會。

    …………

    天天家園各個樓里都有很多日租房。云京三院整形、骨科、呼吸、消化內(nèi)科、腫瘤內(nèi)科等等科室都很強大，全國各地的患者及患者家屬絡繹不絕。因為生殖中心名聲在外，天天家園里面還有一些什么“mama小屋”，名字取個好彩頭，多個患者擠在一起、住一套房。應笑知道云京三院的另一邊還有整棟的“mama小屋”。

    “301……302……303……這里嗎？204?！币宦访綄O紅的家，應笑又在自己心背了一遍演講稿，“啪啪啪啪”地拍拍門。

    過了會兒，里頭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傳了出來：“誰啊？”

    “云京三院的應醫(yī)生。”應笑回歸冷靜沉穩(wěn)，她說，“孫紅，這樣，你先開門?！?/br>
    “你們怎么陰魂不散哪？”孫紅大叫，“我不開門！我一開門我就要失去我的兩個寶寶了！”

    “……”

    “你真敢說你不是來拉我去做那個手術(shù)的嗎？”

    “是，但是……”

    “我不做！”孫紅打斷應笑：“三個孩子我可以生！三胞胎是多好的命呀！”

    應笑再次有些生氣，可她盡量地輕聲細語，“孫紅呀，咱國家有相關規(guī)定，三胎必須減胎處理的。咱們國家這樣規(guī)定那肯定有一定道理，對不對？這個真的很危險的。我明天叫婦產(chǎn)科和新生兒科過來講講，行嗎？”

    “哈，你騙人！”孫紅說，“你看看，你還不是自己不想擔責任嗎？我剛剛在網(wǎng)上查了，通過試管生下三胎的新聞還挺多呢！怎么人家醫(yī)院可以，你們醫(yī)院不行？他們還是省內(nèi)醫(yī)院呢，你們可是云京三院！”頓了頓，孫紅稍微緩和了點：“那些新聞里的小孩好像確實是早產(chǎn)了……不過最后都沒事兒，好得很?！?/br>
    應笑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了出去，說：“個別醫(yī)生可能會在告知危險的前提下搏一搏。但云京三院生殖中心的主張是控制風險。還有，有人沒事，也有人有事，沒有必要豪賭，對不對？還有啊，您上一胎是剖宮產(chǎn)——”

    “剖宮產(chǎn)是十五年前了！”孫紅再次打斷應笑，“早長好了！我不相信你們醫(yī)院了。她們行，我也行！我還看見新聞上有一個mama當時都40歲了！”

    說完，她終于是不耐煩了，道：“應醫(yī)生，你再不走我報警了?！?/br>
    “……”應笑愣了兩三秒鐘，而后，她便聽見客廳里邊傳來震天的電視劇聲。

    孫紅開了電視機，也不知道是否故意，孫紅挑的電視頻道竟然在唱《千年等一回》。

    應笑聽著這首歌的最后一句“千！年！等！一！回——！”的歌聲，又窒息了。

    她又拍拍門：“孫紅！孫女士！”

    剛拍兩下，隔壁鄰居走出來了，怒道：“有完沒完有完沒完！都吵吵多長時間了？！”

    “……抱歉?！睉氐讻]辦法了。

    算了。

    最后，她帶上了一點怨氣，說：“您這一次三胎妊娠很可能有重大的不良事件，您跟老家醫(yī)院醫(yī)生多加小心吧。”

    說完應笑走下樓梯，推開樓門，離開11棟。

    …………

    外頭太陽還高掛著。應笑輕輕嘆了口氣，右手正了正包包的位置，左手摸了摸包包的鏈條，邁開步子向“天天家園”小區(qū)的大門口走，還有些渾渾噩噩。

    然而，應笑完全沒有想到的是，才剛走到孫紅租的臥室窗子的最下面，忽地，她就感覺什么東西嘩啦一下砸在頭上，登時嚇得一個激靈！

    待她終于反應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頭發(fā)、肩膀……全都濕了。盤的頭發(fā)墜下來，整片后背黏糊糊的。

    孫紅拿著一個小盆，站在304的陽臺上面，喊：“你怎么還咒我們呢？?。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