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說話，顧蘭之也沒興趣與她再說什么，車中安靜了下來。

    馬車慢慢地往前行著，張嬛掀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夜晚的云京安靜得很。

    “要是我死了，你打算把我埋在哪里？”張嬛問道。

    “沒有想過。”顧蘭之抬眼看向了她，“或者你想埋在哪里，我就把你埋在哪里?！?/br>
    “那就直接燒成灰，撒在運河里吧！”張嬛看向了運河碼頭的方向，“我年輕的時候想過坐船去南邊，但一輩子都沒去過，反而跑到北邊了幾年?！?/br>
    顧蘭之沒有接話，他不懂張嬛為什么能這么自在地在他面前說這些，她仿佛對過去已經(jīng)完全釋然，所以壓根兒不在乎。

    張嬛回頭看了一眼顧蘭之，又笑了兩聲，語氣有些惆悵：“其實我不想死的?！鳖D了頓，她忽然聲音壓低了一些，又道，“我知道你和陛下之間的關(guān)系，你以后會后悔嗎？就像我年輕時候那樣，一而再地后悔，一而再地覺得自己應(yīng)當(dāng)值得更好的人。”

    顧蘭之嗤了一聲，道：“說你自己，不要扯到我身上來?！?/br>
    張嬛嘆了口氣，道：“那你告訴陛下，說我已經(jīng)想好了怎么周全這事情，讓陛下不要擔(dān)心吧！”

    第52章 五十二 這個顧蘭之都能靠在趙如卿身……

    張嬛是想過今后的。

    那時候她從御城回京的路上就反反復(fù)復(fù)在想。

    她對自己的處境看得一清二楚, 永王既然讓她回云京去，大概是沒想過她能活到最后的；利用她的趙如卿不會想她之后是死是活，只要她不想死, 就得要按照趙如卿的吩咐來辦事；至于顧蘭之——她和這個兒子之間的關(guān)系不是一兩句就能說清, 她不認(rèn)為她有資格要求顧蘭之為她做什么, 也不認(rèn)為他有什么理由為她求活路。

    在顧府住了數(shù)月，她雖然和顧蘭之在同一個屋檐下，但關(guān)系沒有任何改善, 從前如何現(xiàn)在就是如何。

    她常常會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二十多年前也就是在這個宅院中，她與顧青成親。

    她當(dāng)初看中的是顧青的容貌，她喜歡顧青相貌好, 又有個讀書人的出身，顧家雖然不能算特別大的世族，但也算是人丁鼎盛的富足之家, 她覺得顧青配得上她，顧青喜歡她，還答應(yīng)他這輩子都只有她一個女人，權(quán)衡之下, 她覺得會比嫁給永王更好, 于是她便嫁了?？杉奕酥蟛虐l(fā)現(xiàn)成親之后的日子與她想象中并不一樣，她不樂意做什么主母，她厭惡各種俗事，她只想顧青能陪著她四處玩樂，她那時候想去很多地方，可她卻被困在宅院之中不能如愿，所以她心中全是怨恨和后悔。

    當(dāng)心中只剩下怨恨時候, 看這世上萬物便都是偏激。

    顧家的老夫人見她不愛打理家務(wù)就派人來幫她，便被她看作是婆母對她的挑剔和敲打；顧青從公務(wù)中抽空出來帶著她去京郊爬山，便被她看作是敷衍了事；一點點不如意，便能讓她大發(fā)雷霆，她怨恨所有人都不站在她這邊，她那時候還痛罵了自己的兄長父母，罵他們不把她放在心里，說他們把她嫁出去了就是在賣女兒。

    傷人的話說太多，再好的關(guān)系也會淡下去。

    可那時候她并不懂，她只覺得這世上萬般都是辜負(fù)。

    后來她就懷了顧蘭之，懷孕之后她逼著顧青辭官，否則她就立刻去死。

    以死相逼之下，顧青終于還是辭了官，她便過上了她想要的生活，有顧青天天陪著她玩樂，家中所有事情都不用再管。

    如今回頭看來不過便是坐吃山空一般的日子。

    她生下顧蘭之之后，顧家便不如她初來時候那樣繁華景象了，顧青重新去做了官，只是再不如之前那樣事事順利，而她重新開始怨恨，她覺得她就好像是一個工具一個物件，不過是顧家人為了讓她生兒子而已，顧家人根本不看重她，他們只是看重那個子嗣而已。

    最初成親時候她與顧青之間有矛盾，她便回娘家去，后來娘家與她關(guān)系越來越差，等到顧蘭之出生之后，張家已經(jīng)舉家去了外地上任，她覺得自己沒有依仗了。

    這樣難熬又痛苦的日子她過了快十年，就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她遇到了從封地回京的永王李溥。

    她覺得那一刻仿佛是在她灰暗的人生中投射了一道光一樣，她終于找到了救贖的法子。

    她說她過不下去了，她問李溥能不能幫幫她，幫幫她渡過這樣的艱難。

    永王問她是不是愿意做他的側(cè)妃，若是愿意就幫她。

    急于離開顧家的她答應(yīng)了永王，之后便是李溥當(dāng)街打死了顧青還揚長而去，當(dāng)天他便讓人往顧家派了轎子接她。

    那時候她看不到顧家上下如天塌了一樣的惶惶然，她只是高興自己終于可以離開了，于是她拋下一切，歡天喜地地上了轎子，從此與顧家一刀兩斷。

    現(xiàn)在去看這二十多年前種種，一切都是她一人在胡攪蠻纏而已，她行事毫無道理，只憑著自己心情，她希望所有人都按照她的想法來行事。但她又不是皇帝，憑什么讓所有人都聽她的呢？更何況就算是皇帝，也沒有事事如意的。

    后來她進(jìn)了永王的后宅，終于明白了這個她應(yīng)當(dāng)早就明白的道理，只是已經(jīng)太遲了。

    這一次她再想后悔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沒有了退路，顧家家破人亡，她的親子被人接走，她的娘家老早就已經(jīng)不認(rèn)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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