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承揚其實也說不清楚他為什么會哭。

    也許是因為想起外婆，也許是因為過于突然的消息帶給他的恐慌，忍不住想到當初無法做主的自己。他擔心依然反抗不了，還是那個弱小的，只能隨蔣繪的要求隨時離開或回去的束手無策的男孩。

    情緒需要排解的空間，說出來后他感覺好了許多，因為事實上他已經成長了不少，不僅是年齡，還有更多其他方面的東西。

    他之前一直被蔣繪“安排”，想拒絕卻失敗，除了因為年齡太小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其實沒有找到所謂“真正喜歡的事情”。他只是模糊地感到不想被牽著鼻子走，不想像沒有獨立人格的小寵物一樣被丟開或召回。他只為了和蔣繪作對而作對，沒有令自己信服的立足點，沒有穩(wěn)定的內核，自然一擊即破，無法堅定決心與信念。

    林星問：“那現在，你找到了真正喜歡的事情嗎？”

    “找到了?！鼻f承揚對她笑起來，這次終于不是強顏歡笑，“我想和你在一起?！?/br>
    林星：“……”其實問出上一個問題之前，她就大概預料到他會這樣回答。雖然他看上去非常真誠，非常發(fā)自內心，至少當下這一刻他是這么想的，并不是純粹在花言巧語，但是她感到了一點rou麻，以及一點……

    負擔。

    “所以和我在一起就是你真正喜歡的事？其實……”

    愛情至上，把它當成最喜歡的“事情”，已經算是傳說中的戀愛腦了吧。她喜歡他的喜歡，但也并不希望這樣飄渺的無實體情感本身被他看得這樣重要。顯得太單薄。

    林星說：“我希望你不想出國的原因，是你不喜歡出國，喜歡留在國內——而不是因為喜歡我?！?/br>
    莊承揚卻搖搖頭：“也不是的?！?/br>
    林星：“嗯？”

    “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我會為了它努力。”莊承揚說，“所以我喜歡了學習，認真補課，因為可以考離你更近的大學。所以我就不喜歡出國，喜歡留在這里，所以我會拒絕，想說服我爸媽……”

    他語速不快地解釋，一直專注地看著她。林星聽著，似乎有點明白他的意思。

    莊承揚繼續(xù)道：“在他們眼中，學習是正確的，聽話是正確的，打架是錯誤的，拒絕也是錯誤的。但是，之前在我眼中，這些都是沒有意義的?！绷中堑氖址旁谧烂嫔?，他覆上她的手背，握住，  “現在，我有了‘正確’的，有了‘喜歡’的——可以讓我和你在一起的，就是我喜歡的?！?/br>
    和林星在一起，并不是完整的“他真正喜歡的事情”本身。它是出發(fā)點，是一個前提，為其余賦予意義。

    出國或不出國，對之前的他來說，并沒有所謂喜不喜歡的概念。是因為喜歡林星，喜歡和她在一起，因此它們才有了感情色彩。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林星翻正了掌心回握他，“但除了喜歡與不喜歡，你還可以考慮一下其他的，比如……”

    “林星，”他輕聲喚她的名字，眸色溫柔，“你現在喜歡著我，是嗎？”

    林星在短暫的時間內頭腦空白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毫無疑問的是，她正在喜歡他——他甚至貼心地給這個問題加上限定條件，“現在”。

    只是，這份喜歡會影響的，卻不再只是“現在”。

    事實上之前她內心深處一直覺得兩人的戀愛只需著眼當下，畢竟她這樣年輕，他更加年輕。未來會發(fā)生什么都無法預見，何必想那樣長遠。

    聽見莊承揚可能出國，她沒有作出什么大的反應。首先是因為消息出現得突然，她沒什么真實感，另一個原因是，她知道，這段感情到了一直隱約預感終會出現的轉折點。

    而她也知道，既然轉折點出現在他那邊，那么決定權就在他手上。

    如果他選擇離開，那么戀愛結束，她會不舍，但她當然不會去成為他選擇未來時的阻礙。他留下，愛情繼續(xù)，戀愛也繼續(xù)，這一個轉折點過去，可以重新“著眼當下”，直到下一個轉折。

    從情感上，林星當然會希望莊承揚留下，畢竟他們契合，和諧，相愛。然而理智上她不會這樣說出口，因為她知道他正在熱烈地喜歡著她，她如果說“你留下”，那么他的天平就會傾向于留下。

    但是她不太敢讓自己成為影響他做決定的關鍵。

    兩種情況里，“留下”后可以繼續(xù)的愛情，應該出于他完全是自主選擇的前提。

    難以免俗，林星會想，萬一他現在的留下是因為她，將來卻后悔呢？

    所以她不會在他面前泄露情緒，甚至會違心但理智地勸說他從多方面考慮。如果他離開，她會難過，這可以預見，大致可以承受。于是她外表是冷靜，淡定，傾聽著，安撫著，對自己說要盡量旁觀，要由他做決定，她只需等待最后的結果。

    ——然而，莊承揚此時卻不讓她如愿成為局外人。他握著她的手，問著簡單的問題，卻是一把將她拉入了這個局。

    現在，喜歡著我嗎？

    是，或否，只會有兩種答案。

    雖然將會決定未來，但依據卻只是現在。任何其他的遠見與權衡，莊承揚通通不想考慮。也不需要考慮，他知道不會后悔。

    莊承揚知道林星的顧慮。他安靜地看著對面垂眸思索的林星，她蹙著眉，略顯為難。他等待著，猜測，或許她會選擇不回答。她也許會將話題轉移開，也許要從真正客觀的角度開始分析出國的利弊……

    但是，他也會選擇留下的。沒有肯定的答案也沒關系，只要她沒有直接否認——他知道她是喜歡的，那么否認就是明確地讓他出國，他就算勉強不走，兩人心中從此都會有思慮——只要她沒有直接為他選擇“離開”，有她也想繼續(xù)在一起的一線希望，他就愿意去爭取。

    林星動了。她掀起眼簾，抬眸看向他。

    莊承揚與她對視著，視線中只有她一個人。

    一秒鐘的時間內，莊承揚想，萬一，假如，如果，她足夠狠心，給出不喜歡的答案，應該怎么辦？

    那么，那么他應該聽話離開的。如果她聽完他說的所有，最終卻還是選擇要讓他走，那說明這件事情真的會給她沉重的負擔，而她不想承受，他就不應該將它壓到她身上。

    莊承揚又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事實上，從任何角度，不論是感性或理性來看，他都不覺得林星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卻又忍不住害怕著萬一中的萬一。

    極度專注的時候，對一切變化的感知都變得那樣敏銳，又反應得那樣遲鈍。

    于是他清楚地察覺到林星松開了握著他的手，仿佛很慢，卻又太快，他來不及握緊，來不及阻止她從他手心下抽出的動作。

    莊承揚僵硬地半攏著拳沒有動彈，在原處維持著姿勢。

    ……為什么？她放棄了嗎，想讓他走了嗎？林星沒有相信他的話嗎？因為不認為他對她的喜歡能夠成為對其他一切喜歡的支撐，不認為他值得她用愛意去押一個未來，所以要趁著未來還沒來，及時止損，嗎？

    莊承揚的手指忽然動了一下。隨即一陣冷意漫過全身，后背也起了一層戰(zhàn)栗。

    他決定推翻前言。

    就算她否定，他也不會離開了。他好不容易遇到的“喜歡”，好不容易認為生命有了意義，他應該要自私一點，就算她認為他將她作為對“選擇未來”的唯一依據，讓她有了負擔，甚至負罪感，那又怎么樣？

    要和林星在一起，是他唯一想做的事情。

    或許她對他的喜歡還不夠深刻，所以她想退縮。但是，依舊沒關系，沒有關系。只要還在一起，時間會賜予改變，他相信著逐漸積累的美好會撫平一切不確定。但如果他走了，沒有了時間，被撫平的將是這段不夠長久的感情。

    他不會走的。就算沒有林星與他站在同一戰(zhàn)線又如何，他發(fā)現動力并沒有如預想中那樣被打擊。仔細分析一下其實也沒有什么的，只不過要說服的人從爸媽兩人增加到林星和爸媽三人，他大致知道該怎么做。

    眼眶已經在發(fā)熱了，心里堵得慌，莊承揚控制不住地覺得委屈。但是他也沒有想控制，畢竟在一起的時間雖然不算很久，比他想要的時間短得多，但也足夠他觀察和總結。他的“委屈”是可以利用的武器，她總會對他心軟，這次也一定可以。

    莊承揚在想，也許短時間內不能完全打動林星，但她畢竟是喜歡他的。他將會堅持，多久都可以，不會放棄，最后得到的一定會是美好的結局。

    *  *  *

    而林星。

    林星從莊承揚的掌心中將被握住的手抽出來，因為要傾身向前用兩手捧住他的臉。

    她親了他一口，然后輕易地回答：“好吧，喜歡?！?/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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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的話：【正文】完

    番外待續(xù)，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