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爐的爐煙囪不斷抖動，底部燒剩灑滿一地的白色的粉末以及部分干硬的骨塊。

    煙囪每次噴吐都夾雜劇烈濃煙，不完全燃燒的爆鳴聲下，顆粒熏得璧沿完全發(fā)黑。

    火光照映在研究室內(nèi)的眾多學(xué)徒身上，他們?nèi)巳斯P直站立，低著頭處理案板材料。桌面空余的位置堆放著不同型號尺寸的瓶瓶罐罐，中央兩大透明罐儲存著不斷冒泡的墨綠色漿液。

    室內(nèi)墻角掛滿了不同年齡段的人體骸骨，它們都被牢牢釘在木板上，板材空白位置寫滿注釋與標記。

    側(cè)墻物架每一層都整齊堆放大小樣式各異，保存了器官組織的收容瓶。

    現(xiàn)場仿佛殘骸博物館，死意與恐懼彌漫。

    有過一回穿越經(jīng)驗的林奇，分外快速地從恍惚精神中恢復(fù)過來。

    他掃了一眼四周，平復(fù)了慌張感，又瞄了眼身上沾滿黏液，被腐蝕得坑坑洼洼的實驗袍服，年輕的雙手也被高濃度腐蝕液燙出了數(shù)十個水泡，修長而發(fā)白的指尖沒有一根是完好沒傷痕的。

    人類的手臂，從皮膚膚色再到手心光滑度，比起任何昂貴的包包更能看到一個人從小生長的環(huán)境，眼前著他的這副軀體，前任主人顯然過得較慘。

    林奇重新掃視一圈四周，墻角刻畫著原始而血腥的魔符、長板桌上凌亂堆放數(shù)本魔法典籍，那一群赤身裸體的人圍繞篝火跳舞的封面畫，就令人毛骨悚然。

    天花板上懸掛的煤油燈光亮，無法驅(qū)散房間內(nèi)的大多陰影。

    這是歷史上的某個真實場景？

    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恐怖實驗室？

    或者是禁忌研究實驗室？

    感受著鼻腔粘膜上味道各異的刺鼻氣味，再聯(lián)想到各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尸骸以及組織。

    林奇忽然想起，魔法在較早的原始時代，死靈系除了背負制作亡靈生物的罵名之外，他們對于人體的研究也有過一段走火入魔的時間。

    直到后面協(xié)會規(guī)定嚴格，豎立權(quán)威，這才變成了正規(guī)軍。

    就如現(xiàn)代醫(yī)學(xué)的解剖學(xué)與外科手術(shù)的發(fā)展中，在那個十八九世紀的愚昧?xí)r期，面對尸體的不足，不少醫(yī)學(xué)史留名的醫(yī)學(xué)研究專家學(xué)者都兼職過盜尸人的職業(yè)。

    可老者要給他安排的，不應(yīng)該是“預(yù)言系”的學(xué)派專精能力么？

    怎么現(xiàn)在切換的卻是死靈系奇幻大片。

    林奇未免有種走錯片場的荒謬感。

    “你，去把那女孩的心臟剖開。”

    在長桌間穿梭的指導(dǎo)法師，走到林奇跟前，停下腳步吩咐道。

    林奇訝然回頭，對方隨手將一本包裹著黑布的典籍扔到中他胸口。

    “按照上面的步驟，你這次再取不出鮮活的心臟，我就拿你當實驗材料！”

    “記住了么？”

    林奇從攤開的書頁夾縫中，看到一頁頁成品精美、畫工高湛，卻血腥味濃郁的作品——人體解剖圖，同時插畫上每個人的表情都無比恐怖而猙獰。

    他忍不住倒轉(zhuǎn)過來翻看封面，那是一顆劇烈躍動的心臟，仿佛真實拍攝般，像是到了收獲季節(jié)毛絨絨的桃子，左右心房，各自顫動。

    下方一行鮮紅血字《死靈系解剖術(shù)——一千具尸體才能成就一位死靈大師》。

    這與一萬次快門成就攝影師，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是夢境。

    行為有對錯，知識本身倒沒有對錯。

    理智回歸大腦，林奇默默反應(yīng)過來，忍不住一頁頁翻開，默默將其轉(zhuǎn)錄至記憶宮殿內(nèi)。

    正常人做夢或者控制夢境，遇到最大的問題就是受限于知識面，所以不少處男的春夢做到生命的大和諧時，就戛然而止醒來。

    這個神秘的幻境，栩栩如生地連這種知識都有？

    “還不快點！”死靈法師看著林奇還一臉呆滯翻閱的模樣，忍不住凌空抽了一鞭子。

    空氣炸裂的聲音激蕩而起，研究室的學(xué)徒們更是手腳加快地處理起手中的器官來，幾位更是汗流浹背，臉色慌張。

    眾人已經(jīng)對此形成了應(yīng)激反應(yīng)。

    林奇佯作被恐嚇得倒地，爭取到了低位視角，試圖繼續(xù)觀察房內(nèi)的更多細節(jié)。

    他才注意到，實驗桌的角落里有一位蒙著眼罩，嘴里塞著破布的少女。

    她仿佛待宰羔羊般，全身上下都被麻繩緊緊束縛，灰頭土臉地倒在地上。

    但少女雙耳正常，聽到即將到來的結(jié)局后，不停地用頭撞擊地面，試圖掙扎。

    實驗室昏暗燈光下，廣大學(xué)徒們與骸骨交相輝映，依舊冷漠地拿刀與鑷子切割、打磨材料，仿佛是一位進行藝術(shù)黏土加工的工匠。

    林奇忽然反應(yīng)過來，一旁熊熊燃燒仿佛并不缺乏能源的火爐，到底燒的什么東西，不禁隱隱反胃。

    “積攢完這個貢獻點，我可以把這枚戒指借給你觀察一天，作為獎勵?！敝笇?dǎo)法師說道，聲音低沉。

    無須揮手，那油燈照耀下的戒指艷彩奪目，內(nèi)里璀璨的鉆石光芒已經(jīng)吸引了林奇的全部注意力，。

    他看到了！

    那鉆石戒指中的光芒，是預(yù)言系的圣光，是未來的指明燈。

    “預(yù)言系學(xué)派專精”能力，正藏在其中。

    感受類似法師之路的幻境，得到預(yù)言系學(xué)派專精能力，林奇此行兩大目的，就都完美到手。

    雖說玩游戲里玩家動輒屠村，為奪寶干翻npc全家的并不在少數(shù)，但大多數(shù)本身也沒有什么惡念，也就視之為虛擬的數(shù)據(jù)，如同孩童倒熱水入螞蟻窩。

    可在這神秘環(huán)境里，一切都無比逼真。

    一本道具書都切實可靠，來源可塑，仿佛是一段栩栩如生的回憶。

    如此還能強殺手無寸鐵的弱女子，未免變態(tài)。

    林奇正要搖頭，準備豪取強躲戒指時。

    他全身上下傳來一股排斥抗力，仿佛被氣排球猛然擊中，有種魂飛魄散的感覺。

    時間性！

    自身的意識隨時抽離，已經(jīng)沒有他徐徐圖之的機會。

    來不及了。

    林奇腦海里頓然伸出兩條明顯的道路，通往不同的未來。

    選擇一：聽從利益，殺死少女取出心臟，取得戒指。

    選擇二：聽從內(nèi)心，與眼前的法師周旋，取得戒指。

    這仿佛是預(yù)言的選擇，清楚地在他面前鋪設(shè)出兩條道路。

    就他所知，預(yù)言系法術(shù)得二環(huán)的“占卜術(shù)”開始，才能夠根據(jù)法術(shù)來判斷接下來某個特定行為的好與壞，得到吉、兇、吉且兇、平等后果。

    出門沒事占一卜，穩(wěn)如老狗。

    林奇抬頭與死靈法師對視雙眸，常年接觸負能量光環(huán)已經(jīng)讓對方的面部出現(xiàn)病變，脖子上長滿一圈孢子。

    “去動手吧，利刃切過少女的胸膛，這種美妙的滋味，至今令人回味?！彼漓`法師喉嚨沙啞道。

    “嗚……”墻角少女抖動得越發(fā)離開，身軀不斷扭動著。

    林奇忍不住笑起來。

    其實剛剛的兩個選擇里，真正殘酷的答案是，無論如何少女都會死。

    除非他跳出第三個選擇，只救少女，放棄戒指。

    進入此方世界時，林奇只有自身的記憶宮殿與時光龍守護靈攜帶進來。

    至于其他的“神圣復(fù)仇者”、“飛翔之翼”斗篷都沒法攜帶進來。

    形式比人強的情況下，全都要，很可能全都要不到。

    如果使用明面上的“龍威”能力，那無差別覆蓋打擊下，癱軟的少女更會形成他逃跑的累贅。

    林奇忍不住從頭到尾掃視了一遍眼前的死靈法師，思索著對方的破綻。

    忽然，他的眼神定?。?/br>
    那死靈法師的法袍底端，露出雙腳的地方，那鞋子之上的腳后跟位置

    只有一根裸露的腿骨！

    這恐怕是一位轉(zhuǎn)化了大半的不死生物了。

    偏偏龍威對不死生物無效。

    林奇眉頭緊鎖，旋即松開。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來。

    “導(dǎo)師，請問死靈系的學(xué)派專精能力是什么？”

    “你怎么知道這回事的？”死靈法師忽然怒喝道。

    但看著眼前學(xué)徒不同于往日唯唯諾諾的神色，他不由自主說道，“有能夠自動反擊法術(shù)的詛咒對視，也有骷髏仆從、亡靈轉(zhuǎn)化等?！?/br>
    林奇點頭，仔細分析道。

    “我大腦里有兩股聲音在爭吵?！?/br>
    “一股認為預(yù)言是關(guān)于選擇的藝術(shù)，懂得舍棄，才能收獲?！?/br>
    “一股認為預(yù)言是關(guān)于收獲的藝術(shù)，全盤情報，極致掌握?！?/br>
    “你在說什么鬼話？”死靈法師終于忍不住怒斥道，“你再這樣，我要考慮降低你的排名了，你可知道最末位的學(xué)徒，將會成為眾人的實驗材料，就和那躺在地底的豬玀一樣！”

    只是林奇已經(jīng)神色滿不在乎。

    他委婉表達笑意，“我說這些?！?/br>
    “第一方面，我在努力針對某個正能量召喚儀式，推測正確的魔符狀態(tài)?！?/br>
    “第二方面，我恰恰知曉，九字印中咒法系的臨字印掛鉤正能量，而我還有第一次激發(fā)機會?！?/br>
    “第三方面，這些用儀式封印，裝載器官的溶液中，破碎后的它們正是最好的儀式助燃劑?！?/br>
    “第四方面，對于正能量而言，距離越近，效果越明顯?！?/br>
    林奇雙眸目光，正落在死靈法師的腿骨之上。

    “呵，你說的儀式，我知道。但它實現(xiàn)的前提是，我們在這里傻站半天，等你完成所有流程。”

    “很好，現(xiàn)在是你躺上去讓我解剖心臟，還是我?guī)湍闾缮先ツ兀俊?/br>
    “英雄救美的學(xué)徒先生？”

    死靈法師語帶嘲弄，目露殺機，根本容不得眼前學(xué)徒再活下去半刻鐘。

    林奇對此哂然。

    “時間停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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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醒了？”博識圖書館頂層。

    黃老看著悠然醒來的林奇，露出惋惜的情緒。

    時間太早了，他已經(jīng)想到了結(jié)果。

    “雖然我內(nèi)心對著每一位進入的學(xué)子充滿期待。但無奈典籍中的世界卻又是殘酷的。”

    說著他全身放松，深深地陷入長椅中。

    “覺醒學(xué)派專精能力，只有一環(huán)及之前才有機會。”

    “但世人并不知道，如果法師之王親自施展，那位幸運兒便可能一次得到同派系超過兩個甚至以上的專精能力。”

    “這本奎因殿下的‘遺物筆記’，正是世間唯一能夠替主人履行這個能力的存在?！?/br>
    林奇也默默點頭。

    “那你學(xué)到了么？”老者淡然問道。

    “人不可能一次趟過兩條河流?！?/br>
    “對我們預(yù)言師而言，唯一能做的便是舍棄其他可能性的貪婪，堅定朝著選擇的未來前進?！?/br>
    “只要你的目標是拿到戒指，那么無論如何你都會輕易通過。但如果你的目標在戒指之外，死靈師便會引來外面的亡靈部隊，那反擊力度會超乎你的想象。除非你能一發(fā)毀天滅地的法術(shù)，將一切終結(jié)?！?/br>
    老者繼續(xù)一聲嘆息，望著林奇感慨，終究不是他要等待的人。

    “好了，我老頭子也說得夠多了。不管你有沒有得到能力，都走吧?！?/br>
    “比起專精能力，這節(jié)教育更為重要?！?/br>
    林奇也是沉重地嘆息了一聲，他望著天花板的不滅明焰火把。

    “這些光子實際上在透過窗戶的那一刻，就把所有的可能的路徑都走完了，遍歷了所有命運?！?/br>
    隨即，林奇默默轉(zhuǎn)身離去。

    老者看著林奇并沒有多說。

    他知道這又是一位自視甚高，結(jié)果被打擊得一無所獲的孤高天才。

    奎因殿下的遺物筆記，便是一件如此的怪物。

    普通人可以從它這里穩(wěn)定得到一項專精。

    然而歷年來被推薦道這里的預(yù)言系天才，卻基本上沒有一個人能夠帶走任意一項學(xué)派專精能力。

    最后只能尋找其他高環(huán)預(yù)言師，草草選擇一項。

    對于唯一能夠給予超過一項能力以上的遺物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諷刺。

    最終，老者看著林奇，猛然大喊道。

    “剛剛的話是我說的，但奎因殿下真正要說的是?！?/br>
    “挑戰(zhàn)命運者，命運將給其超過一切的慷慨。”

    “我們法師，正是要將不可能變?yōu)榭赡?，這才是法師的正義?！?/br>
    “你的猜測沒錯，如果能夠把小女孩救出，那便能夠得到第二項學(xué)派專精能力?！?/br>
    至于最后一句“可這時間，像我這樣的天才，終究是寥寥幾人”一話，太過傷人，老者并沒有說出。

    厚重閘門已閉合得只剩縫隙，林奇才緩緩答復(fù)。

    “我知道?！?/br>
    “如果把死靈師殺死，便能得到第三個專精能力。”

    老者頓時愕然。

    只是煉金升降梯的閘門已緩緩關(guān)閉，林奇的身影已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