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鎖雀翎 第17節(jié)
謝絮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是真的很喜歡,什么都可以捧到她的面前,但若是他感到厭倦,只消一刻就能一腳踢開。靜妃死在他最喜歡她的時候,注定要成為他心口的朱砂痣。 容鳳笙感到惋惜,“她是個可憐的女子。”彈得一手好琵琶,性情溫柔小意,是男人都愛的解語花。 不知為何,謝絮有些不悅,他喜歡靜妃,喜歡她的柔弱與依附,可聽聞她死訊的時候,他心里并沒有多么痛苦難過,只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容鳳笙卻是微微出神,想起一件舊事來。 還在侯府的時候,謝絮這位新納的側(cè)室,就曾來找過自己。 靜妃原名俞靜婉,不僅名字很好聽,人也生得千嬌百媚。 彼時容鳳笙正在錦園里修剪花枝,俞靜婉挺著個肚子上門來的時候,她還十分驚訝。 俞靜婉也沒有多繞圈子。盯著容鳳笙的眼睛,忽然露出一個神秘的笑。 她說,“我知道一個秘密。” 她的神情,就好像將這個秘密抖落出來,容鳳笙就會大難臨頭一般。 容鳳笙放下剪刀,將手浸泡在木盆里。 “洗耳恭聽?!?/br> 俞靜婉眼中騰地燃起怒火,她張了張口,又好像有什么顧忌,只是緊擰著眉,干瞪著她。 好好一張美人面,卻有些扭曲,像是輕蔑又像是嫉恨,嫉恨? 容鳳笙實在是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她嫉恨的,大概是身份? 不過,更令她在意的是,究竟是什么樣的秘事,值得俞靜婉這樣興沖沖地過來,要找她這個主母說道。 于是,她端出幾碟點心,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然后笑瞇瞇地等她開口。 俞靜婉卻是臉色一變,只說身子不舒服匆匆離開了。容鳳笙想起,是因為那個時候,有人撩開簾子,走了進來。 是遺奴。 少年剛剛練劍回來,面上有著微微薄汗,膚色白凈,額心朱砂鮮紅如血。 看到她們時,臉色還有些吃驚。 容鳳笙輕叱他沒有規(guī)矩,讓他過來問安。少年卻是一動不動。 等等——她細細回憶了一下,就是在那個瞬間,俞靜婉變得坐立難安。 ——難不成,那個秘密,還與遺奴有關(guān)? 容鳳笙皺眉。 總覺得,這個秘密,與靜妃的死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 第12章 012 朕只給你半個月的時間考慮。…… 012 可,俞靜婉已死。 那個秘密,也被帶進了黃泉之中,再也不見天日。 容鳳笙并不打算與謝絮說這件事,以免他們父子之間再有齟齬,她總是不愿意見到遺奴陷入危難的。 遂不再執(zhí)著于此。 她與謝絮二人如今身份轉(zhuǎn)變,想來都有些適應不過來,氣氛便徹底沉寂了下去。謝絮撐著額頭繼續(xù)看書,容鳳笙則是閉目養(yǎng)神。 宮門很快便到了,容鳳笙撩開車簾,看著近在眼前的朱紅漆門。 一切都還是從前的模樣。 剛從馬車上走下,遠處便款款行來一宮裝女子,身后跟著一眾宮女太監(jiān)。她是南陽侯府的妾室之一,謝絮原配江氏的表妹,謝玉京的表姨。 如今被冊封為云妃,住在清秋殿。 觸及容鳳笙的視線時,云妃微微一怔,脫口而出: “公主?!?/br> 謝絮卻是不悅:“哪來的什么公主?喚夫人。” 他咬字極重,惹得云妃詫異不已,夫人,什么夫人?哪家的夫人?不是妃也不是嬪,卻給一個夫人的名頭,這般欲蓋彌彰。 容鳳笙瞧著云妃還有些認不出來。 她滿頭珠翠、華服麗妝,眼下的青黑卻是遮蓋不住,反倒顯得人憔悴了幾分。 幾人寒暄幾句后,云妃對謝絮說道,“芝芝想念父皇得緊,怎么也不肯安寢呢,臣妾勸了許久都不管用,陛下不如隨臣妾去看看?” 話題拐得生硬,容鳳笙覺得她是有意這樣說的,難道云妃特地等在宮門,就是為了截胡?她印象中的云姨娘,可不像是這樣的性子。 不過,云妃說完那句話,便小心翼翼地看了容鳳笙一眼,似乎怕她發(fā)怒。 容鳳笙有些奇怪,頷首沖她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云妃這才松了口氣,笑著與謝絮說些宮里的趣聞。 容鳳笙在后面緩步跟著,直到走了好一段路,謝絮才像是忽然想起她一般,回頭道: “你先下去吧?!?/br> 揮之即去、召之即來。 容鳳笙卻沒有半點惱色,微笑一禮: “是?!?/br> “溫儀?!?/br> 被他沉聲叫住,容鳳笙回眸,男人月光下的神情瞧不分明,玄色龍袍襯得五官威冷非常。 “朕只給你半個月的時間考慮?!?/br> 考慮,是否忘掉那些尊貴與體面,從此一心一意,侍奉與他。 沒有第二個選擇。 若是有,只有死路。 “溫儀記下了?!?/br> 容鳳笙又是一禮。斗篷下的身姿纖弱窈窕,雪袂飄揚。她的教養(yǎng)規(guī)矩出自宮中,樣樣都是頂尖的,只是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也要像父皇的妃妾那般,對一個男人行這樣的禮儀。 真是人世無常。 她長睫低垂,讓人探不清其中的情緒。 謝絮忽然想,是自己錯了。 當年那朵牡丹花,并沒有因為故園的傾頹而敗亡,反而愈發(fā)遺世獨立、寒霜履雪。 讓人想要肆意采擷、徹底地將那片純白玷污。 * 風雨急來,雷鳴殷殷,長生殿中掌著宮燈。 迢迢見了她,是又哭又笑,笑他們主仆終于相聚,哭她貴為金枝玉葉,竟然進了后宮的囚籠。 迢迢是她在大菩提寺外撿到的孤女,也是當初那個,被她差去向謝絮索要重弓的婢女。 容鳳笙身邊的宮女,在那次宮變后都流散的差不多了。一眼望去,長生殿中,唯有迢迢這一個熟悉的面孔。 她是個圓臉杏核眼的姑娘,抱著容鳳笙的腰,死活就是不肯松開。 容鳳笙點她鼻尖,笑她是個蠢丫頭。 迢迢忽地沉默下來,她轉(zhuǎn)身,噠噠噠小跑著將殿門關(guān)得嚴實,而后屈膝,重重跪在容鳳笙腳邊。 “公主,魏華公主都說與奴婢了,陛下……陛下是被人害死的!” 她抬起臉來,咬牙切齒。 容鳳笙抬起袖子,將她眼淚細細擦去,輕聲道:“我知。” 她怎么不知? 她與繁衣乃是孿生姊弟,從出生起,便存在一些心靈上的牽系。 當初繁衣歿的時候,她被關(guān)在地牢之中,抓著欄桿,嘶聲讓人放她出去。 下一刻,便感到了從四肢百骸傳來的痛意,痛得她大汗淋漓、滿地打滾。 清醒的時候,哀帝已然殯天,而謝絮稱帝。 后來她從獄卒的閑聊之中得知,繁衣是在禪讓大典上,穿著帝王衣冠,于眾目睽睽之下,從九十九層臺階滾摔下去,七竅流血、尸身破敗。 迢迢抬頭看著公主,公主面色柔美,眼底卻是一片幽深。 她抽噎著起身,去布置寢殿。 容鳳笙看著她忙前忙后,忽然注意到角落里的一個箱子。 里面都是從芳華殿搬來的,她幼時愛看的詩書話本。 容鳳笙隨手拿起一本,扉頁上寫著: 清聲,贈。 容鳳笙想起這人是誰。 當初她在大菩提寺養(yǎng)病的時候,寺里的僧人送了她一些佛經(jīng)。她遇到有些晦澀的句子,便會去請教佛門弟子,再根據(jù)自己的理解在上面批注。 后來回宮,她便一摞都留在自己的居所。 誰知輾轉(zhuǎn)又到了手上,但凡困惑之處,上面都用朱筆跟上了一些注解。 見解十分獨到,每每總能一語中的。 落款是,清聲公子。 這四個字讀起來十分雅致,她便暗暗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