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鎖雀翎 第104節(jié)
“是嗎?”容鳳笙半信半疑。 總覺得哪里都透出古怪,她在心里暗暗算著謝玉京下朝的時間,又極為惱恨,這手腕上的鐲子,定要讓他給自己解開才好。 不過眼下是沒希望的了。依照謝玉京那性子,他不會將解開的辦法,告知給這殿中的任何人。 容鳳笙清了清嗓子,眼睛看向松香。 “我要洗漱?!?/br> 松香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說好。 容鳳笙臉色懨懨的。眼下,她只有一只手可以自由活動,這漱口還好,凈面,便有些為難,好在松香十分體貼,主動擰干濕帕子給她凈了臉。只那裝水的木盆卻放得離她很遠,容鳳笙見狀,皺了皺眉。 “將水盆放的近一些,我要凈手?!?/br> 小宮女眨巴眨巴眼,思量著上頭下的死令—— 決不能叫公主看見自己的臉。 這命令下得奇怪,松香卻無可奈何,像她這般的小人物,除了遵從還能做什么呢? 要是違抗,只有腦袋搬家的下場! “陛下說了,不讓公主自己動手,就讓奴婢來為您擦拭吧?!?/br> 松香連忙跪下。 說著,便捧起她的手,仔仔細細地擦起來。 十根手指纖細如蔥白,指甲修剪得圓潤齊整,宛如一對精美絕倫的藝術品,看得松香羨慕不已,難怪陛下要將她藏在這含露殿之中,不讓任何人看了去。 這般美人,好如稀世珍品,誰見了都想收藏的啊。 為免這位娘娘待得無聊,松香小心翼翼道: “奴婢為您染指甲如何?” 容鳳笙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的手上,聽她這么問,便隨意點了點頭。松香立刻起身出去拿工具。 容鳳笙試著起身活動,卻發(fā)現(xiàn)這鏈子的長度果然刁鉆,竟是只能離開榻邊一步,多半步都不行。 她的眉越收越緊,心頭亦是越來越煩躁。她目光在殿內亂轉,又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古怪的地方。 這里,竟然找不到一面鏡子。 按理說,在妃嬪侍寢的含露殿,都是會放置一面梳妝鏡的,方便妃嬪在侍寢之后整理儀容。 眼下是想看看自己的形容,都沒有辦法。 容鳳笙的眼睛落回地面,地板亦非光可鑒人,而是鋪了厚厚的氈毯,赤腳踩在上面松軟無比,還透著微微的熱度,想來底下燒著地龍,燒的室內溫暖如春。 這……是巧合?還是有人刻意為之? 松香很快就回來了,她剛想托起容鳳笙的手,頭頂便傳來女子清冷的聲音。 她道,“去請?zhí)t(yī)令?!?/br> 松香一臉為難。 “這……陛下吩咐過,不讓您見外人?!?/br> 容鳳笙眸底掠過一絲慍色。 又給她戴鐐銬,又不讓她見人,這是想要把她囚.禁在這里嗎?!她怒上心頭,又強按下去了,心思一轉。 “我有些不舒服,我……肚子有點疼,” 她一手撫上了小腹,有點難受地呼出一口氣。 松香一驚,見她臉龐透著病色的白,神色也不像作偽,猶豫了一二,便匆匆出去了。 容鳳笙將手移開,垂下眼。 她必須弄清楚自己身上發(fā)生了什么。 很快,魏宣燁便進來了。 看到熟悉的人,她神情松動了很多,亦是正經(jīng)端坐在了榻上。 魏宣燁行了個禮,垂著眼瞼,嗓音清凌凌的。 “娘娘是哪里不舒服?!?/br> 容鳳笙不語,靜靜看著他衣袖上的青蓮紋路。 半晌,方才幽幽開口。 “難為你還記得本宮,以往,魏大人幫了我很多,都還沒有好好地酬謝過大人。” 容鳳笙微微笑著,“若沒有太醫(yī)令的幫助,我恐怕活不到今日?!?/br> 魏宣燁謙遜道,“都是娘娘計劃周全?!?/br> 見狀,她也不兜圈子,開門見山道。 “你可知,那個孩子在哪?” “娘娘問的可是……” “你知道,何必裝作不知?!彼氖种е~頭,連著鎖鏈的手抬起,有點倦怠地撥弄著茶杯,“眼下江山已定,新帝登基。況且我這般,你也看見了,怕是再翻不起什么風浪。又能讓一個還沒斷奶的娃娃做什么?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他的安全?!?/br> 魏宣燁舒出一口氣,“自然是安全無虞的?!?/br> 容鳳笙換了個坐姿,她手指抵住額頭,“大人,我總覺得哪里有古怪。七天前,到底是什么情況?我只記得,是陛下將我從永興殿中帶出,之后的事情,我一概不記得了??蔀槭裁次乙挥X醒來,便感覺自己忘記了什么。而且,腦海中時常蹦出一些片段,像是關于某個人的,但是我卻不記得那個人的名字,也不記得那個人的聲音了。我是不是病了?” 魏宣燁默了許久,淡淡道,“臣冒昧地問一句,娘娘愛陛下么?” 容鳳笙一怔,“你問這個做什么?” 魏宣燁始終沒有抬頭,聲音也是平淡無比,“那娘娘到底是在懷疑什么呢?是懷疑陛下,還是懷疑微臣呢?娘娘昏迷的那幾日,陛下日夜守候在您床前,半刻都不愿離開,徹夜不曾合眼。若非朝臣催得緊,怕是要永遠守下去。這般深情厚誼,令微臣很是動容。” “陛下聽聞娘娘很有可能醒不過來,那副神色,竟似是……存了死志?!?/br> 魏宣燁低嘆,“微臣實在于心不忍,便建議用一道古方,來喚醒娘娘的神智。 彼時,微臣只有七成的把握,陛下卻讓微臣勉力一試。微臣見陛下精神不佳,傷口也未愈合,便勸陛下去歇息一會,陛下卻執(zhí)意留下,看著微臣為娘娘施針?!?/br> “你的意思是,我確實失去了一段記憶?” 魏宣燁點點頭,“此法,確實于記憶有些損傷,卻于日常生活沒有什么大礙?!?/br> 他一板一眼道, “不過,微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br> “如果是能夠被輕易抹去的記憶,說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或事吧?!?/br> “娘娘在微臣的印象之中,一直是個看得很開的人,何不忘掉過去,惜取眼前人呢?!?/br> 魏宣燁微微欠身。 “言盡于此,微臣告退?!?/br> 殿門被輕輕闔上。 容鳳笙雙手緊攥,久久愣怔。 是啊,若是她的心愿,是得見太平盛世,那么遺奴完全可以做到,對她而言,遺忘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就像魏宣燁所說,如果這么容易就能忘記的話,那應該,不是很重要的人吧。 她如今的記憶中,只剩下遺奴,也只記得遺奴。 那么,就讓一切都隨風而逝吧。 這么一想,心頭豁然開朗了起來。 她現(xiàn)在,只想跟遺奴在一起,一直跟他在一起。心里有一道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就像是催眠那般,將這念頭,深深地植入進她的腦海之中。 謝玉京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 桌上擺著一盞燈,瑩瑩的光,暖潤了女子白皙的側臉,她上身是一件薄薄的紗衣,領子上綴著幾粒珍珠。長長的裙擺逶迤,細瘦瑩白的腳踝微露。 衣袖下的一只手,被一條細細的鎖鏈連在床頭,限制了活動。另一只手則閑閑地把玩著什么,五根手指忽地一松,一枚小小的酒盞,落到松軟的毯子上。 容鳳笙抬眼,便看見了立在珠簾后的挺拔人影。 “陛下?!辨九畟兗娂姼I怼?/br> 謝玉京抬了抬手,她們便都低著頭,靜靜地退了下去。 容鳳笙剛撿起那酒杯,就被人奪走了去,他的鼻尖湊近她身旁,輕輕一嗅, “喝酒了?” 真是狗鼻子,她豎起食指,“只有一杯?!?/br> 謝玉京滿臉的不信,她便轉而捏住他的臉頰,扯了扯,“怎么。不開心?板著臉,像個老頭兒似的?!?/br> 謝玉京擰眉,卻任她捏著不松手。 “上朝不開心?”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封后的事,她是他父皇的續(xù)弦,是他名義上的繼母。 身份擺在那里。不論是在哪一朝的臣子眼中,這層關系就是天然的隔閡、絕不可跨越的鴻溝。或許,在以前,她亦是這般認為,與自己的繼子在一起,是大逆不道、道德敗壞、是決不被允許的,所以,她才那樣的搖擺不定,時刻被負罪的感覺包圍。 可如今,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她心態(tài)不同了,剩下的時光,她只想為了自己、為了遺奴而活,自是不會再在意這些。 人生短短幾十年,為什么要在意旁人的看法? 謝玉京卻是驀地伸出手,將她緊緊抱進了懷中,像是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去。 他手背上青筋暴起,深深閉目,埋在她頸側大口地呼吸,只有那股熟悉的旃檀香氣,才能死死鎖住心口的兇獸,讓它不至不顧一切地掙扎而出。 “朕真的想殺了他們?!彼蛦〉穆曇繇懥似饋怼?/br> 那洶涌的殺意與恨意,令她微感心驚。 容鳳笙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只得環(huán)上他的背,在他的脊梁上輕輕撫過。 他們靜靜相擁。 片刻后,謝玉京終于將她松開。她卻忽地緊握住他的手,這才發(fā)覺他皮膚上汗意淋漓。 握著他的手,像是握住了一條濕滑冰冷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