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鎖雀翎 第120節(jié)
就連風(fēng)雪,也湮滅了聲息。 許久,幽幽的女聲響起。 “我知道,他離開這世間很久了,我聽不見他的聲音,看不見他的笑容。他再也醒不過來了?!?/br> 她手掌按在胸口處,像是在感受什么溫暖的東西,垂眸,緩緩露出一個笑。 “但只要我記得,他就一直活著,活在我的心中。” 容鳳笙沒有看見,對面的青年,眼眶瞬間發(fā)紅。 他密繡的睫,如同蝶翼微顫,從中,落下晶瑩的淚珠,一滴一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 順著白皙的下頜,顆顆滴落。 而他就好像全然沒有知覺,只是安靜地盯著她,靜靜等待著最后的審判。 “我想離開這里。” 謝玉京露出了然的笑。原來含露殿的相守,都是大夢一場是嗎,只有他一個人沉溺其中,不愿醒來。 而她,比誰都清醒。她所說的那些,陪伴他,照顧他,要給他很多很多的愛,全部,都是虛假的。 她再次為了容繁衣,要拋棄他。 “你曾護佑我六年?!?/br> 忽然,他冷冷道。 “我今日不殺你,便當還清那六年的恩情?!?/br> “止喜!” 謝玉京忽而轉(zhuǎn)身,厲聲道,“擬旨?!?/br> 他是皇帝,擁有三宮六院,要什么絕色沒有,何苦為了一個心不在他身上的女人,苦苦糾纏? 他袖子一甩,血紅的皇袍在寒風(fēng)之中,烈烈翻飛,他的聲音,亦是冰冷無比,“從即日起,容氏冊為太妃,逐出宮中,遷入大菩提寺,為先帝祈福。終此一生,不得踏出一步!若違此令,就地誅殺。” 對于這樣的結(jié)果,容鳳笙心平氣和地接受了,她現(xiàn)在最需要的,就是遠離皇宮,脫離他的控制,她不可能再跟他糾纏下去了。 謝玉京的眼里空洞,手指攥得死緊,骨節(jié)痙攣到發(fā)白。再也不會給她任何的機會了。將他的心反復(fù)踐踏,她真的以為,他是沒有感情的玩偶嗎?因為感受不到旁人的痛苦,所以也不會有任何痛苦嗎? 容鳳笙怕他反悔,她低著頭,任由宮人將身上的鳳袍脫去。還有鳳冠,亦是被人小心摘下。她滿頭青絲披散,一身素衣,一步一步,走下社稷壇。 她走得那樣決絕,半點也沒有回頭。 終究,與他背道而馳。 ……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回到了這里。 容鳳笙手指拂過桌面,曾經(jīng)與他相處的場景,歷歷在目。那碗熱氣騰騰的雞湯的滋味,她記得,亦是她平生嘗過之最。 到底,不是同路之人,注定殊途。 她閉了閉眼,篤篤篤,房門被人敲響。 深夜響起叩門之聲,倒是詭異。 容鳳笙卻是平靜,拉開了門,風(fēng)雪卷過,撩動她鬢邊碎發(fā)。只見前方,悄然立著一名布衣女子,厚厚的灰布幾乎掩蓋了整張容貌,只露出那雙嫵媚的眼。 容鳳笙一眼認出,來人,正是謝清鶯。 而她身后,一人緩緩走出,紫衣銀蝶,容貌勝雪。 郗鑒雪?! 容鳳笙震驚不已。 “你不是死了嗎?” 她不禁脫口問出。 郗鑒雪還是那副木頭臉色,他徑直走了進來,好似根本不覺得,深夜進入女子房內(nèi),有何不妥。 容鳳笙不由得看了謝清鶯一眼,只見謝清鶯臉色蒼白,卻笑道, “若不是郗大人,我還在牢中受苦,你也不會這么輕易便逃出魔爪,既是貴客,公主便不要計較這么多了?!?/br> 容鳳笙頓了頓,“無需叫我公主。” “那喚你阿姊可好?”謝清鶯淡淡一笑。 容鳳笙默然片刻,卻道: “先進來吧,莫叫人看見了?!?/br> 待二人都坐定,容鳳笙這才向著他們深深一揖。 “連累二位,是我之過。今后東窗事發(fā),一切罪責,皆由我一人承擔?!?/br> “哪能讓阿姊一人擔了?”謝清鶯嫵媚一笑,“既然做了,就沒想過全身而退。” “不過,你真的想好了?”她眼眸幽幽,深受折磨后的面頰有些消瘦,卻無損那眸底的亮光,依舊熠熠生輝。 “要我說,你應(yīng)該留在宮中,等時機成熟,給皇帝一刀,屆時,你便是太后,隨便從宗室中找個孩子,這天下便是你的?!?/br> “可這天下,還是姓謝的天下?!?/br> 容鳳笙看向郗鑒雪,“而且,由不由得我做上這個皇后,這你該問問郗大人。” 她要做皇后,郗鑒雪會給她后路? 此人說忠于皇室,倒也不算,一切都只遵照著預(yù)言行事,卦象說,她做了皇后,大成便會滅亡,于是他便主動出手,來阻止這一切的發(fā)生。 某種角度來看,倒也算得上是兢兢業(yè)業(yè)。 而且,照著謝玉京那個霸道的性子,便是她與朝臣,稍微走得近了一些,都不行。 她在宮中,勢必難以獲取屬于自己的勢力。 按照原計劃,應(yīng)該是郗鑒雪挾持于她,而后二人,一同離開皇宮。 反正他的目的,是不能讓她當上皇后,她則是想要擺脫控制,誰知,謝玉京竟是……直接將他一刀咔嚓了。 容鳳笙不可思議地看看男子的脖子,上面白嫩光滑,比豆腐還要潔白,當真是一點傷痕都沒有! 難道那次,也是障眼法之類的手段? 她的目光停留得有些久,郗鑒雪抬眼看來,眸底清澈得如同一面鏡子,容鳳笙覺得,他不說話的時候,當真有那么幾分像是世外高人。 許是看出了她的疑問,謝清鶯笑了笑,“可不要小看我們這位神官大人,勝過凡夫俗子遠矣,我從未見過,有人可以在地牢之中,來去自如?!?/br> 容鳳笙微驚,迄今為止,她也只聽過,季無赦有這樣的能力,畢竟他的武功造詣極高,轉(zhuǎn)念又想,郗鑒雪是他師弟,那有這般能力,倒也不算稀奇。 真人不露相,或許便如此吧。 謝清鶯整了整衣袖,淡淡望著紫衣男子,“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欽天監(jiān),出身云寰那等神秘之地?;蛟S,大人知道起死回生之術(shù),也說不定?” 她眼底隱隱有著狂熱,還有深藏的一絲希冀,容鳳笙便知道,她心中的執(zhí)念,還未曾散去。 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郗鑒雪道:“世上并無此等術(shù)法。人的命數(shù),皆有天定,時辰到了,便會歸于塵土?!?/br> 容鳳笙若有所思,忽然問道,“那大人,又何必插手旁人的命數(shù)?” “你是說,你的命數(shù)嗎?”郗鑒雪嗓音空靈,猶如世外梵音,說得就像真有那么回事,“那是我的使命。我出世,便是為此而來?!?/br> 他的意思,他從云寰出來,便是為了,殺了她? 容鳳笙有些愣。不對,當初,他還給了一個選擇。 “你說,要帶我,去世外之地?” 世外之地,就是云寰不是嗎? 謝清鶯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轉(zhuǎn),“你們二人,在打什么啞謎?什么世外之地?我們今夜,可不是為了說你們私.奔的事?!?/br> 容鳳笙皺眉,知道這確實令人誤會,但,云寰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巨大的秘密。 她無比想要解開這個秘密,現(xiàn)在,懷揣這個秘密的人,就坐在眼前,焉能不令她心生探尋? “暫時不行。”郗鑒雪低聲道,“要先救師兄。境內(nèi)規(guī)矩,凡是云寰之人,不論生死,都要回到云寰。若是客死異鄉(xiāng),便由另外的云寰之人,將之尸骸送回故里?!?/br> 男子眉眼靈秀,披著一頭霜發(fā),恍如謫仙,“我回到云寰的日子,快到了。昨日,借助那枚玉髓,我為師兄算得一卦,得知他此時受困于東北,性命危在旦夕,我作為同門師弟,斷不能置之不理。” 容鳳笙臉色凝重。 季無赦竟然出事了,那顧仙菱和念衣…… “你可知,具體方位在何處?”京城中東北位置,容鳳笙隱隱記得,丞相府,便是在那處…… 莫非,季無赦在荊幸知手中?! 那不就意味著,顧仙菱與念衣,很有可能早已遭遇不測……不,也有可能,在季無赦的保護下,他們幸得逃離?;蚴?,同樣被荊幸知給抓住了。若是后者,她一時間臉色發(fā)白,恨不得立刻沖到丞相府去問清楚。 容鳳笙按住了手腕。 眼下最需要的,是冷靜。 郗鑒雪淡淡道,“卦象只有方位,并未指出何人?!?/br> 即便是說,不能置之不理,這位神官的神色,也不像是擔憂緊張。 反而有種順其自然的漠然,就好像端看命運會怎么進行,容鳳笙甚至覺得,若季無赦當真死了,這人也不過是像做任務(wù)般,將尸骸帶回去,履行規(guī)矩。 “阿姊,何不直接逃了?” 這時,謝清鶯卻冷聲道,“謝瓊砍殺神官,血濺社稷壇,甚而使人圍剿朝臣,早已失了民心?!?/br> “大成建國,不過短短一年。我手中,還有可用之人,而朝中將領(lǐng),亦有不少受過哀帝之恩。只需阿姊一個信物,屆時起兵而反,改朝換代!” “不行?!比蔌P笙一口回絕,“若我出逃,消息傳回宮中,依照謝……心性,必定大肆搜捕。還不如就讓他以為,我在這寺廟之中,心灰意冷,余生只愿常伴青燈古佛。屆時,待他淡忘了我的存在,再尋出逃之機。” “也好?!敝x清鶯哼笑一聲,有些幸災(zāi)樂禍,“謝瓊這般自毀根基,早晚落得跟他爹一般的下場?!?/br> 容鳳笙又看向郗鑒雪。思及他武功高強,若是能時刻護佑她的人身安全,那是再好不過,畢竟,如今她一人之勢,還是難以與一國帝王抗衡。 “我在寺中,勞煩郗大人保護了。你也知道,我們這位陛下心意難測,說不準,哪一天就要將我抓回宮去?!?/br> 容鳳笙頓了頓, “待那預(yù)言應(yīng)驗,你的任務(wù),也就成功不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