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2)
那究竟是什么呢? 江倦很努力地思索。 他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么事情,但他忘記的這些事情,又很重要,他不應(yīng)該忘記,更不可以忘記。 他忘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 江倦很著急。 他是疲憊的,渾身沒有力氣,失溫讓他感到寒冷,他在不停地發(fā)抖,他好似一片被風(fēng)卷入海洋的樹葉,潮起潮落、海浪翻涌,他被送往遠(yuǎn)方,送往未知之地。 快點(diǎn)想起來。 快一點(diǎn)。 慌亂的腳步聲、儀器急促的聲音再度傳入耳中,江倦聽見許多人在和他說話。 不要睡。 堅(jiān)持一下,你再堅(jiān)持一下。 第一次就搶救過來了,這一次也可以,你的未來還很長,你的家人也在等你,你不要放棄。 不要睡。 他還沒有記起來,他什么也沒有記起來。 他不能睡。 他要記起來他究竟忘了什么,他忘記的事情,真的很重要。 江倦反復(fù)告誡自己,拼命地掙扎。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無邊的黑暗之中,浮光悄然鉆入,它們躍動不止,最終匯成一片,江倦再一次看見了光。 搖晃的、明亮的光。 也就在這一刻,江倦終于記起來他忘了什么。 他答應(yīng)過一個人不會拋下他。 他答應(yīng)過薛放離不會拋下他。 手術(shù)成功。 這是江倦喪失意識之前,聽見的最后一句話。 再醒過來,已經(jīng)是十天后了。 江倦茫然地坐起來,他努力辨認(rèn),確定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又伸手撫上心口,沒有任何開過刀的痕跡。 是一場夢嗎? 他回到了手術(shù)臺上,情況還很危急,但最后手術(shù)還是成功了。 你醒了。 咯吱一聲,有人打開房門,披著破袈裟的老頭背著手,晃晃悠悠地走進(jìn)來,江倦抬頭一看,立刻就認(rèn)出他來了。 阿難大師 阿難擺擺手,問江倦:感覺怎么樣? 江倦遲疑道:還好。 阿難點(diǎn)頭,那就好。 江倦有很多問題想問他,可又不知道該從哪兒問起,反倒安靜了下來。 阿難注視著江倦,面上再沒有上回讓江倦花錢消災(zāi)的市儈,他的目光之中,是洞悉一切的睿智,阿難微笑著說:貧僧不是騙子吧?施主體格虛弱,神魂不穩(wěn)。 好像。 江倦問他:是你救了我嗎? 阿難答道: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在鏡花塔上,若非施主憐憫我們一老一小孤苦無依,第二劫便無法化解,若非施主可憐貧僧那徒弟瘦小,給他一顆碎銀,他也不會為人帶路。 江倦一怔,阿難又說:施主應(yīng)當(dāng)并非此間之人,你該歸去,貧僧本不想見你,也不欲出手,只是 話音一頓,阿難的神色頗是詭異,好似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回憶。 那一日,男人來到他這草廬,眼中血色翻涌,神色更是兇狠不已,他盯著阿難,只像是從萬鬼窟爬出的惡鬼,可怖至極。 讓他醒過來。 男人散漫地開了腔,他的每一個字,都好似含著一股血腥氣,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刀就架在阿難的脖子上,只要阿難拒絕,就會立刻抹開,阿難還能說什么,他只能嘆下一口氣,罷了,他種下的善因,自然會結(jié)下善果。 思及此,阿難緩緩地說:施主與陛下情深似海,貧僧見之動容,這才出手相助。 江倦問道:我神魂不穩(wěn),你是幫我固住了神魂嗎? 阿難沒有立刻答話,只是看向江倦的手腕,江倦低下頭,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手上戴了一個紅繩,上面串有一顆不規(guī)則的珠子。 這是什么? 好東西。日后你要還回來的。 江倦撥弄了幾下,阿難滿臉心疼道:輕一點(diǎn),你輕一點(diǎn)。 江倦:不能玩嗎? 阿難:也不是。 阿難沒頭沒尾地說:就怕他找上門,作弄了他一下,結(jié)果固神魂,他竟砸了神龕,取了祖師爺?shù)纳崂觼碛谩?/br> 舍利子? 江倦聽懂了,他看看手腕上的東西,一下子就不想再碰了。 阿難還在嘀咕:人還可以講道理,這是個什么玩意兒,道理說不通,動輒打殺,跟個鬼一樣,佛祖見了都得愁。 江倦: 阿難一提起這佛祖見了都得愁的玩意兒,臉色都青了,他煞有其事地對江倦說:鎮(zhèn)好他。日后你可要好好鎮(zhèn)邪,莫再讓他為禍四方。 江倦只好回答:我盡量。 既然該說的話都說完了,阿難揮揮衣袖,趕蚊子似的說:醒了就快走,你若再耽擱,他以為你沒醒,又要砸了貧僧的草廬。 江倦還挺不好意思的,對不起 知道阿難說得對,他要是再磨蹭,薛放離可能真的還要為難他人,江倦就下了床。 他扶著墻走了幾步,忽然之間,江倦想起什么,問阿難:我留在了這里,那我的家呢? 阿難回答:待貧僧取回舍利子之時,便是你歸家之日。 江倦點(diǎn)點(diǎn)頭,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我看了一本書,然后就來到了這個世界。這一切只是我的一場夢嗎?還是說它是真實(shí)存在的? 其實(shí)江倦也不知道該怎么說。 他好像是做了一場夢,來到了書中的世界,可也像是做了一場夢,回到了他所謂的真實(shí)的世界,回到了手術(shù)臺上,甚至面臨了一次瀕死的情況。 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阿難笑了笑,什么是真實(shí)?什么又是虛假? 一切都是虛假。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①。一切又都是真實(shí),一花一葉,一草一木,你觸碰得到,你感知得到,它就存在于此。 江倦聽得發(fā)懵,阿難又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三千世界,你的魂在哪里,哪里就是真實(shí)。 江倦好像有點(diǎn)聽懂了,那原來的江倦呢? 阿難神秘一笑,你始終是你。 話音落下,阿難對江倦說:去吧,有人來接你了。 江倦嗯了一聲,認(rèn)真地與阿難道了謝又道了別,這才走出草廬。 不遠(yuǎn)處,男人身姿挺拔,蒼白瘦削,從江倦走出來起,他就定定地看著江倦,下頜緊繃,線條凌厲。 我睡好了。 江倦小聲地開了口。于他而言,只是昏睡一場,而在昏睡期間,他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可薛放離并沒有。 統(tǒng)共十天。在這十天里,薛放離再沒有合過眼,而每一個夜晚,他都頭痛欲裂,失去令他暴躁,他有無盡的戾氣,卻無處發(fā)泄,只能等待,一再等待。 掀了掀眼皮,薛放離望著江倦,平靜地說:過來。 好。 江倦對他笑了一下,先是走了幾步,大抵實(shí)在高興,干脆直接撲入薛放離的懷中,抱住了他的腰,我的神魂固住了。 嗯。 江倦:你等得久嗎? 薛放離:不久。 江倦又說:我沒有忘記。 薛放離漫不經(jīng)心地問:什么? 江倦慢慢地回答:我不會拋下你。 薛放離垂下眼。 他的異常很明顯,沒有和往常一樣,見了江倦就把人拉入懷中,他甚至連攬,也沒有再攬過江倦的腰,只是看著江倦。 江倦摸上他的臉,很認(rèn)真地安撫道:你別怕,我會陪著你,一直陪著你。 薛放離問他:哪里也不去? 江倦點(diǎn)頭,嗯,除了你身邊,哪里也不去。 想了一下,江倦又輕輕地說:你不要放過我,我也不想被你放過。 薛放離沒有開腔,在他的平靜神色之下,四肢百骸都在震蕩,而藏在晦暗目光之中的情緒,翻涌不息,激烈到極致,血腥味在口腔蔓延開來,薛放離咳了一聲。 你 江倦還要安慰他,卻一下子嚇到了。 薛放離的唇畔竟溢出血跡,顏色鮮紅,刺目不已。 好多血。 江倦連忙用手給他擦拭,卻一下被拽住,薛放離把他的手腕捏得很緊。 是你說的。 薛放離嗓音喑啞,語氣卻在發(fā)狠,留在我身邊,哪里也不去。 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只要有你,我就不會放過你。 作者有話要說:咸魚卷驚恐:這些都不重要你又咳血了我又要守寡了QAqqQ 第111章 想做咸魚第111天 嗯好。 江倦應(yīng)下一聲,他的手腕被攥得很疼,但江倦根本就顧不上,他慌里慌張地問:你都咳血了,你怎么樣?。?/br> 薛放離沒有回答,只是一下扯過江倦,把江倦死死地按在懷中。 他很喜歡抱江倦,已經(jīng)到了愛不釋手的地方,也從來沒有掩飾過這一點(diǎn)。 出行要抱著他,用膳要抱著他,甚至連睡覺,也從不會松開手。 再多的戾氣與躁動,薛放離只要抱住他、貼近他,都會消散無蹤。 這一刻也不例外。 只是失而復(fù)得,讓他無法平靜,薛放離把江倦往懷中扣,他用了很大的力氣,大到好似恨不得折斷這一截腰,揉碎江倦的一身骨rou。 很疼,真的很疼。 江倦的睫毛動了動,可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掙扎,因?yàn)楸ё∷娜?,雙手都在發(fā)顫。 我沒事了,我真的沒事了。 江倦很輕地開了口,他不知道該怎么安慰薛放離,只好忍著疼,伸手輕拍薛放離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地安撫他。 你別怕了 少年乖順地伏在他懷中,與以往的每一日、每一晚都沒有區(qū)別,他的呼吸輕緩,氣息綿長,抱在懷中,不止薛放離的懷抱被填滿,連他的心也被填滿。 薛放離低下頭,縈繞在鼻尖的是獨(dú)屬于少年的藥草清香。懷中的人,單薄到好似風(fēng)一吹,就會散落成煙,他是脆弱的,可也是他,牽起了薛放離手,把他拉回了人間。 他是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要竭盡全力、拼命抓住的稻草。 怎么會不怕。 薛放離闔了闔眼,他怕得太多。怕少年再不會蘇醒,怕再無人與他撒嬌,怕他再如何過分,也沒人會與他生氣。 逼阿難出現(xiàn),薛放離可以砸盡寺廟,以僧人的性命要挾,逼回江倦,他大可以屠盡天下人,可就算屠盡,少年也不一定回得來。 他不是沒有發(fā)現(xiàn)少年身上的異常,也不是不知道少年也許并不屬于這里。 薛放離不信鬼神,卻又不得不求助于鬼神,他叩拜三十七層佛塔,他做盡惡事,只想扣下他的魂,留下他的妻。 哪怕一起下地獄,他也甘之如飴。 聽他說怕,江倦一怔,仰起了頭。 薛放離眼角發(fā)紅,眼神兇狠,帶有幾分神經(jīng)質(zhì),在江倦面前,他也許溫和,也許散漫,但薛放離總是游刃有余,處事漫不經(jīng)心,好似天崩地裂都不會讓他有一絲動容。 可是現(xiàn)在,他親口說害怕。 江倦看了他很久,心里一片酸澀,對不起 他后知后覺地給薛放離看自己的手,這個是舍利子,只要它在,我就會在。 薛放離沒說話,只是垂下眼,少年的一段皓腕上,紅繩明艷,舍利子澄潤,他伸來一只手,指尖輕觸。 江倦還是很擔(dān)心他,又問道:剛才你都咳血了,現(xiàn)在怎么樣啊?要不要找人 話音戛然而止。 薛放離低頭吻了過來。 這是一個苦澀的吻,滋味很不好,充斥著血腥氣,這也是一個失而復(fù)得的吻,薛放離吻得很兇,唇舌掠過口腔的每一處,他也在每一處刻下他的烙印,留下屬于他的氣息。 你 不是不給他親,只是江倦很不放心,他推了幾下薛放離,根本推不動,江倦只好側(cè)過頭,努力結(jié)束這一個吻。 我們先回去好不好?讓太醫(yī)給你看一下。 不滿于他的分心,薛放離掐住他的下頜,拋下一句沒什么事,又要吻過來。 江倦慌忙抵住他的唇,拼命地?fù)u頭,你都咳血了,有事的。 薛放離扣入他的指間,抬起他的手,不讓他再擋,擺明不放在心上,江倦沒辦法了,只好軟聲開了口:你讓人給你看一看,好不好啊,夫君? 夫君,我真的很擔(dān)心你。 江倦問:你聽見了沒有?夫君?夫君夫君夫君。 綿軟的聲音,跟貓叫似的,在他耳旁喚了一聲又一聲,好像不帶夫君就不會說話了,薛放離看一眼江倦,揉動他的指尖,沒必要。 江倦才不聽,你說了不算數(shù),要太醫(yī)說沒事才行。 麻煩。 薛放離輕嗤一聲,把江倦打橫抱起,他吩咐道:回宮。 沒走幾步,衣袖被人輕輕扯動,薛放離望過來,江倦眉心輕擰,清透的目光之中,滿是擔(dān)憂與不安,他問薛放離:真的不要看太醫(yī)嗎?你有沒有不舒服? 薛放離語氣平淡,說了沒事。 江倦還是憂心忡忡,可是 不想看他蹙眉,薛放離輕嘖一聲,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