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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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燼朝心里涌上的不是興奮,也不是激動,而是諷刺的好笑。 他從有記憶起就一直是眾人口中的天才,超強的學習和理解能力,以及對情緒的高度敏感,讓所有人都覺得他注定會覺醒成為一個向導。 也包括陸燼朝自己。 他總能在旁人情緒低落時率先察覺到,給予安慰,感知到環(huán)境中許多旁人注意不到的細節(jié),做出令人驚訝的分析。 哨兵和向導的初次覺醒普遍集中在十六歲,但一直到十六歲過去,陸燼朝身上都沒有定點動靜。 身邊人都在安慰他再等一等,就這樣,他等到了十八歲。 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做過太多次精神力測試,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表示,他就是個普通人。 說不失望是假的,面對旁人出于善意或惡意的驚訝,他沒日沒夜地泡在實驗室里,用忙碌催眠自己不去想這些,花了一年時間才慢慢走出來,接受了自己普通人的身份。 向導的稀缺性讓他們注定缺少自由,很難得到想要的生活,可能會在塔的介入下,跟一個不喜歡的哨兵結合。 做一個普通人,其實也挺好。 他不需要成為一個完美的天才,沒有人會是完美的。 陸燼朝最終說服了自己,他放下了很多東西,少年時的爭強好勝被丟到一邊,專注自己,不用太在乎旁人眼光。 只要自己過得幸福就好了。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開始享受作為普通人的生活,又來告訴他,其實他只是個覺醒太晚的向導? 陸燼朝腦中一片混亂,自我認識和現(xiàn)實之間的巨大偏差讓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明明少年時最盼著成為向導,現(xiàn)在心里卻只剩下煩躁。 他平靜的生活要被打破了。 白隼輕輕扇動翅膀,帶起的風喚回陸燼朝的注意,天空中的頂級獵手低下頭,在陸燼朝的手背上蹭了下,如同安撫。 陸燼朝小心將它圈在懷中,他想起來了,很多次他夢見一望無際的海洋,天空中白色的鳥振翅飛翔,找不到歇腳的地方。 他們相互作伴,漫無目的地飄蕩著。 陸燼朝輕輕嘆息一聲,喃喃道:還好有你陪著我。 嗷嗚。 圓圓的腦袋從床邊探出,雪豹淺藍的眼睛盯著陸燼朝,毛茸茸的爪子試探性地伸出,用rou墊拍了下他手臂,提醒自己的存在。 陸燼朝這才注意到雪豹沒跟著林嘯鳴走,年幼雪豹身體上有淺玫瑰紫色的花紋,相當漂亮,蓬松粗大的尾巴正在甩著。 面對野獸明亮的眼眸,陸燼朝不禁失笑,摸了下它的腦袋:也謝謝你。 和想象中一樣的毛茸茸。 正在書房搬運阻隔石的林嘯鳴身體一顫,臂彎里的石板掉下來,差點砸到腳。 他看了眼主臥的方向,蹲下身把阻隔石撿起。 一個突然出現(xiàn)在他身邊的向導,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作者有話要說: 羽蟲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數(shù)海東青。性秉金靈含火德,異材上映瑤光星 是康熙為海東青寫的詩。 第6章 林嘯鳴用阻隔石將陸燼朝的房間圍起來,剛剛覺醒的向導還不能控制住精神力的發(fā)散,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 走進主臥時陸燼朝正在逗弄雪豹,見林嘯鳴回來,陸燼朝收回手。 精神體對哨兵和向導來說相當于自身存在的另一種具象化,精神體的所見所聞所感,會通過精神鏈接成為哨兵和向導的感知。 你應該不想被其他人發(fā)現(xiàn)是個向導吧。林嘯鳴在床邊的椅子坐下,雙手自然地搭在腿上,明明是不經(jīng)意做出的放松姿勢,卻顯露出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從林嘯鳴醒來的那刻,陸燼朝就察覺到他是個氣場很強的人,如同十八歲少年的軀殼里,裝著的是個無比成熟深沉的靈魂。 嗯。陸燼朝點了下頭,所有向導都需要在塔內(nèi)登記,被集中管理,一旦被發(fā)現(xiàn),他如今的生活必定會天翻地覆。 我先教你怎么控制精神力的發(fā)散,你的醫(yī)院里有哨兵科室,如果不加控制很容易被里面的哨兵和向導發(fā)現(xiàn)。 手給我。 陸燼朝伸出手,林嘯鳴抓住他小臂內(nèi)側,低聲道:抓住我。 陸燼朝手指收緊,同樣扣住林嘯鳴的手臂,透過薄薄的衣料他能夠清晰感覺到哨兵緊繃的肌rou,以及身體的溫度。 無形的線從兩人相觸的地方發(fā)出,順著手臂纏繞向上,這一次,不再是夢境中模糊的感觸,陸燼朝清楚感知到了它們的存在。 相當玄妙的感覺,仿佛意識海正在被輕輕觸碰,海面泛起微波。 感覺到了嗎? 這是 我的精神力?,F(xiàn)在試著去感知,盡可能地擴大范圍。 陸燼朝閉上眼,視覺主動關閉后,其他感知變得更加明顯,他的意識沖破了空間的限制,水波一般,擴張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灰色空間折疊又展開,變成周圍區(qū)域的景象,熟悉的路燈,長椅和行道樹,停放在樓下的私家車,快遞柜上張貼的告示,每一處細節(jié)都完美映照在他的精神領域中。 在一片灰白中,零星出現(xiàn)著許多光點,或明或暗,在街道上移動,或出現(xiàn)在房屋之中,其中最明亮的一點如簡直太陽般炫目,就在他的身旁。 看到了什么? 城市,還有很多的光點。 在向導的精神感知中,光點代表著有精神力的個體,精神力越強,發(fā)出的光就會越亮,依靠這個,向導可以輕而易舉識別出人群中的護衛(wèi)伴侶,或者其他哨兵向導。 陸燼朝抓著林嘯鳴的手加重了些力道,他所見到的最亮光點比起身邊的林嘯鳴,也暗淡無光,幾乎要被徹底遮住。 在這一方黑白世界中,他耀眼得如同唯一的光。 現(xiàn)在,慢慢縮小感知的范圍,就像控制著將手收回來一樣。 陸燼朝努力控制著,連五官都開始用力,眉頭皺在一起。精神領域在擴展到極致后終于停下,他的身體像是變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容器,作為圓心吸引著領域緩慢收縮。 每縮小一些,領域內(nèi)的感知就變得更加清楚,就像一個圓柱形的水杯,在水量一定的情況下,杯子面積越小,水位就越高。 陸燼朝隱約意識到,也許將領域凝結成相當小的面積,精神力就會被強化到一定程度,完成更加精妙的任務。 林嘯鳴用來觸碰他的細線,可能就是這樣弄出來的。 對,就這樣縮小一點,再小一點,一直到全部收回進你的身體,用屏障阻攔它們向外散發(fā)。 林嘯鳴的聲音低低傳入耳中,卻又像直接通過精神共鳴被感知到。 領域已經(jīng)縮小到了主臥的范圍,林嘯鳴的存在變得更加耀眼,陸燼朝甚至都能感受到熾熱的溫度。 少年體內(nèi)蘊含著的精神力強大到超乎想象,而如此龐大的力量,全都被林嘯鳴完美掌控著。 擺滿臥室的阻隔石終究加大了難度,陸燼朝屏住呼吸,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水。 海風向著他吹來,此時此刻,他掌控著這片海。 精神力被盡數(shù)收回精神圖景的瞬間,陸燼朝猛然深吸口氣,睜開眼睛。 好難。 陸燼朝聲音有些顫抖,將精神力徹底收回后,他幾乎立刻陷入無法抑制的疲憊,連手指都不想抬,握著林嘯鳴小臂的手更是徹底失了力道。 剛剛是成功了吧? 做的很棒。林嘯鳴有些驚訝,陸燼朝的精神力壓抑了二十四年才終于爆發(fā)出來,讓他比一般向導剛覺醒時強上不少。 覺醒時越強,就越難控制。林嘯鳴畢竟是個哨兵,無法親身為身為向導的陸燼朝做示范,只能依靠言語給出指導,他本來都做好了陪著陸燼朝練上一整天的準備,沒想到竟然一次就成功了。 你很有天賦。林嘯鳴松開手,將陸燼朝脫力的手臂放進被子里,盡量保持著把精神力全部收斂在圖景中的狀態(tài),你的屏障相當強,只要收好,就不會有人能透過屏障發(fā)現(xiàn)你向導的身份。 陸燼朝點點頭,從林嘯鳴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神色,他能推測出自己做的相當好,初次嘗試就大獲成功,饒是經(jīng)歷過許多風浪的陸燼朝也忍不住激動。 已經(jīng)多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 林嘯鳴:先試試能不能保持一天,如果感覺要超過負荷就不要強行堅持,沒必要逼自己。 陸燼朝淺淺地笑了下:謝謝。 沒事,我去倒杯水。林嘯鳴站起身,他當然知曉陸燼朝道謝的真正含義,不光是為了自己的指導,還因為他沒有趁著結合熱進行結合。 對于哨兵和向導來說,結合可以稱得上人生中最為重要的事情,結合意味著靈魂從此相通,除非死亡才能將兩人分開。 這是一生中僅有一次的機會。 陸燼朝坐在床上,沉默望著林嘯鳴的身影。 瀕死時也以超乎常人的意志告訴他不去醫(yī)院,熬過長達半月的強烈燃血,剛剛醒來就經(jīng)歷感官過載卻未曾陷入狂暴,冷靜處理他突如其來的覺醒和結合熱哨兵沉穩(wěn)得根本不像個十八歲的男孩。 在父親去世后,從天而降來到他生活之中的少年仿佛攜帶著奇跡,如果不是林嘯鳴,他也許這輩子都無法覺醒。 林嘯鳴幫他擋住了洶涌海面上百米高的巨浪,在他因為突然改變感到無措的時候,教會他如何隱藏自己。 慶幸現(xiàn)在有這樣一個人陪伴在自己身邊。 陸燼朝輕輕舒了口氣,他的休假還有三天才結束,這段時間里,他可以好好學習如何用屏障隱藏自己。 雪豹沒跟著林嘯鳴出去,終于跳上了床,想要靠近陸燼朝,白隼張開翅膀威脅地扇動兩下,雪豹縮了縮脖子,仍舊小心翼翼地靠過來。 林嘯鳴的精神體看起來和他本人性格截然不同,陸燼朝伸出手,掌心朝上,雪豹抬起前爪,將rou墊放在他手掌上,嗚嗚叫了兩聲。 它叫什么名字? 七朔。林嘯鳴端水過來,遞給陸燼朝,我把字典攤開,它自己選的。 陸燼朝莞爾,確實是個不錯的起名方法。他喝著水,想應該給自己的精神體起一個什么樣的名字。 云津。 陸燼朝低低道,他看向白隼,問:這個名字怎么樣? 在舊地時期,云津被用來指代銀河,而白隼飛翔時純白身形如云,在精神圖景中的海洋上翱翔。 白隼翅膀微動稍微騰身起來,叫了一聲,似乎很喜歡。 一時間誰都沒再說話,陸燼朝正在完成和精神體之間的感應,林嘯鳴坐在椅子上等待,窗外仍舊陰沉,沒開燈的房間有些昏暗,正因如此,滋生了幾分溫情。 林嘯鳴從未想過自己會有和這個詞掛上鉤的一天。 他從來都覺得,這是足以奪走他生命的弱點。 M342號星球,寶來礦場。 數(shù)臺十多米高的機器發(fā)出隆隆轟鳴,金剛石鉆頭鑿開巖層,持續(xù)不斷地向下鉆行,泥水和碎石飛濺。 探照燈強烈的白光中,男男女女躬身穿行在低矮狹小的巷道中,渾身上下都是臟兮兮的粉塵和泥水,只有眼珠和牙齒是白的。 他們腰間掛著錘和鎬,每個人背上的簍子里都裝著滿滿當當?shù)乃{色礦石,重量幾乎將他們的身體壓成一張過緊的弓。 泥水從洞頂?shù)蜗?,砸在看不見顏色的亂發(fā)里,漫天粉塵被呼吸進入肺中,慢慢將人類臟器填充成為一整個硬塊。 女人從巷道中走出,終于能夠稍微直起腰,她齊耳的短發(fā)被泥水黏在臉上,汗從額頭留下,將臟兮兮的臉沖刷出幾條蜿蜒的白痕。 她跟著前面的人走到天坑旁,脫下背簍將其中滿到冒尖的礦石傾倒進去,終于能夠完全直起身。 她隨手攏了下濕漉漉的頭發(fā),走去打飯的地方,剛剛一米六的矮小身影在一群男人之間是那么顯眼,卻又不是非常明顯,因為礦工中除了她還有很多女人。 女人擼起臟兮兮的袖子,小臂線條相當結實,拿起餐盤,挨個走過攤點,得到了一份硬邦邦的米飯和兩道素菜。 她走到空曠的地方蹲下身,工裝褲被繃緊,強壯的臀腿將褲子撐得滿滿當當,完全和嬌小兩個字不沾邊,毫不懷疑她能一拳將成年男人打飛。 三分鐘吃完盤子里的所有東西,女人從水桶里舀了一舀水喝,無論過了多久,消毒水和硫磺的味道仍然讓她想吐。 工頭站在天坑邊監(jiān)視礦石的傾倒,手里拿著皮鞭,锃亮的皮鞋上沾染了灰塵,炊事班的那些人正在罵罵咧咧的舀飯。 趁著看守正在走神,她迅速朝著某個方向前行,轉瞬間就消失在了工地上,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女人單手撐著巨石,敏捷地翻下地道,落地時帶起一蓬塵土。 地道里很暗,但哨兵敏銳的眼眸足以看清一切,她向前走了數(shù)百米,避開所有陷阱,轉過彎,躬身推開搖搖欲墜的木門。 這是個被各種零件和電子元件淹沒的房間,圖紙貼在墻上成為密密麻麻的墻紙,滿得幾乎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在這個可以稱之為垃圾場的房間,一個男人正坐在歪斜的桌前,頭戴護目鏡,鼓搗著什么。 女人跨過零件,走過去,從口袋里掏出一塊藍色的礦石,放在他桌上。 男人終于抬起頭,他關掉電焊,將護目鏡向上抬起,拿過那塊礦石,打量一番:成色不錯,從核心區(qū)弄來的? 女人搖搖頭,雙手迅速比劃了幾下。 從別人身上順的?好家伙。男人短促地笑了聲,他低下頭繼續(xù)研究手頭的東西,女人就耐心等待在旁邊。 棕黃色的鬣狗徘徊在門外,而一條黑白環(huán)相間的蛇從角落里悄然鉆出,纏繞上鬣狗身體,橢圓形的腦袋伸到鬣狗腦袋一側。 鬣狗向前探了探頭,濕漉漉的鼻子和海蛇冰冷的吻相碰。 兩個精神體的糾纏并未影響到它們的主人。十多分鐘后,男人終于停下手上的動作,他摘下護目鏡放在一邊,道:麥倫那家伙最近在搜查,我不能再出去了,現(xiàn)在還需要大概十六塊高純度明銥礦石,盡量在這個月完成。 女人點點頭,像往常一樣,接受完指令后就要轉身離去,她不能離開太長時間,被發(fā)現(xiàn)的后果相當嚴重,她不想挨打。 喂,狗子。男人卻懶洋洋地將她叫住,勾了勾手,過來。 被叫做狗子的女人停住腳步,回身來到他身邊。男人伸手抓住她結實的小臂,精神觸手探出,像蛇一樣纏繞而上,輕而易舉透過對方不設防的屏障,進入她的精神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