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江上 第19節(jié)
阮青青:“那行我還有事先掛了?!?/br> 她抬起頭,望著院子上空四四方方的深暗夜色,心中升起個念頭:原來我什么也不曾擁有過。 阮青青回了房間,也不想吃飯,一時間竟茫然得不知道做什么好。 如今回想,阮清苓特意來捐款,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那么露骨。 而她和陳慕昀在樓下時,每一個神態(tài),每一個動作,都不斷在阮青青腦海里回放。 但她不想再去想了,她覺得好荒謬。她從沒有過這樣的經(jīng)驗,這一枚定時炸彈,她該怎么去開啟?而后,徹底和陳慕昀一刀兩斷? 她覺得等自己徹底冷靜下來之后,過了一夜,明天再去面對這個問題。 她打開電腦,開始寫未完成的一個小程序。只是平時大概10分鐘能完成的工作量,半個小時了,也只動了一點點。她的心是亂的,她的心是空的。 有人敲門。 阮青青根本不想理,但還是答道:“進來?!?/br> 鄭濤站在門口,說:“回來了?合同簽好沒有?我要拿去蓋章,不能再拖了?!?/br> 屋內(nèi)只開了一盞臺燈,鄭濤半張臉隱在陰暗里。如果阮青青像平時一樣,注意他的神態(tài),就會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有些閃爍,催促的語氣也有些刻意。 但阮青青此刻魂不守舍,也沒抬頭,只說了聲「好」,從抽屜里拿出鄭濤前幾天給她的門面終止租賃合同和兩個員工的離職協(xié)議,翻開也沒再次細看,就在幾個需要她簽名的地方,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鄭濤嘴角飛快閃過一抹笑,走過來,接過合同,說:“行,那你忙,簽完就了結(jié)一件事,咱們都省心。叔叔不打擾你了?!?/br> 阮青青答了聲「好」,眼睛繼續(xù)盯著屏幕。 可她沒能工作多久,又有人來打擾,「哐哐」敲門。阮青青不悅地皺眉,抬頭望去。 第29章 四伏(2) 曾曦站在門口。 阮青青一愣。 自上次兩人不歡而散,阮青青有幾天沒見過她。阮青青這頭,接二連三發(fā)生事情,焦頭爛額,也沒顧得上她。 許是阮青青的臉色不太好看,曾曦一咬唇,仰起頭,故作個驕傲的姿態(tài),飛快比手語:我打算明天去山上一趟,再摘些藤條和花回來。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阮青青實在沒心情去摘什么花,回答:我明天還有事。 曾曦:那你什么時候有時間? 阮青青:回頭再說。 曾曦扭頭就走了。 阮青青望著空蕩蕩的門口,心里也有些別扭,但此刻她實在沒心情去哄任何人。 她把筆記本電腦和資料「嘩啦」往前一推,閉上眼,往后靠在椅子里,抬手按住了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手機「滴」一聲響,進了短信。 阮青青慢慢把手伸過去,拿起一看,又是曾曦發(fā)來的:等明天材料齊了,我就能先把你的陳慕昀編好了,你不許不喜歡。 阮青青靜默片刻,輸入三個字:不用了……又刪掉,最后放下手機,沒有回復。不知要怎么回復。 與此同時,曾曦正在江邊小路走著,她嘟著嘴,用力踢著路邊的石子和雜草。 殊不知,哪怕穿著廉價的長裙和牛仔外套,她依然引來路邊坐著的小青年們的注目和口哨聲。只不過,她聽不見,也沒注意。 她都等了十多分鐘,阮青青也沒回復,她明明看到她都在輸入了。 曾曦心中更加沮喪,還有些悶氣。她知道阮青青是為自己好,但是青青太武斷了,還把她當成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一口就否定了她的……心意。 甚至,還因此生她的氣。今天她都主動去和好了,阮青青也不理她。 曾曦煩躁地又揪了把野草。這時,前方有燈光不斷閃爍。她抬起頭,看到一輛越野suv停在路邊。 曾曦驚喜不已,心也撲通撲通加速跳動。 他坐在車上,隔著夜色,對她微笑。 他下了車,曾曦也走過去,兩只手輕輕搓著,問:你怎么來了? 他用熟練的手語告訴她:你不是發(fā)短信說心情不好在河邊散步嗎?沒想到真被我找到了。 曾曦聽得心頭一暖,問:你晚上沒事嗎? 他答:我從實驗室里跑出來的。 曾曦忍不住望著他:大學、實驗室、優(yōu)等生、同窗……這些都是她這輩子不可企及的東西。 這也觸動了她面對他時,內(nèi)心深處那無法撼動的自卑。直到現(xiàn)在,她都覺得像在做夢,自己和一個懷城大學的研究生成為了朋友。 不過有時候,曾曦覺得他看起來不像個學生。譬如此刻,他穿著半舊的沖鋒衣,運動長褲,短短的寸頭,略深的膚色,還有堅硬骨骼和挺拔身材。 背后的越野車也是半舊的,曾曦不認得品牌,只覺得他的車仿佛經(jīng)歷過人世風霜,厚重堅硬。 他像個行者。 也許,他正是學生當中,獨特的、自由自在那一個。否則,怎么會和她這樣一個聾啞人走近? 他說:上車坐著聊吧。 兩人上了車,她坐在副駕,他忽然笑了。 她問:你偷偷笑什么? 他答:沒什么。在她的追問下,他才說:只是想起,這個位子,還從沒坐過女孩子。 曾曦的臉又發(fā)燙了。 他遞了瓶水給她,告訴她儲物格在哪里,怎么打開,紙巾在哪里。 曾曦心中的情緒無聲涌動——他說這個位子從沒坐過別的女孩,現(xiàn)在卻在教她熟悉他的車。 后來,他又問:心情好點沒? 曾曦點頭。 他:是因為什么事難過,方便告訴我嗎? 曾曦:我和中心的一個jiejie吵架了。 他沒有追問是為什么,表情十分溫和:你是個很講道理,也很善解人意的女孩,我相信一定是有什么誤會。等過兩天,大家都心平氣和了,再解決問題。 曾曦覺得他真的非常成熟穩(wěn)重,甚至能給與她一些為人處世的指引。 他和她平時偶爾接觸的那些小青年,譬如小賣部的小張,給中心送液化氣的小李,市場賣菜的小王,完全不一樣。 曾曦:好,我會的。 他:說點開心的事吧,明天有什么安排? 曾曦:我想去山上再摘些篾條和花。 他:我陪你去。 曾曦:會不會耽誤你上課? 他:明天正好沒課。 他想了想,有些遲疑,又問:你……想不想去野營兩天? 曾曦瞪大眼:野營? 他:對,那座山風景不錯,后山還有片湖,很多野花和果樹,去的人很少。 我有帳篷睡袋和戶外工具,再叫上兩個同學,大家一塊去玩幾天,一定很有意思。 曾曦有些猶豫,她從沒這么玩過,想去嗎?當然想去得不行。 但還有他的同學,她是個聾啞人,他們能接受她嗎? 能相處好嗎?而且她什么也不懂,她多少是個麻煩,他……會不會笑話她,從此瞧不上她? 仿佛能洞悉她心中所想,一只大手忽然落在她頭頂,曾曦渾身微微一顫。 他望著她,目光清澈如月輝:不要胡思亂想。他們是我很好的朋友,都是很好的人,而且他們兩個也…… 他們兩個是一對情侶,不會管我們的事。你只要帶上換洗衣服,不用帶錢,我有,花我的就行。我會把一切都準備好。 曾曦只聽得心頭發(fā)燙——原來,他的兩個同學,是情侶啊。那么就是四人約會了? 曾曦:我當然會帶錢,不會花你的錢。 他露出無奈的笑容:行行行,隨你。 曾曦皺眉: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跟中心的人請假,要去兩天哎。 他疑惑:直說不行嗎? 曾曦:當然不行了! 她又想起阮青青的反對,連青青都接受不了,自己怎么可能跟中心的人提他?至少……現(xiàn)在還不行。 他:那也不能沒有交代,讓他們擔心。要不,你就說去親戚那里了? 曾曦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但除了在沿海打工的父母,她就沒什么親戚來往。干脆就說有事臨時去父母那里一趟好了。 事情說定了,車廂里的氣氛反而寧靜下來。她的臉始終紅著,他無聲笑著,仿佛男人的某種小心思終于得逞。曖昧而微燙的氣息,在封閉的車廂里輕輕流動。 她耷拉著腦袋,比劃:你的朋友,真的不介意我是個聾啞人? 她終于還是問了出來。 他神色一靜。 有力的手指,帶著少有的強勢,托起她的下巴,迫她與他對視。 他知道她懂唇語,只要說得慢,說得清楚,簡單的語句,她能夠分辨。 他慢慢地說:“聾啞人怎么了?” 曾曦的眼眶忽然發(fā)熱。 他告訴她:淺水是喧嘩的,深水是沉默的。一個人,她如果善良、美好、可愛,為什么一定要求她會說話? 要求她能聽見這世界上紛紛擾擾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