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子邁得很大，馬尾綴在腦后，一晃一晃，折著秋日陽光的柔和松散味道。

    沈楓默默收回視線。

    等殷思秋到自己面前后，丁晴才往教室后門方向瞟了一眼，神秘兮兮地問：“秋秋，你剛剛和沈楓說什么呢？”

    丁晴不是初中部直升上來，而是中考之后才進了海城實驗高中部。

    自然，對沈楓和殷思秋那些往事并不夠了解。

    殷思秋搖了搖頭，輕聲解釋：“上次我不是英語周報沒帶嘛，后來問沈楓借了復(fù)印的。所以跟他說謝謝?！?/br>
    那天也是意外。

    開學(xué)是高三第一次摸底考，殷思秋成功考砸。

    出分?jǐn)?shù)那個周末，班主任打電話給她父母，將情況仔細說明。

    殷思秋父母工作繁忙，為留在海城、為一家人生計日日奔波，沒有時間斥責(zé)她，只讓她自己反思。

    她心情郁結(jié)，對未來也有點茫然無措。

    以至于連周末家庭作業(yè)都忘了放進書包。

    周一到學(xué)校、才將這件事想起來。

    殷思秋一貫到得很早，但要折返回家再去拿，明顯不現(xiàn)實。

    這會兒，教室里還空空蕩蕩。

    清俊少年獨自坐在最后一排，手里拿一本小說，十指修長、指節(jié)分明，目光卻遙遙落向窗外。

    倏忽間。

    殷思秋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如果問沈楓借一下……用白紙擋住答案，拿去老師辦公室復(fù)印一份、重新做不就好了么？

    反正，初中那會兒，兩人坐同桌時，也不是沒有問他借過作業(yè)。

    殷思秋眨了眨眼。

    只不過，這個想法一出現(xiàn)，重點好像就從“復(fù)印英語報完成作業(yè)”變成了“問沈楓借英語報”。

    這世上一切事情，只要加上了“沈楓”兩個字，對她來說，可能就是最最最重要的事。

    殷思秋深吸一口氣，轉(zhuǎn)過身。

    鼓足了勇氣，往最后一排走去。

    距離拉近。

    她放慢腳步，瞇了瞇眼，看向沈楓手上那本書。

    黃色封底，封面上印了一座教堂。

    旁邊是“羅馬”兩個大字，再小一些，豎排一列“一座城市史的興衰”。

    海城高考是3 1模式，三門主科加一門自選科目，數(shù)學(xué)卷再分文理。為了抓緊時間備戰(zhàn)高考，海城實驗中學(xué)高二就會分班。

    除了一批確定出國的學(xué)生進入國際班之外，其他學(xué)生各自按照選擇，進入物、化、生或是政、史、地，每個學(xué)科再分成三個班級。

    沈楓和殷思秋都在化學(xué)a班。

    顯然，化學(xué)班考試內(nèi)容和羅馬史興衰扯不上什么關(guān)系。

    但對于沈楓來說，看點雜書，也無法撼動他遙遙領(lǐng)先的年級第一位置。

    如果不是因為不能說話，他或許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下學(xué)期的清北自招了。

    這樣想來，彌足有點可惜。

    從14歲起，殷思秋一直都很清楚，兩人之間差距有多大。

    這種差距不是靠她拼盡全力，選擇不怎么擅長的理科、選擇化學(xué)班，努力考到a班、離沈楓近一點，就可以彌補的。

    有些人，生來注定只能仰望。

    ……

    許是因為殷思秋在不遠處停頓太久，沈楓如有所感，側(cè)過臉，將目光從窗外移回來，落到她臉上。

    眼神清清淡淡。

    像是完全不帶任何感情。

    殷思秋當(dāng)即垂下眼，臉上飛起一抹紅暈。

    生怕沈楓懷疑，她再次深呼吸，攥著拳，三兩步跨到他桌前。

    接著，才低聲開口道：“沈楓，那個……英語報我忘記帶了，能不能借你的去復(fù)印一份？”

    早自習(xí)還有一陣。

    來得及做。

    沈楓幾乎沒有什么遲疑，靜靜地將《羅馬》翻過來，倒扣闔在桌上。而后，從臺板里抽了英語報出來，放到殷思秋面前。

    英語報被他折成作業(yè)本大小，正面是一整篇閱讀。

    學(xué)霸可能不需要筆記，文章里頭一道關(guān)鍵詞劃線都沒有，空白干凈。

    只在報紙頂端寫了“沈楓”兩個字。

    沈楓的字很漂亮，不是女生那種秀氣端正款，更偏向有點潦草版的行楷，看起來鋒利又大氣，一撇一捺都很有力，力透紙背。

    好似一把利刃，破空而來。

    和他本人這種“邊緣”性格絲毫不像。

    殷思秋看到過很多次。

    但每一次再見，還是會覺得心臟怦怦跳。

    總歸是覺得他無處不好，仿佛整個人都墜入了獵人陷阱之中。

    不過，她控制得很好，從不會在他面前流露出什么跡象。

    沒再多想，殷思秋將那份英語報拿起來，小心翼翼地開口道謝：“謝謝。那個，我一會兒復(fù)印好順便幫你一起交上去吧?！?/br>
    頓了頓。

    她又在口袋里摸了摸。

    沒摸到糖卷。

    殷思秋很喜歡葡萄口味的曼妥思糖，平時經(jīng)常會在身上帶一卷，趁著老師不注意，偷偷放一顆進嘴里。

    甜味在口腔里迅速彌漫。

    叫人心情不由自主好起來。

    初中同桌時，她也試過給沈楓分享。

    如果拿一顆給他，他絕對不會攤開掌心。

    但如果連包裝、整卷放到他桌上，他就不會拒絕。

    可惜，那天因為摸底考、殷思秋一直有些神游天外，也沒心思帶糖。

    只得咬了下唇，遲疑半晌，再開口：“下次請你吃糖?！?/br>
    ……

    這才有今天那么一說。

    殷思秋沒有給丁晴解釋得那么仔細。

    只粗略講了幾句。

    說話功夫，兩人已經(jīng)來到水房。

    海城實中是私立院校，設(shè)施完備。幾棟教學(xué)樓里、每兩層就有一間大水房，里頭都是標(biāo)準(zhǔn)過濾凈水，一排20個口，冷熱水都有，平時不用排隊，保證同學(xué)們時時刻刻能打上水喝。

    殷思秋他們進入高三之后，高中部走廊和教室都裝了監(jiān)控。

    雖然有人傳說除了考試，平時不會打開，但攝像頭威懾力在，到底還是讓人心慌意亂，不敢胡鬧。

    于是，水房就成了下課時分聚眾玩手機、聊八卦的好去處。整天都是鬧哄哄一片。

    殷思秋和丁晴兩人并肩走進水房。

    耳邊，聲音吵吵鬧鬧。

    男生女生聲音都有。

    丁晴似乎被這種氣氛感染，靈光一閃，湊到殷思秋旁邊，同她咬耳朵。

    “我之前聽別人說，沈楓以前會講話的，不是啞巴啊?！?/br>
    “……”

    殷思秋微微一怔。

    丁晴沒有注意到她反常，繼續(xù)說：“據(jù)說好像是初二開學(xué)之后吧？就再沒講過話了。秋秋，你和他不是初中同班嘛，我看你們倆關(guān)系還可以，你知道這件事嗎？”

    殷思秋搖搖頭，垂著眼、將水杯蓋子擰緊，據(jù)實已告，“我初二下才轉(zhuǎn)到海實的，不太清楚誒?！?/br>
    丁晴撇撇嘴。

    佯裝嘆了口氣。

    “可惜了，沈楓這么帥呢。你都不知道，高二分完班之后，我一走進教室，差點沒被他的臉亮瞎！后來才知道他是啞巴，再看他，就覺得這男生有點陰郁了……秋秋，你都不知道，每次你和沈楓講話，我都很想給你點贊誒！他看起來真的有點不好相處！怎么說呢？就……很像言情小說里那種——陰郁冰山系病嬌，一言不合就放冷氣刺死人的那種，很不好靠近……”

    陰郁系冰山？

    有嗎？

    殷思秋絲毫不覺得。

    丁晴：“真的，姐妹，你真的是我們班的第一人。你都不知道學(xué)校里多少女生喜歡他哦！結(jié)果幾年都沒敢跟他說上一句話……”

    說話功夫，兩人已經(jīng)走出水房，回到走廊里。

    教室近在眼前。

    殷思秋腳步微微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