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了老王先跳下來, 跟著扔下來的是一床竹席, 蘇愉去車斗看了，除了帆布綁了的, 還有一截車板是空著的。

    “王哥，對不住了, 我來給你添麻煩了?！碧K愉對老王說。

    “甭說客氣話，我跟寧老弟交情好, 一點小事而已，你坐車頭里時不時的跟他說句話，別讓他打瞌睡?！崩贤鯂诟浪笈郎宪嚩罚嚩防锏拇_不算大事，他跟寧津送貨時有遇到人出錢捎貨的時候, 東西貴重就放駕駛室，擠不下人就窩屈在車廂里。

    “好，我知道了?！?/br>
    大車車頭高，蘇愉坐在里面看前面的路，兩邊的雜草叢都看得清楚，如果不是草太密，里面如果藏的有人，不怎么費神就能認出來。

    出了鎮(zhèn)走很遠，大概開了一個小時，土路才換成沙路，這時一直緊盯著路面避開坑洼的男人才有心思說話。

    “咋樣？外面跟你想象的一不一樣？”

    “不一樣，但比待在鎮(zhèn)上有意思。”她搖下車窗，剛上車那陣吹著風還有些涼，現(xiàn)在溫度升起來了，吹著疾風很舒服。

    “后面的路你別叫苦就行。”這條路每個月他們都會跑一趟，路面什么情況心里已經(jīng)有數(shù)，他指著前面隱隱約約的石碑，說：“過了那個石碑就出縣了，今天如果不出岔子，天黑下來就能出省?！?/br>
    “天黑在哪兒過夜？”蘇愉問。

    這個問題把寧津問愣住了，他們之前大多數(shù)睡車上，睡習慣了也就沒把這當回事，他考慮過吃飯，但沒考慮過睡覺。

    “我到時候找個招待所，我身上有我的介紹信…額，不行，你沒介紹信我就是開個房也把你帶不進去?！蹦腥舜昴槪_放剎車踏板上，猶豫了一會兒說：“現(xiàn)在離縣里還不算遠，要不我掉頭回去，到鎮(zhèn)外把你放下去，你回去算了，我沒把睡覺的事考慮好?！?/br>
    “可別！”蘇愉立馬拒絕，“我不回去，你們睡車上我也睡車上，我又不是離了床睡不著了?！?/br>
    “那你到時候可別叫苦，叫苦也回不來的?！睂幗蜃聊ブ綍r候他掏錢開間房，讓老王去睡，晚上睡在車廂里不安全，萬一遇到那不要命的搶劫的，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捅了。之前只有他跟老王的時候，很多時候就是什么時候累了什么時候休息，荒天野地的車一停，兩邊窗戶留個指頭寬的縫倒頭就睡。

    一直到下午，地勢才出現(xiàn)變化，遠處開始出現(xiàn)高山了。隨著時間的流逝，云霧罩頂?shù)纳介_始貼近路邊，樹木蔥綠又擁擠，想象一下，人站在樹下，應(yīng)該是分不清東南西北的。

    “這是我們??？”她問。

    “對，還沒出省，把這座山繞過去也就出省了?！睂幗蝾┝搜塾粲羯n蒼的山脈，從后視鏡看了一眼，按了下喇叭，踩停剎車，讓蘇愉先下車。

    蘇愉有些蒙，但還是聽話的開門下車，下車后立馬關(guān)上車門。

    “你要不要上茅廁？過了這段路是不會再停車了，車爬坡停車不安全?！睂幗騿査?。

    “那也行?！碧K愉牽著男人的手，順著他的力道走，從路上下去，走到樹多草多的地方，他先進去踩平一塊兒茅草，揚手說：“你過去，我給你守著?！?/br>
    他這么正經(jīng)，蘇愉都不好害臊，快速蹲下去解決換他去。

    “王哥，后半段路你開，我先坐車廂里歇一會兒，有事你按喇叭?！彼贤跽f。

    “能有啥事，我比你開車的年數(shù)更長，車又是檢修過的，你像我一樣，心揣肚子里在車廂里歇著?！崩贤醭蛑鴥扇伺郎宪噹瞬砰_車門上去，以前有個憨貨，開車的時候只管開自己的，把跟車的給甩路上了，要換人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車上沒人。

    寧津看蘇愉靠在帆布上，他不懷好意地問：“剛剛那不會是你第一次在野外撒尿吧？扭捏的像大姑娘第一次嫁人?！?/br>
    “誰像你一樣，動不動就耍流氓，臉皮撕下來都能當鞋底了?！碧K愉沒否認，抬手拍了他一巴掌，同時也松了口氣，說實在的，開車的寧津跟她熟悉的男人大有所不同，嚴肅正經(jīng)又認真，很男人但卻陌生。如果蘇愉一開始接觸到的是這樣的他，也不會覺得不自在，就反差太大，有些猜疑她熟悉的樣子是他裝出來的，有些驚慌，現(xiàn)在他這狗德行一露出來，蘇愉像是回到了舒適區(qū)。

    “還真的第一次??？在野外就沒憋不住的時候？我聽說鄉(xiāng)下干活的時候也有隨便找個沒人的地方解決的?！彪y怪她剛剛?cè)ト瞿蚋貋淼穆飞隙紣灢豢月暤?，他還以為哪惹到她了。

    “我往日節(jié)儉，肥水不流外人田，屎尿都憋著回自家茅坑上。”

    明明是個大手大腳的人，還不要臉的凈往自己身上貼金，寧津悶笑，抬手按了按她肩膀，把裝衣服的包墊頭底下，他躺倒在席子上，連帶著蘇愉也趴在了他身上。

    “躺著歇一會兒，坐了大半天不覺得累？”

    “不累，我晚上再睡，你想睡就睡，我看路邊的風景?！碧K愉抬起他的胳膊坐起來，把他的褂子翻出來蓋他臉上遮光，“你睡，我?guī)湍憧粗??！彼麄兺砩纤嚿蠎?yīng)該還要守夜的。

    “那我睡了?！?/br>
    坐了一會兒她輕手輕腳地掏出她的外褂頂在頭頂，有風不熱但也曬人。車的轟鳴聲越來越大，蘇愉靠坐在車邊瞅了一眼，是在上山爬坡，路沿著山腳鋪成的，左邊就是山體，伸手就能抓把土。

    蘇愉抬頭往上看，心里問樹滿坡，“這山體好陡，這邊樹又少，要是遇上大雨不就容易形成泥石流？”

    “嗯，這樣子是后天形成的，砍樹容易種樹難，這山體再種樹也難存活，土不存水?！?/br>
    蘇愉沉默了，頭頂有一群鳥高聲鳴叫著飛進了山里，她順著車尾往后看，路的右邊果然有大小不一的石頭，但泥土卻少，跟路面相比，矮了不止一米。

    “這是？”

    “是你們?nèi)祟惏淹晾厝シN地去了?！卑淹寥镭汃さ牡胤礁采闲峦?，成了人們開荒的自留地。

    “我回去就把欠你的二十棵樹栽上，再補十棵，算是利息?！碧K愉突然說。

    樹滿坡詫異，這混水摸魚的厚臉皮也知道反省了？這趟出來是好事，看來以后要多攛掇她出來走走。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回去了要是不種樹，我、我就在給你加利息，三十棵變五十棵。”它趁機提價。

    “我說的?！彼瓚?yīng)下，不再插科打諢。

    天色越來越暗，蘇愉感覺好像已經(jīng)繞過之前那座山了，但還是在山里，只不過是山體的顏色變淺了。她拍醒寧津，“起來，天快黑了?！?/br>
    男人應(yīng)了一聲，撐著席子坐了起來，愣了一會兒活動了下脖子，拉著蘇愉的手給他搓臉，醒過神了看灰頭土臉的女人，問：“你就沒休息？”

    “沒，我晚上再睡。”

    嘖，精神頭真好，眼睛還水靈靈的，還左右瞅著，像個傻大姐，哪有在家里欺負他哄騙孩子的精明樣兒。

    他手探出車欄揮手，車喇叭響了一聲，他繼續(xù)招手，車停了。

    “咋了？有啥事？”老王從車窗里探出頭問。

    “天黑了，我去前面幫著瞅著路，你坐這里，不怕吧？”寧津把手上的褂子披她身上，“夜風涼，你多穿件衣服，別感冒了?！?/br>
    “不怕，又沒賊人從天而降，你下去吧?！?/br>
    “不怕就行，你坐我這個位置，有事就像我之前一樣招手?！彼萝?，對老王說：“我來開一會兒，你坐副駕駛?cè)??！?/br>
    夜路復(fù)雜，兩個人都得盯著。

    寧津開了一會兒，不時瞟向左邊的后視鏡，嘴上問：“老王，這附近哪有招待所？”

    “招待所得去市里，離這兒有點遠吶，夜里想在招待所過夜？”

    寧津撓頭，把他沒考慮睡覺的事說了，“沒招待所我們找個村子也行，我跟蘇愉或是你去住一晚上?！?/br>
    “得了吧，這里人煙都少，有村落我們?nèi)齻€也不敢去，你別出昏招，這離縣城遠，有人比沒人更危險，待會兒找個地兒停車，把后面的工具收拾收拾，讓你媳婦鋪個席子睡車座后面，剛好她瘦，也能睡下去?！睂贤鮼碚f，蘇愉就是個陌生女人，沒親沒戚的，他可做不到為了她的舒適白跑更遠的路、去冒險，而且又不是只有這一晚明晚就到家了。

    “那我待會兒問問她?！睂嶋H上他琢磨的是晚上他跟蘇愉睡后面車斗，他守夜，明天上午老王開車他補覺。

    停車后他把他的想法跟蘇愉說了，“車座后面臟的很，放的板子起子這些修車用的東西，還有油污，睡那里還不如睡灰窩里舒服?！倍宜膊幌胱屗眿D跟別的男人在同一車頭里睡覺，蘇愉睡覺習慣了里面不穿胸衣，她要是睡的不舒服，睡著了都能把衣服給脫了。

    “聽你的?！碧K愉記得這一路的景色，從太陽西斜開始，就再也沒見過人煙。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寧津過去把他的決定給老王說，從帆布下面翻出兩床被子，一床是他的，一床是老王的，老王的給扔在車座上。

    三個人生火，用陶罐下了把白面條，澆上蘇愉做的辣rou醬，簡單的吃了晚飯，寧津帶蘇愉去水邊簡單的洗了洗，爬上后車斗蓋上被子說話。

    車頭里的老王怎么挪動坐姿都不是滋味，都老夫老妻了還膩歪的要死，躺在車斗里吃露水了還整的跟出門旅游似的，有說有笑的。

    他想了想他婆娘，頓時呸了一口，被子蒙頭擋住惱人的說話聲。這要是換成他婆娘，因為沒想到睡覺的事，他大腿能被她給擰青了。

    等蘇愉睡后，寧津怕躺在被窩里睡著了，他坐了起來看星星。過了一會兒，他輕手輕腳地下車，拍開車門，說：“老王，給我把車底下的斧頭拿出來，這黑天黑地的，手里沒東西我不安心?！?/br>
    第54章 054   風雨

    背靠大山, 三面通風，寧津在車下站了一會兒還有些覺得冷，搓了把露在外面的胳膊, 他翻上車斗, 靠坐在蘇愉腳頭, 穿上褂子聽著山里鳥的怪叫。漸漸的，鳥叫停了，蟲鳴也歇了, 只有分不清方向的涼風沖刷著路邊的雜草，一直仰頭數(shù)流星的人眼睛慢慢闔上, 頭靠在帆布包上睡了過去。

    直到脖子梗的僵疼，右手臂壓的發(fā)麻, 男人才擰著眉頭睜開眼，看清周圍的環(huán)境一瞬間清醒, 小聲哈了口氣, 捏了捏脖子, 沒有手表也分不清幾點，但這個時候的夜格外靜, 風聲也停了，按照以往的經(jīng)驗猜測, 可能是凌晨三四點，他竟然打個瞌睡一下子睡了兩三個小時。

    前面突然響起開車門的聲音, 寧津下意識地先檢查蘇愉被子有沒有蓋好，跳下車走過去問：“咋這個時候醒了？”

    “睡醒了，我守一會，你過去睡?！?/br>
    “幾點了？”他問老王，老王帶的有手表。

    “四點多, 你睡兩個小時，七點之前我們出發(fā)，中午之前應(yīng)該能到?！?/br>
    “那行，上午我們一人開兩個小時?！庇腥耸刂瑢幗蛴只氐杰噹?，脫掉褂子鉆進被窩，順手一摸，果然，蘇愉前襟是敞著的，胸衣也扭的不成樣子，他順手給擄上去，讓她睡的更舒服點。

    蘇愉是自然醒的，睜眼的時候天光已經(jīng)蒙蒙亮了，拿開男人的手，暗罵一聲臭流氓，把衣裳穿好后跳下車，見老王坐在車頭前面的樹樁子上吸煙，她打了個招呼就去昨晚洗臉的小溪去漱口。

    “小心點，天還沒大亮?！崩贤鯂诟?。

    “哎，好?！?/br>
    昨晚天黑沒注意，現(xiàn)在才看到這條小溪里水很清澈，半個胳膊深，能看見陷在泥巴里的石頭。

    洗臉洗脖子洗胳膊，清涼的水拍在粘膩的皮膚上，整個人松散一大截，昨日塵土和太陽搓成的繩線像是給剪斷了。

    “王哥，你要不要回車里瞇一會兒，我來做飯?！碧K愉從上游打了一罐溪水提過去問老王。

    “算了，馬上也就六點了，懶得回車里，一股子油味，還是外面的空氣醒神?！?/br>
    的確，這里沒有人煙，山高樹密空氣清冽，還有忙著早起捉蟲的鳥長短不一的鳴叫聲，遠處的山一半都浸在薄薄的晨霧中，看著是朦朧的青黛色。

    蘇愉燒開一罐子開水，上層的水倒在飯缽子里，最底層的雜質(zhì)倒出來后再把開水倒進去，留下一點拌面粉，早上煮面籽湯喝，佐料就是野生的韭菜和野蔥。

    “有個女人日子好過多了?！崩贤跷€有點燙的面籽說，“我跟小五出來的時候，沒遇到飯館就隨便啃兩口蒜瓣沖泡點炒面粉就是一頓。”

    “我也沒想到路上這么艱苦?！彼龑幗蛐π?，“現(xiàn)在是天熱東西壞得快，等天冷了，你們跑車的時候我多包點餃子，路上燒罐開水，每頓煮三四十個餃子就能吃飽，有營養(yǎng)還不費事?！?/br>
    老王看寧津一聽這話笑的腮幫子都提起來了，心里發(fā)膩，轉(zhuǎn)開眼睛啃了口干餅子，心想下次也把他婆娘帶出來跑一趟，親眼見到他的苦了才知道心疼人，免得天天張嘴兒子閉嘴閨女的，他這個掙錢的回家了，除開伸手要錢就是把人往床上按。

    飯后寧津提議他先開車，讓老王去車廂里歇一會兒，被拒絕后，他跟蘇愉繼續(xù)坐車廂里說話。

    “下次還出不出來了？”他問她。

    “算了，不給你添麻煩?！?/br>
    這意思是還想出來？男人詫異，這又顛又曬還吃灰，昨晚睡的雷打不動，他上車下車她都沒動靜，解她衣裳更是沒反應(yīng)，累成這個樣了還想往外跑？

    “不嫌累？待家里多好，想吃吃想喝喝，風不吹雨不淋的，夜里還能睡安穩(wěn)覺?！?/br>
    “你不覺得這話耳熟？我之前換工作你也是這么說的，但我換工作后明顯更精神?，F(xiàn)在也是，出來跟車我又不開車，就睜著眼睛看就成了，你們這天天開車的都沒厭煩，我就出來一趟正是新鮮的時候，沒覺得累?！碧K愉把被子疊成條墊在屁股底下，免得車顛的時候撞的尾巴骨疼。

    “……你要是會開車，我天天把你帶著?！?/br>
    “不干?！碧K愉睨他一眼，說：“家里還有我的娃在等我，跟你往外跑，我兩個孩子可憐了?！?/br>
    聽她在這個時候想的還有平安，話里話外更是把平安當她親兒子了，男人高興之余又心癢，這樣的女人竟然讓他遇到了，不禁心想要是二十來歲結(jié)婚的對象是她就好了。

    他這么想話也就順嘴說了出來，蘇愉罵他沒良心，“你要是當初娶的是我，現(xiàn)在哪還有平安這個兒子？現(xiàn)在就是最好的，家里有平安有小遠，一個調(diào)皮一個貼心，你別不知足?！?/br>
    男人笑，“是有點貪心了?！?/br>
    喇叭聲響，車停在一塊兒平地上，該寧津去開車了。蘇愉把衣裳被子疊起來包好塞到帆布下面蓋著，跟男人一起翻下車爬進車頭。

    日頭高升，路兩邊的雜樹越來越矮、漸漸稀疏，慢慢的也能見到村落和在地里干活的人 。拉貨的牛車在車喇叭聲中被主人扯下路面，從后視鏡里，蘇愉見老農(nóng)在車跑遠了才把牛趕上路繼續(xù)走。

    “待會兒到市里了我找個地兒把你放下去，你自己走進去，找人問國營飯店到門口等著，我們把罐頭給供銷社送去了把車開到糖精廠就過去找你。”寧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