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一到達柏林時是夜間，嚴謹?shù)牡聡伺闪塑嚱訖C，還幫忙把箱子搬上了宿舍?？上緳C只會說德語，道謝便都成了困難的事。柏舟一最后只能微微欠身，向司機表達謝意。那面部如大理石般堅毅的男人對他點下頭，利落地離開了。

    柏舟一直起身，看眼他離去的背影，關(guān)門時想到，如果是藍山，大概會因為語言不通而手足無措。

    他想到藍山，便又開始想藍山。

    他們此刻的間距離不過柏林到巴黎，花費二十歐元購買廉價航空機票，半小時就能見到了。

    但柏舟一現(xiàn)在還不能去見藍山，他和藍山都有自己的事要完成。

    柏舟一洗漱著，與鏡里的自己對視，默許對方暫時不切斷對藍山的思念。

    第二日柏舟一起了個大早，在馬普所門口見到來接自己的學(xué)長。學(xué)長國內(nèi)本科和柏舟一同校，研究生也留校，在德國讀完博士后，留在了馬普所做數(shù)學(xué)研究。

    異國他鄉(xiāng)遇見同校同專業(yè)的學(xué)長，親近感油然而生。兩人交談幾句，很快熟悉了。

    學(xué)長一邊帶著柏舟一逛馬普所，一邊問：“你是要參加國際數(shù)學(xué)論壇是吧，這次的題目是什么，我在前幾天忙得連軸轉(zhuǎn)，還沒時間打聽?！?/br>
    柏舟一說：“黎曼猜想?！?/br>
    師兄靜了一片頃，拍他肩膀：“加油?！?/br>
    又說：“那你算來對地方了，有一個教授近幾年癡迷黎曼猜想，雖然他神出鬼沒，但你可以去A區(qū)茶水間試著堵堵他?！?/br>
    柏舟一點頭，說：“謝謝?！?/br>
    學(xué)長帶著他轉(zhuǎn)了一圈，繞到給交換生準備的座位上，說：“你以后可以來這里學(xué)習(xí)，當(dāng)然如果你去咖啡廳或者待宿舍也可以，規(guī)定沒那么嚴格……我待會和教授有約，你還有什么想問的嗎？”

    學(xué)長笑著說，“雖然我在這也不太算能說上話，但還有些門道，那些會議室去旁聽，都是要刷卡的，我盡量幫你弄一張。”

    “好，麻煩了?！卑刂垡徽f，“我還有個問題?！?/br>
    “什么？”

    “這邊學(xué)生坐火車可以打折吧？”

    學(xué)長沒想到他忽然轉(zhuǎn)到這個話題，愣一秒說：“對，但相關(guān)手續(xù)都是德語書寫，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填，但感覺都是經(jīng)常出國的人才辦那個，你要出去嗎？”

    “嗯?！卑刂垡徽f，“感謝?！?/br>
    “那旁聽的卡還要嗎?！?/br>
    “也麻煩學(xué)長了?！卑刂垡欢Y貌地道謝。

    在柏舟一熟悉著馬普所的生活時，藍山正在巖壁上僵持著，他額間一片濕潤，汗水險些打濕睫毛。他的前腳掌踩在巖點上，準備第三十三次起跳練習(xí)，就在他蓄勢待發(fā)時，教練忽然在底下皺著眉，喊叫道：“錯了！重心又移到了上半身！”

    起跳趨勢無可避免，身軀卻又因意想不到的批評停滯片刻，藍山體態(tài)失調(diào)地跳起，放棄抓到上方巖點，垂手等待下落。

    身體由于慣性撞向巖壁，藍山蹬一下墻，與其保持了安全距離。

    他剛剛落地站穩(wěn)，教練就端著平板面色不虞地走來。

    教練神色不好看，多月的上肢練習(xí)讓藍山對手臂過度依賴，腿部訓(xùn)練的缺失更加重了這點，如今恢復(fù)正常訓(xùn)練，竟是幾天都糾不回來。

    藍山垂著腦袋，把手上的汗甩下，低聲解釋說：“我的左腳使不上力氣?！?/br>
    “不單是左腳的問題。”教練眉頭皺緊，給他看錄像，“加上腿部力量后，你的核心太散了，你看這里，你的手腳用力時間點不一致。這是個大問題?！?/br>
    藍山很討厭視頻復(fù)盤，就如他討厭看被批改后的英語作文，一個個圈點的錯誤都讓他感到羞恥。

    但他此刻卻認真地看著屏幕，分析其中自己手腳不協(xié)調(diào)的動作。

    教練等一會兒，問：“明白哪出錯了嗎？”

    藍山抬眸，說：“大概知道?！?/br>
    教練收起平板，退后說：“再試一次，注意核心別散?！?/br>
    藍山點頭，再次攀到起跳點。

    然而“注意到”和“改正過來”，是完全兩個概念。藍山再一次嘗試，又已失敗告終。

    看錄像，被教練訓(xùn)，重來。

    重復(fù)三四遍后，教練有些不高興了。

    手腳不協(xié)調(diào)這種問題不該出現(xiàn)在運動員身上，尤其是藍山這種頂級運動員。

    這不可能是身體條件不足，更多是心理問題。

    “藍。”教練語氣不輕地叫藍山，“你如果一直是這個狀態(tài)，那可能要考慮休息長一點了，我不知道那時候，賽場還有沒有你的位置?！?/br>
    藍山呼吸急促，整個人和從水里撈出來一樣，他身體很熱，臉更熱。他知道教練說的是實話，沒有賽場會接納一個狀態(tài)失衡的運動員。

    藍山抿緊唇，一秒后低頭道歉。

    他知道自己出問題的不僅僅是身體。

    他曾經(jīng)是個天才，現(xiàn)在卻好似天賦盡失。

    藍山知道自己慌了。

    他心態(tài)也失衡了。

    心中沒底的藍山發(fā)狠了似地加練，接下來的日子，別人練五十遍的動作他練一百遍甚至兩百遍，他如此努力，教練就是有想法都罵不出口了。但盡管如此，藍山的情況也沒有得到很大改善，藍山有時回到宿舍，疲憊躺在床上時，也會望著天花板崩潰。他不知曉自己何時能恢復(fù)，根本不敢想如果永遠不能恢復(fù)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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