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當(dāng)家的被氣笑了，想也不想敲了一下她的頭。

    如何是好？蘇苑娘朝走過來的爹爹看去。

    蘇讖看到，笑罵：“沒規(guī)矩，哪有這樣叫自家夫君的？”

    這廂蘇夫人已站起，擦過丫鬟遞過來的帕子擦手，打算親手過來收拾女兒。

    “當(dāng)家的，”常伯樊眼角覷到岳母大人的虎視眈眈，連忙道：“叫當(dāng)家的?！?/br>
    “當(dāng)家的?！碧K苑娘也看到一臉怒容過來的母親了，快得不能再快速速改口。

    蘇夫人已過來，掐著她的臉蛋怒道：“還當(dāng)你長大懂事了，現(xiàn)在連人都不會叫了？出嫁前怎么教你的？”

    娘親教了好多，但過去太久，不是很記得了，蘇苑娘軟軟地叫了她一聲，“娘親?！?/br>
    “叫親娘也沒用，過來，我好好再教你一遍?！?/br>
    這一教，直到蘇苑娘教得哈欠連天，等吳師傅做好菜，過來請夫人娘子，見娘子困得跟小雞啄米一樣點頭還不忘睜大眼睛聽夫人說教，他心疼道：“夫人，不說了罷？菜都做好了，該去給藥王爺爺上香了，要不誤了吉時不好，且天快黑了，要不趕緊下山，路上就看不清楚路了?！?/br>
    這才讓蘇夫人饒過蘇苑娘，饒是如此，她也不忘最后多斥了女兒幾句：“在外的規(guī)矩一樣都不能少，要不哪天他們拿這些來過來說道你，懲罰你，你往哪兒哭去？跟你說了千百遍了，不要留把柄到別人手中，怎么就不聽呢？”

    聽的，就是……

    蘇苑娘拉住娘親點她臉的手抱著，眨了眨困乏的眼睛，道：“聽的，可是我守規(guī)矩，不喜歡我的就是不喜歡我，只是由明里改到暗里，到時候分不清楚他們，就要更辛苦了，到底，無人認(rèn)可他們打心里就不想認(rèn)可的人?！?/br>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女兒的話讓蘇夫人身子一僵，眼睛沉沉地往外看了一眼。

    她家苑娘短短時日就知道了這么多，她到底在常府經(jīng)了什么？

    蘇夫人這時顧不上教女兒了，拉著她的手氣勢洶洶往前殿走，“走，去看看你爹爹和姑爺他們在做什么。”

    第50章

    “娘親。”蘇苑娘走了幾步,才發(fā)覺出母親的怒火。

    蘇夫人對她的喊叫充耳不聞。

    “娘親,你別找常,當(dāng)家的。”蘇苑娘緊緊拉扯著母親的手,拖住人定住不往前走。

    “退下?！北凰蹲?蘇夫人定下，沉聲朝仆人道。

    她的大丫鬟一看她臉色，一語未發(fā)，警覺地用眼神示意，迅速飛快帶著周圍所有眾仆退出三尺。

    “你們到底怎么回事？連夫君你都叫不出口嗎？”蘇夫人知曉女兒憨笨，不能視尋常人視之,但女兒已經(jīng)嫁出去了，她是好是壞他們夫婦倆離得太遠(yuǎn)，一時是管不到的，她不護(hù)好自己,等出事了,叫他們兩老倆口如何是好？

    愛之深,責(zé)之切,蘇夫人氣得狠狠捏扯住女兒的耳朵：“你不歡喜中意他，你為何答應(yīng)嫁他？憨包啊。”

    因她傻，因她是真不懂，不懂常家那樣的人家不是她這等心思能入的地方，不懂一個人為什么能長著無數(shù)張面孔。

    她是笨。

    “他很好?！碧K苑娘只得道。

    說一千道一萬,她多經(jīng)一世,也不敢說看穿了所有人的心。

    “很好你就跟他親近啊,你怎地，怎地……”怎地就跟別人不一樣呢？哪個小閨女初為人婦是不纏著戀著自家夫君的？怎么偏偏到她這里就不一樣了？可是女兒自小就與別人不同，這話到嘴邊，蘇夫人著實說不出口，不忍心責(zé)怪她。

    “可是……”蘇苑娘猶豫。

    “說?！碧K夫人沒好氣。

    “不是他中意我，我就得中意他。”

    “不中意你嫁什么？”蘇夫人氣得直跺腳。

    “可是得嫁啊，不嫁他也要嫁別人?！辈患尥馊藭f話，本家也不答應(yīng)。

    她嫁人，是因她必須得嫁，要不呆在永遠(yuǎn)都不會傷害她的父母親身邊，有何不好？

    “你要氣死我了！”蘇夫人喘不過氣來，氣得去掐女兒的臉，“你怎么那么多歪理？”

    因為只有你們才會聽，才會當(dāng)真，會聽進(jìn)耳里，所以她才會說，蘇苑娘被母親掐得臉疼，但心里一點也不心疼，反而有些高興，是以便朝母親笑了起來。

    蘇夫人被她笑得心肝兒疼，眼睛都紅了，“憨兒啊，你不能這樣，這世道容不下你這般的?！?/br>
    他們夫婦終有死的那一天，他們只護(hù)得了她一時，護(hù)不了她一世，她最終得按這世道的規(guī)矩走。

    “沒有事，娘親別怕，”蘇苑娘看出了母親的擔(dān)心，她靜靜地看著她的母親，朝她微微笑：“我會護(hù)好自己的?！?/br>
    “你這性子怎么可能？”

    “有可能的，娘親，別去找他，他很好，只是常府太大了，”說著，蘇苑娘在心里嘆了口氣，看來她想要的自請離去短時間內(nèi)是無望了，她忘了父母雖然疼愛她，愿意接回從婆家回去的她，但極為注重名聲的本家是不愿意的，宮里的皇妃娘娘也不會答應(yīng)，到時候，本家不高興了，替她扛著一切的只有父母兄嫂了，而沒有他們，又何來的蘇氏苑娘？原來，這就是世道，是她以前看不破也終究沒有徹底明白的世道，“我需要一些時日去習(xí)慣

    ?！?/br>
    常府是太大了，人太多了，蘇夫人聽著怔怔了片刻，方悠悠地嘆了口氣，“兒啊，常家是你下嫁了，可再往下，太下了，往上，爹娘就護(hù)不住你了?！?/br>
    選擇常家，已是老爺與她多年前后思量的結(jié)果，他們也想找能護(hù)她一世，也保她衣食無虞的人家，可哪兒有那樣的人家？

    找不到的，日子終究是要靠自己去過出來的，他們?yōu)槿烁改傅哪芴嫠龅模褪钦乙粋€他們有能耐震懾住的婆家，供她依靠。

    “苑娘明白?！?/br>
    “你真的明白？”

    “明白的?！币酝幻靼祝F(xiàn)在明白了，蘇苑娘朝母親笑，“我現(xiàn)在心思可多了?！?/br>
    她笑著的臉上還有蘇夫人掐出來的紅痕，蘇夫人看著朝她笑得開心的女兒，這心中又是辛酸又是好笑，末了，千言成語化為一聲沉嘆：“你啊你，你個傻子?！?/br>
    “娘親莫說我傻了，說多了，外面的人就要當(dāng)真了。”

    “他們敢！”

    蘇苑娘已瞧見不遠(yuǎn)處爹爹和常伯樊朝他們走過來，她調(diào)過頭，看向母親：“娘親，苑娘長大了。”

    以前興許沒有，但現(xiàn)在她開始察覺到她的長大了。

    以前也許她沒有做錯，但世道也沒有錯，錯的是她與世道不相融，是她沒明白她在這世道存活，就要按這世道的規(guī)則走。

    “你哪兒大了？”說歸說，這廂蘇夫人見到過來了的姑爺，心里對他對常府再冷，臉上也端著笑，道：“姑爺回來了？”

    當(dāng)憤怒在心間褪去，蘇夫人終究還是選擇了忍耐。

    她給姑爺一時的臉是爽快了，但他會怎么想？與苑娘天天過日子的是他，苑娘在常家還得靠他，她的火氣不能這樣當(dāng)著下人的面發(fā)在姑爺身上。

    佩二娘跟著丈夫從京城蘇氏一族的死局中避走臨蘇，所忍之事豈止一二，她連把一生搭進(jìn)臨蘇的事都忍下了，這口小氣絕沒有忍不下的道理，是以面上一點也沒顯，和顏悅色對常伯樊噓寒問暖，“山里天氣冷，都不見太陽了，你快把披風(fēng)穿上。”

    那滿是關(guān)懷的口氣，完全聽不出一丁點她此前對姑爺?shù)牟粷M。

    這就是她娘親……

    蘇苑娘定定看著她。

    爹爹娘親在她心無一不是的地方，他們對她是那般的好，甚至用犧牲性命保護(hù)她也在所不惜，在她心中，他們無所不能。

    但無所不能的娘親也要為了保護(hù)她心口不一，絕沒有依著來自己性子來的意思。

    不可能只做自己的，總要為自己心愛的人去與世道妥協(xié)。

    她愿意為爹爹娘親去做那個讓他們放心的女兒。

    “是，母親，女婿遵令，這就去?！背２Ь磻?yīng)了話，偏頭朝眼睛盯著岳母大人的苑娘看去，一看到她臉上的紅痕，眼睛就定了：“怎么了？”

    蘇苑娘回首，那雙清冽分明的眼轉(zhuǎn)投到了他身上：“夫君。”

    夫君頓住了，還沒想明白這是為何，只見她伸出手扯住了他的袖子，復(fù)抬頭望他：“吉時到了，吳師傅把菜都做好了，我們?nèi)ザ私o藥王爺爺吃罷？”

    “苑娘？”

    “

    欸？”

    “好，”常伯樊忍住胸腔的激烈震動，朝抬著小臉問他的小娘子笑道：“我們這就去，是我回來晚了，下次不會了。”

    “哦。”哦？蘇苑娘還是不懂，但不妨礙帶著他往爐灶走，還不忘招呼一直笑意吟吟看著她的爹爹，還有娘親，“爹爹，娘親，走了。”

    蘇讖夫婦走在后面，前面的人一走遠(yuǎn)，蘇讖看夫人臉色一下子冷了下來，不禁問：“二娘，怎么了？”

    “你不覺著我們苑娘這一見，太懂事了？”

    “是有些，”蘇讖琢磨著夫人不快口氣里的意思，“嫁了人是有點很不一樣了。”

    “太懂事了！”

    “還請夫人不吝指教?！碧K讖很想馬上就聽明白他夫人的意思，此前他們不是還在說苑娘沒開竅嗎？怎么突然就成懂事了。

    “能讓人飛快懂事的，能是什么好事？”佩二娘冷眼上前，“回頭差人去打聽打聽，常府里面出了什么事，絕不是蔡家來人那么簡單?！?/br>
    蘇讖抽了口氣，事關(guān)女兒，哪怕尚不明就里，蘇狀元也淡定不了了，上前緊跟夫人，小聲道：“夫人別嚇我，我們苑娘這不看著好好的嗎？”

    “好個鬼！”蘇夫人眼睛往前一橫，目露兇光，“這事你先別問我了，先聽我的，先去查?！?/br>
    誰欺負(fù)她女兒，她就讓誰不得好死。

    “好好好?！碧K讖疊聲應(yīng)道，聽夫人的。

    **

    祭完藥王爺，天色已快黑了。

    藥王廟留不下蘇府一行眾多的人，這邊主人一祭到末尾，那廂蘇管家就帶著仆人收拾東西，等一家人和三元道長師徒簡單用過膳，就要往山下趕路了。

    三元帶著徒弟送了他們一程。

    送別終有時，眼看送出了二里地，蘇讖勸他們回去：“好了好了，道長，快回去罷?！?/br>
    三元道了好，喊住前面蹦蹦跳跳陪著嬸母和jiejie走路的兩個徒弟：“安寧，安生，好了，和師傅回去?！?/br>
    安寧和安生得了師傅的話，依依不舍跟蘇夫人和苑娘告辭。

    他們要回了，蘇夫人蹲下身，跟他們叮嚀：“回去了要聽師傅的話，書要好好讀，功課要好好做，要照顧好自己，jiejie要照顧弟弟，弟弟也要照顧好jiejie，你們相依為命更要顧著對方一些，可聽明白了？廟里缺什么就來蘇府找伯伯嬸娘，有我們在著呢，可曉得了？”

    安寧牽著安生的手，眼睛不舍地看著這個在她眼里是世上最溫柔的母親的嬸母，乖乖巧巧地點頭，“曉得了，嬸娘?！?/br>
    “好，聽話啊?！碧K夫人沒法兒把他們當(dāng)親生兒女疼，可這兩個小的她都照顧過，他們在閻王爺手里逃難的時候是她守著他們活過來的，可以說他們的性命在她手里過了一道，他們是有那份緣份在的，她盼著他們好，也愿意多做一點讓他們好起來。

    蘇苑娘看著母親細(xì)心叮囑孩子們，想起了安寧安生那門徒眾多，倍受尊重的往后，不禁笑了起來。

    真好，安寧安生的小時候原來被她的娘親這般疼愛照顧過，難怪后來他們觀里的人對哥哥所求之事無一不應(yīng)。